48-3
此时,马援的大军正在交趾郡集结。自平定了交州三郡数十城后,马援就开始对平定后的郡县进行整治。西于县疆域广大,人口众多,不利于治理,马援报经刘秀同意将其分为封溪和望海两个县。马援重新审定各郡县的法律,凡与朝廷法律相违背的,全部予以纠正修改,并广为宣传。又派出士兵协助修缮毁损的城郭,组织军民修建灌溉系统。一年之间,整个交趾地区百姓安定,民心归顺。马援这才整顿大军,返回京师。
建武二十年(公元44年)秋天,马援率领将士回到洛阳。
笼罩在秋意中的洛阳一派温暖祥和。
刘秀率领文武百官迎接马援的军队,赏赐马援兵车一乘,又大设宴席犒赏出征的将士。马援将自己在交趾用铜鼓铸成的名马模型献给刘秀,铜马高约三尺五,合围约四尺五,造型生动,神态逼真。刘秀喜道:“真是良马之姿,将军一路凶险,竟还有如此雅兴。”
“臣一生好马,犹好名马,我特意铸成铜马,是希望为朝廷建立名马的模型,好坏之分,一目了然。”
刘秀道:“文渊懂相马之法?”
马援点头道:“臣好马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马乃国家军事之根本,行天莫若龙,行地莫若马。国家安宁时,使用不同的马可以显出尊卑之序,如果遇到危难,使用马很容易改变远近危局。古时有伯乐,擅长相马,一眼就能辨识千里马,近世有西河人子舆,深知相马之法,后来子舆将相马之法传给长孺,长孺传给茂陵人君都,君都传给成纪人杨子阿。我就是向子阿所学,称为相马骨法。我在塞北牧马多年,检验了此法,确实有效。臣以为,传闻不如亲见,视景不如察形。所以就按相马的法理铸造了这个模型。”
刘秀深为马援的爱国之心所感动,下诏将铜马置于宣德殿下。朝臣上下朝都会看见铜马,人人对马援心生艳羡,认为是莫大的荣耀。
一时间,马援成为洛阳的新贵,很多故旧朋友都来庆贺。马援对众人的庆贺不以为意,心中只想着再立新功。
平陵人孟翼来向马援庆贺,马援笑道:“你一向很有智慧计谋,怎么也如俗人一般呢?”
孟翼道:“我是诚心祝贺将军的功绩。”
马援道:“当年武帝时的伏波将军路博德为朝廷开置七郡,封数百户,尚不以为足。而今我不过只取得一点微薄功劳,却受朝廷封邑大县,这样功薄赏厚,哪里是长久之道呢?先生有什么帮助我的办法?”
“将军功德圆满,恍如日月经天,我哪里敢为将军谋。”
马援道:“天下哪有功德圆满,男儿应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哪能困卧床上,消闲在儿女子手中!现在匈奴、乌桓之流常骚扰北边,我想请求去击败他们。你觉得如何呢?”
孟翼叹道:“古来英雄,自当如此!”
48-4
马援向刘秀上书,请求出兵,希望率兵抗击侵扰扶风郡的匈奴、乌桓兵马,为国家解除边患。
刘秀已经好几年没有对北方用兵了。建武十五年时,刘秀曾派大司马吴汉与捕虏将军马武进攻匈奴,并无建树。为避开匈奴锋芒,减少损失,刘秀还特令吴汉将雁门、代郡、上谷的官吏百姓六万多人迁徙到居庸、常山关以东。后来辽东太守祭彤依托边关,屡次击败匈奴、乌桓和鲜卑的进攻,建立起了北方牢固的防线,这使刘秀更愿坚持以防守为主的战略。
马援见刘秀不愿出兵,再次请示:“陛下,现在胡虏侵犯我西北边境,请求让我出兵为朝廷驱除他们?”
“将军刚刚从遥远的南海之滨回来,又让你出征去遥远的塞北,让朕如何安心。”
“现在胡虏嚣张,侵扰我西北军民,威逼汉家宗室的园陵,这正是军人为国家扶危解困的时候,哪里在乎是在南疆还是塞北。请陛下不要担心,如果不能为国肃清强敌,就让我马革裹尸,葬身边境。”
“将军果然有我大汉的雄风,好,朕且依你,” 刘秀虽然无意出兵,但深为马援的豪情所动,“你先休整一月,整备好兵马再行出发,胡虏惯于游猎,不可小视。”
“陛下放心,臣游牧多年,深知胡虏之道。”
“好,有你和次孙,朕不复再忧北方了。”次孙是祭彤的字。
冬天,马援准备停当,率军出发,刘秀下诏百官相送。
马援身着战服,骑马缓行,频频向送行的官吏们告辞。
黄门朗梁松和窦固从人丛中挤到前面来为马援送行,梁松是梁统的儿子,窦固是窦友的儿子。
马援与梁统和窦友一向交好,现在见各自的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而且梁松和窦固已经成为贵为驸马的朝臣。马援深为朋友感到荣耀,但也为两个孩子年纪轻轻就位列权贵而担心,现在见他俩来向自己送别,便语重心长地对两人道:“看见你们两人来,我很高兴,你们都非常优秀,但人要想富贵,必须要能承受微贱。你们年少得志,不是好事,要想保持富贵,就要在居高位时能常常自省,不要让自己将来有一日坠入到微贱之中。”
梁松和窦固忙点头称是,见大司马刘隆过来向马援说话,两人忙让到一边。
窦固看马援渐行渐远,百官们还在挥手作别,忍不住对梁松道:“人生如此,才不枉一世。”
梁松不屑道:“他不过侥幸得志,就好为人师。”
窦固听过马援讲述兵策,心中对马援有几分敬仰,笑道:“马伯伯的兵法还是相当了得。”
“他再厉害能强过皇上?我们只不过是没赶上那个时代,否则……” 梁松话未说完,嘿嘿一笑。
窦固笑道:“赶上了也未必能有这样的好机会。”两人俱为驸马,自恃年轻有为,心中自负,向来不肯服人。
梁松自嘲一笑,“以你我之才未必就不如他马援。”
窦固大笑,心中颇有几分认同,但对于梁松,窦固并不认为他能比马援强。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跟着百官回宫。刚进宫,小黄门就来请梁松和窦固前去御书房。两人对视一下,不知何事,忙问小黄门道:“公公可知有什么事?”
“小人不知。”小黄门一脸平静。
两人不敢多语,跟着小黄门匆匆赶往御书房。
梁松、窦固拜见刘秀,见刘秀脸色平静,心中稍安。
刘秀请起两人,问道:“你们可知杜保其人?”
梁松道:“臣略知一二,杜保是越地骑司马。”
“哦,他为人如何?你们熟悉吗?”
窦固道:“我们有过交往,知他为人慷慨,有豪侠之气。”
刘秀又看向梁松。梁松接着道:“杜保是英雄,在越地名重一时……”
“你们何以知他是英雄?”
梁松和窦固这才发现刘秀的平静显得威严可怕,两人俱是一惊,吓得哑口无言。
刘秀拿出两份文件递给梁松和窦固,“好好看看。”
一份是有人控告杜保的诉讼奏章,一份是马援给兄长之子马严和马敦的家信。
原来,马援兄长马余的儿子马严和马敦喜欢交际,常常结交江湖上的侠义之人,两人敬服扶风人骑司马杜保豪侠仗义,常找机会与之结交学习,这让马援深为担心。马援在远征交趾时,便在空闲中给两个侄儿写信,在信中劝诫道:“我希望你们闻人过失,如闻父母之名,耳可以听,口却不得传。议人长短,妄传是非,是我平生最痛恨之事,宁死也不希望马家子孙中有这样的人。施衿结褵,是父母之心,我对你们反复叮咛,也是希望你们能牢记在心。龙伯高为人敦厚谨慎,谦恭节俭,廉洁公正,从不妄言是非,我一直对他敬重,希望你们能够学习效仿他。杜季良豪侠重义,能够忧人之忧,乐人之乐,清浊无失。我也敬重他,但我并不希望你们效仿他。你们效仿龙伯高,纵然不能成为他那样高尚廉洁之人,也能刻鹄不成尚类鹜,不会成为社会之恶。如果你们效仿杜季良,只怕你们画虎不成反类犬,没有成为英雄,反而沦为轻薄无行之人。龙伯高为官为人,无人不称道,而杜季良行侠一时,有人称道也有人切齿。这正是我常常为你们担心的地方,所以才谆谆告诫你们。”
龙伯高和杜季良都是长安京兆人,龙伯高名龙述,时任山都长,杜季良名杜保,时任骑司马。那份诉讼奏章正是杜保的仇人上疏,疏中控告杜保:“行为浮薄,惑乱群众。伏波将军还以信诫兄子,而梁松、窦固与之交结,将扇其轻伪,败乱诸夏……”
梁松和窦固看完后,吓得面如土色,叩头认错。
刘秀道:“伏波将军教育马家子弟结交贤良,远离轻浮。而你们身为皇亲,竟然自甘下流,让人情何以堪。”
“陛下恕罪,我们未与杜保深交,只听说他侠义之行,确实不知他有轻浮之处。”
“为什么你们不知他有轻浮之处?因为你们已经陷入轻浮而不自知!”刘秀声音不大,却异常严厉。梁松和窦固听到浑身发抖,都知道刘秀虽然为人宽厚,但对家眷从属要求极为严格。
刘秀重重地叹了口气,“若是弟孙还在,恐怕今日便杀了你们,他不在,就该容你们羞辱皇家尊严吗?”
梁松和窦固吓得魂飞魄散,早就听说过祭遵斩杀刘秀亲兵的事,不知刘秀要如何处置自己。两个人痛哭流涕,叩头认错。
刘秀邹着眉,原本要严惩他们,见他们使劲磕头,知他们真心悔过,又想着两个公主年纪尚轻,沉吟半天,终究不忍。刘秀对两人道:“今日暂且饶过你们,日后再有轻薄行为,朕绝不轻饶。”
两人叩头谢恩。
刘秀又道:“梁家、窦家世代都是大家,一向善于教育子孙,为世人称道。如今两家都是皇亲,若不懂得检点自己的行为,容易被人说三道四,辱没了家世,也让皇家无颜,以后一定要注意自己的修身,切不可为人说道。你们看看伏波将军,如此年纪,还念念不忘建功立业,而且对后辈子弟要求严格,希望你们以后多向他学学,成为国家的栋梁,要作良驹而不是驽马。”
两人再次叩头,“谨记陛下教诲,绝不敢再犯。”
梁松和窦固从刘秀房中出来,又羞又惭,心中升起对马援的怨恨之意。梁松对窦固道:“当初在西北,家父对马援推崇备至,却不料他竟然背后如此待我,今日之辱,来日定要加倍偿还。”
窦固叹道:“算了,不要再出事端了。”
梁松恨恨道:“大丈夫岂能平白受辱,你我何尝与杜保有深交,竟差点被谗言所害。此仇不报,枉为丈夫。”
“唉”窦固叹道,“这事倒也不怪他。”
“哼,怎不怨他?他教育自己的子弟不要妄议他人,他自己却在信中妄议他人,恐怕因为他的妄议,杜保这次难逃厄运。”
没过多久,刘秀果然免去了杜保的官职,提拔龙述为零陵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