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11
刘秀处理完政务,犹自不安,回到御书房,又独自细想方才的用兵计划,反复推敲,直到确信无碍后才心中稍安。刘秀刚欲起身,小黄门来报:“陛下,贵妃娘娘的母亲与兄弟被强盗杀了!”
刘秀大吃一惊,建国以来,天下未平,强匪频出,刘秀也无力制止。盗贼为抢劫财物,竟将阴丽华的母亲邓氏和弟弟阴欣杀害。
刘秀赶到时,阴家上下正一片忙乱。
阴丽华坐房中伤心欲绝,哀哭不止。刘秀赶紧走过去,府下身子,轻轻抚着阴丽华,想要安慰她,却不知说什么好。阴丽华伏在椅子上,掩面痛哭,声音低低切切,催人心肝。
刘秀心中伤痛,几次欲语,却又手足无措,只是默默摇头叹息。刘秀扶着阴丽华的肩头,轻轻拍抚着阴丽华,心中难过。
过了好一阵,阴丽华抽泣的身子才满满安静下来。刘秀抚着阴丽华的头,阴丽华轻轻靠着刘秀,默默流泪。刘秀用手抚摸着阴丽华的秀发,想起阴丽华幼年父亲早逝,每每提及父亲,阴丽华无不泪流满面,而今深爱的母亲又离开了她,她的心该是何等的伤痛。刘秀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母亲,还有两位兄长和二姐,心中也是万般伤痛。
这世间无论多少荣华与富贵,都无法相抵恩亲之美,纵然做了帝王,拥有了人生最大的满足与尊贵,又何尝能替代年少记忆里亲人那恬然一笑的纯净温暖。
刘秀双眼含泪,拥着阴丽华,说不出话。
良久良久,阴丽华仿佛睡着一般,只有偶尔的抽泣,还能感受到她悲痛欲绝的伤心。
刘秀突然感到有人抱着自己的腿,刘秀低头一看,却是刘阳。刘阳已经六岁了,大大的眼睛看着刘秀,“父皇,姥姥和舅舅他们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刘秀蹲下来,用手揽住刘阳温言道:“他们去了另一个世界,会有他们的幸福快乐。”
“那他们还能和我们在一起吗?”
刘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是永远吗?”
刘秀不知道刘阳懂不懂永远,但不想骗他,便点了点头。
“没有我们一起,他们怎么会幸福快乐呢?”刘阳稚嫩的声音充满了焦急。
“在那里,他们没有……痛苦……”刘秀实在不知用什么词来讲给刘阳。
刘阳摇摇头道:“他们不能和我们在一起了,就是痛苦。”
刘秀很诧异刘阳能说出这样的话。刘阳看见阴丽华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不再理会刘秀,走到阴丽华身边,伸开小手,努力想抱住阴丽华,一边道:“母妃,我知道,他们是死了,是吗?”
阴丽华一下又泪流满面。
刘秀瞪着刘阳,又是气恼,又是难过,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不知所措。
刘阳突然放声大哭。
阴丽华抱住刘阳,一起痛哭。刘秀站在一边,连连叹气。
刘阳忽然停住哭泣,对阴丽华道:“母妃,你别难过,他们走了,还有我。”然后又看向刘秀,认真道:“还有父皇,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刘秀走到阴丽华身边,蹲下身子,一手抱住刘阳,一手揽着阴丽华,对阴丽华温言道:“丽华,还有我。”
刘阳问刘秀道:“父皇,你是天子,你也不能让一家人在一起永远不死吗?”
刘秀看着刘阳认真而纯净的眼睛,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无助。
刘阳见刘秀神色为难,安慰刘秀道:“没关系,等我长大了,我要帮助父皇,让天下的一家人都在一起。”
阴母的死带给阴丽华无比的伤痛,刘秀每日无论多忙,都要抽出时间陪伴阴丽华,就像当初自己失去大哥时阴丽华陪伴自己一样。
刘秀感念阴丽华的伤痛,亲自下诏:
“吾微贱之时,娶于阴氏,因将兵征伐,遂各别离。幸得安全,俱脱虎口。以贵人有母仪之美,宜立为后,而固辞弗敢当,列于媵妾。朕嘉其义让,许封诸弟。未及爵士,而遭患逢祸,母子同命,愍伤于怀。《小雅》曰:‘将恐将惧,惟予与汝。将安将乐。汝转弃予。’风人之戒,可不慎乎?其追爵谥贵人父陆为宣恩哀侯,弟为宣义恭侯,以弟就嗣哀侯后。及尸柩在堂,使太中大夫拜授印绶,如在国列侯礼。魂而有灵,嘉其宠荣!”(引自《后汉书》)
刘秀的诏书和对阴丽华的格外呵护让郭圣通心中暗生嫉恨。
40-12
建武九年八月,刘秀接到来歙上书,请求向西北增加粮食。
原来陇西饥荒,隗纯的军民为了活命,不断有人来投奔来歙,来歙便想利用这个机会来招降。
来歙的上书让刘秀心生犹豫,现在粮草正是朝廷的软肋,目前不敢大规模出兵也正是因为粮草问题。但刘秀知道来歙行事稳健,素有谋略,而且在陇西信义卓著,如果别人说用粮食来招降,刘秀未必能信,但对来歙之言,刘秀毫无犹疑,只是粮食紧缺,对谁都是大问题。
群臣对来歙的建议各执一词,反对者更甚,认为靠粮食的恩惠不过是权宜之计,只怕吃完粮食又会反复,反而耗用国家资费。支持者认为,饥馑时期的粮食诱惑能起到奇效,只要拿下陇西,哪里还有反复之忧。
刘秀独自召见邓禹和刘嘉。
邓禹道:“此事需要慎重,当初陛下亲征,陇西郡县归附甚多,而陛下一离开,又纷纷反叛。大家担心也是有理,若吃完粮食后再有反复,恐怕就不好了。”
刘秀笑道:“朕倒觉得他们反复没有什么不好,说明他们不过是追逐利益而非追求远大理想,这无可厚非。我们能满足他们的利益,何愁他们反复,我们不能满足他们,又怎能限制他们反复。”
“粮食吃尽后还如何满足他们?”
“这是我们的责任,不是他们的责任。”
邓禹叹道:“陛下胸怀过人,我也无话可说。”
刘秀又问刘嘉,“你与君叔相处最长,对他最为了解不过,你意下如何?”
刘嘉道:“臣不敢妄自断言,但我认为君叔的信义比粮食更重要……他敢去做的事应该不会有问题。”
刘秀大笑,“太对了!我们都只想着粮食,其实粮食能够打动的只是人的嘴,而信义能打动的却是人的心。君叔以信义出征,胜过千军万马。”
刘秀同意来歙的上书,为来歙调运了六万斛粮食,并下诏来歙为主将,马援为副将,统领征西大将军冯异、建威大将军耿弇、虎牙大将军盖延、扬武将军马成、武威将军刘尚对隗纯展开攻势。
40-13
北方战场,吴汉领王常、朱祐、侯进、王霸率五万兵马,在高柳会师,对卢芳的部将贾览、闵堪发起进攻,连战连胜。吴汉大军继续北进,遭遇卢芳请来的匈奴骑兵。猝不及防的吴汉大军被匈奴骑兵击败。不久粮草渐尽,吴汉只得撤回洛阳。
刘秀任王霸为上谷太守,又令王常驻军故安、朱祐驻军南行唐(河北行唐县),挡住卢芳与匈奴南下。此时的洛阳无力增援北方,刘秀的目标尽在西北前线。
西北战场,来歙一边以粮食为诱饵招降饱受饥馑困扰的隗纯将士,一边令人适时出击,给隗纯施加军事上的压力。
洛阳的粮食果然对隗纯的将士产生了极大的诱惑,来歙亲自主持招降,陇西不少官兵都听过来歙之名,知道他是天下信士,纷纷前来归降。数月之间,很多郡县都归降了来歙。
来歙开始对隗纯的据点逐一进行打击,盖延击破了街泉、略阳、清水等城池。耿弇的大军突破隗纯的外围据点,将高平第一城包围。冯异的兵马打开了进入了陇右腹地的要隘,使汉军能在陇西驱驰。
建武九年冬天,冯异大军进入陇西,正式开始对据守上邽的赵匡、田弇发起进攻。双方交手一年来一直只是小规模作战,从未没有进行过真正的决战,现在冯异的大军占据了整个天水郡,终于可以全力进击了,为了此番决战,冯异已足足等了一年。
冯异安排部分兵马守住关隘,以防敌方援军,然后率主力包围上邽。上邽被大军所围,日夜惊惶,一连数日,日日警戒,却始终不见冯异发起进攻,又无法等来援军,城中士气渐失。
第六日,冯异突然发起进攻,上邽将士无法抵挡,一日之内便被攻破。冯异斩杀了守将赵匡、田弇,尽歼守军。
刘秀得报,亲赐冯异玺书:“闻吏士精锐,水火不避,购赏之赐,必不令将军负丹青,失断金!”(引自《后汉书》)
冯异夺取了上邽之后,继续向落门进发!
落门,通往翼县的最后一道屏障!曾经并不起眼的关隘,现在却集中了周宗、行巡、苟宇、赵恢等陇西主将。
冯异的军队连年征战,部将们建议先行休整,再行决战。
冯异不许,对众将道:“朝廷每发一次兵,谈何容易,终于等到贼人日落西山,我们怎敢说休整。”
大军直向落门进发。
西北战事日趋顺利,洛阳城也不断有新的出征,建武十年(公元34年)春天,吴汉率大军再次北上,进击卢芳。
建武十年(公元34年)夏天,冯异大军包围落门,展开进攻。
落门地方不大,但关隘坚固,将士云集。冯异苦苦进攻,迟迟难下。
落门未下,冯异却病倒了。长年的征战和陇西的酷热,使征西大将军终于没能熬过这个多变的夏天,不久,冯异病逝在军中。而此时的陇西,除了安定郡的高平第一和陇西郡的翼县,已全部平定。
40-14
刘秀得到冯异病逝的消息,惊愕若失,心中伤痛,比伤痛更让刘秀不安的是陇西的局势。冯异是支撑关中和陇西的重要基础,冯异的逝去,势必会使关中和陇西失去一份可靠的依凭,而陇西的曙光才刚刚呈现。
刘秀决定再次亲征!
群臣又是一片反对,但刘秀现在已经顾不得了,他没有时间伤痛冯异之逝,也没有时间去辩听每一个反对的声音。刘秀心中一片雪亮,他现在需要的是为陇西进行最后的收官之战。
建武十年八月,刘秀带着寇恂率领亲军向陇西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