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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岑的大胜让公孙述重新燃起胜利的希望。
公孙述一个人坐在密室中,拿出他珍藏的卦书仔细翻阅,看了半响,无所收获。公孙述坐起身子,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经有过的神秘梦境,梦中天人之语“八厶子系,十二为期”依然清晰无比。公孙述每每想起梦中的天人之语,心中就充满了困惑,公孙述可以无视刘秀的一切,但却不敢无视自己的梦境。自从称帝至今,已经整整十二年了,难道自己的荣华富贵真的就只有十二年吗?公孙述心有不甘。自己亲见延岑大败吴汉,无人可挡,但究竟能不能歼灭吴汉与臧宫呢?公孙述心中也是迷茫。
公孙述又细细地翻着这本带给自己至尊荣华的书,当年正是这本书的谶语使公孙述有了称帝之心。公孙述默视良久,心情复杂,忽然看见书中“虏死城下”几个字,公孙述心中一惊,仔细再看,“绝地反击、虏死城下”写得清清楚楚。
公孙述合上书,默默思索,而后放声大笑,天不负我,天不负我啊!这一定是说吴汉死于城下之兆,自己原本已经四面楚歌身陷绝境,全凭延岑奋力反击而扭转危困。若再一相击,必取了吴汉之命,吴汉一死,巴蜀大局就将完全改变,十二为期正是天下大势扭转的起点。公孙述想起了几年前刑邯建议倾全国之力,由延岑带领大军进击关中争夺天下的宏伟设想,现在想来当时真该冒险一搏……但一切都是天意的安排,否则何以十二为期?
公孙述豁然开朗。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苦其心志啊!”公孙述喃喃自语,心中快慰无比,所有郁闷与阴霾一扫而空。
公孙述犒赏三军,只等吴汉大军前来。
一连三天,吴汉的兵马闭营不出。
公孙述不禁心中着急,想必吴汉已被击破了胆,不敢再兵临城下了。公孙述担心吴汉因害怕而撤军,就错过了让他“虏死城下”的机会。公孙述绝不能错失这样的天赐良机,既然吴汉不敢出击,自己何妨主动前往去歼灭他。
公孙述打定主意,召来延岑商议。自大败吴汉后,延岑一夜间成为整个成都城的救星,从上至下,都对他刮目相看。公孙述对延岑道:“大司马,朕决定全军出动,一举击溃贼兵,你看如何?”
“皇上早该如此,吴汉与臧宫数千里而来,早已是强弩之末,我们全力进击,必定会击败他们。只要连战连胜,就会摧毁他们士气,只要他们士气一失,就一定能全部歼灭他们。”
“好,你为朕拿下臧宫,朕亲自去取吴汉。”
延岑心中闪过一丝犹豫,吴汉虽然大败,但他的将士依然是一流的勇猛。延岑隐约觉得公孙述亲自进攻吴汉似有不妥,但又想吴汉大败,士气尽失,现在已经龟缩不出,也许公孙述亲自出马,正好可以引诱他出战,趁机一举歼灭。延岑点头道:“皇上御驾亲征那是最好不过,只是要千万注意安全。臧宫那伙强盗,我一定为陛下扫清。”延岑对自己的敢死队信心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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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汉的军中,将士们摩拳擦掌,静静地等待着公孙述的大军。虽然被延岑大败,但并没有打垮将士们的信心,反而激起众人复仇之心。连续三天的平静,将士们早已按耐不住。但吴汉知道,现在必须忍耐,要么等到粮草将尽时黯然退兵,要么等到大军决战时一举建功。
探兵来报,延岑的敢死队已出城北。
探兵再报,公孙述亲率大军已出城南!
吴汉暗叹,张堪所料果然不错!吴汉心花怒放,天赐良机!
吴汉骑在马上,冷峻地看着早已等候出发的将士,大声道:“各位,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出发吧!”吴汉一马当先,率领大军呼啸般冲向成都城。
城南之南,两支士气高昂的军队,如期而遇。
冬风萧瑟,冷眼无声。战马在阳光中嘶鸣,空气在对望中颤栗。
相遇正当时!
一刹那的安静又在一刹那间转化为摄人心魂的喊杀声,十万大军转瞬战斗在一起。
锦江在冬日的阳光下安静地流淌,前几日那一河血水早已经焕然一新。清凌凌的河水,在冷风中泛起柔软的波纹,它早已经看惯了生死,杀声震天,水波荡漾,一如从前。
成都城高大的城墙在杀声中巍然矗立,一年年在寂寞中看尽花开花落的外城,悠然地见证着又一场生死荣辱的战斗,而最终的成败都将在战斗后归于岑寂。
双方倾尽全力,拼死而战。尸体落入锦江,鲜血漫延,水波荡漾,连外城墙也不断溅上了血花,鲜红耀眼,宛如芙蓉。
战斗从早晨一直到中午,公孙述与吴汉都不肯撤兵。将士们没有吃饭,双方十分疲惫。
此时成都城北,战斗尤酣。
臧宫的数万大军一次次向延岑的敢死队发起冲击,延岑已经连续三次击败了臧宫的进攻。双方依然胶着不下,新一轮战斗又将打响。
公孙述接到延岑三战三胜的消息,更加信心百倍,天不负人,胜利必到!
公孙述令众将士加紧进攻,通令全军,一旦胜利,所有参战人员,一律重奖。
吴汉得知臧宫三战不胜,心知自己与公孙述之间的胜败将决定整个战局。吴汉通令全军,成败在此一举,击败公孙述,整个成都城尽可抢掠。将士们摩拳擦掌,期待着如花世界。
吴汉选出精兵组成突击敢死队,将最好的战马和最精锐的武器配给他们,由护军高午、唐邯率敢死队冲击公孙述的大军。
战斗再次打响。
吴汉的敢死队出击了!
高午带着敢死队冲在队伍最前面,虽然屡屡被公孙述的兵马所阻,但高午左冲右突,纵横向前,数百名精兵紧随其后,拼死突入公孙述的阵中。公孙述的亲兵急忙来阻挡高午,高午与身后的精兵已经看见公孙述了,众人更加勇猛,高午和这些精兵是吴汉手下的精锐,骑术一流,武艺高超,他们连连避开公孙述亲兵的攻击,直奔公孙述而去。
卫兵惊叫,却没有人能挡住高午。高午看准了公孙述,什么也不顾了,眼里只有公孙述。高午提着长矛,一拉缰绳,战马跃过公孙述的卫兵,高午使尽全身力气,猛地往前一突,整个人几乎就要跃过马头。公孙述未及躲闪,高午的长矛一下便扎入公孙述的胸膛,立时洞穿,公孙述被扎落下马。
高午回身抱住马头,才没有跌落下来。后面的士兵们见高午得手,群情激奋,高声呐喊着,拼死追击。公孙述的将士慌忙抢起公孙述,匆匆撤退。
吴汉大军蜂拥追杀,直到挡在了成都城下。
公孙述遭重创的消息很快传遍城南城北,延岑占优的局面立时改变。延岑惦记公孙述的伤势,无心恋战,且战且退。
臧宫的将士得知吴汉重创公孙述,豪气顿生,也视延岑的敢死队如败军。瞬时之间,延岑的敢死队果然就如败军,再也无法抵挡臧宫的进攻。
延岑败入城中,紧闭城门,匆匆赶往皇宫去探望公孙述。
公孙述伤势严重,整个胸膛被长矛直透后背,生死只在呼吸之间。
公孙述痛苦地看着延岑,几乎无法言语。公孙述勉强支撑着把军队和成都城托付给延岑,而后昏死过去。
建武十二年(公元36年)十一月十八日夜晚,做了整整十二年天子的公孙述再也看不见成都城迎来新的一天。
公孙述之死,让延岑心中仅存的胆气全部消失,他不是统帅,他只是驰骋杀场的将领,他可以承受自己命运沉浮的得失,也可以承受一支军队成败的转换,但他无法承受一座城市的重托。
建武十二年(公元36年)十一月十九日凌晨,延岑向吴汉投降,献出了成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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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汉大军进入成都城。
这是一座超过了京师洛阳的富庶之城,宽阔的街道纵横交错,冬日的树木碧绿常青,高大的楼府鳞次栉比。
公孙述的皇宫雄伟高大,楼台殿宇重重叠叠,错落有致,殿门彩绘纵横,旗帜飘扬。尤其是公孙述使用的葆车,车轮如盖,用五彩大鸟的羽毛装饰而成,色彩鲜美,灵光四射,舆辇高大宽阔,用精美的古木做的车身,精致的金银工艺品镶嵌其间,远看恍如天外神车。
整个成都城就像一座流香砌玉的宝库。
但宁静美丽的成都城和雄伟壮丽的公孙府在吴汉心中燃起的不是怜惜的温情,而是愤怒的嫉恨,中郎将来歙之死、征南大将军岑彭之死、还有自己生死瞬间的狰狞命运以及无数再也不能相见的将士,早已在吴汉心中化作了无法遏制的仇恨之火。
建武十二年(公元36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吴汉下令,将公孙述家族、延岑家族不分男女老幼,全部屠杀,然后纵火焚烧了公孙述的宫殿。
吴汉下令士兵在成都城烧杀抢掠。
没有约束的士兵就如魔鬼加身,一座已经归降了的美丽温顺的城市,瞬间便在这些魔鬼手中成了人间地狱,无数妇女受辱,无数老幼被杀,到处是烟火焚烧,到处是悲惨哭泣。
征服者把成都城带入了地狱!
消息传到洛阳,刘秀对于公孙述的灭亡,没有丝毫的喜悦,对吴汉的暴行,只有无比震怒。刘秀下诏谴责吴汉,又对刘尚责备道:“成都既下,官民降服,为何纵火成灾?为何放兵掳掠?城中幼儿老母,数以万计,如何幸免?这让人闻之心酸。仰视天,俯视地,与当年秦巴西释放小鹿、乐羊子吸食肉羹相比,你们哪里还有半分仁义。你身为刘汉宗室,你们的行为却完全失去了拯救百姓的公理和正义,真是让人痛心!”
吴汉和刘尚接到刘秀的诏书,愧疚万分。秦巴西和乐羊子都是春秋战国时人,秦巴西是春秋时鲁国权臣孟孙的下属,有一次跟随孟孙打猎,孟孙将捕猎到的一只小鹿交给秦巴西看管,秦巴西看见母鹿一直尾随哀鸣,心中不忍,便将小鹿释放了。孟孙归来后知道小鹿被放,勃然大怒,将秦巴西放逐异地。不久,孟孙要为儿子寻找一位辅佐大臣,立即想到了秦巴西,小鹿都不忍伤害,必是仁厚之人,于是令人将秦巴西召回来辅佐自己的儿子。乐羊是战国时魏国的大将,乐羊攻打中山国时,当时乐羊的儿子在中山国,被中山国的国王抓获并诛杀,而后被煮成肉羹送给乐羊,乐羊将肉羹吃下,而后大破中山国。
吴汉与刘尚向刘秀上书请罪。
刘秀虽然痛恨成都之殇,但对于吴汉和刘尚的请罪,心中也是万千纠结。吴汉从广阿城开始追随刘秀,一路征战无数,历经生死,为天下统一建立了卓越功勋。刘秀在范阳失踪时,吴汉第一个站出来要拥立刘家之后,这让刘秀对吴汉的信赖无以复加。刘尚是刘秀从郡县官吏中提拔出来的宗室子弟,几年来四处征战,不畏艰险,成为能够为汉王朝生死受命独当一面的优秀将领,被刘秀寄予厚望。刘秀最终宽恕了二人,下诏吴汉班师回朝,让吴汉回家乡祭祖,赏赐谷物二万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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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大定。
公孙述的郊庙乐器、葆车、舆辇连同完整的瞽师队伍被一并送往洛阳,葆车、舆辇极尽豪华,令人叹为观止。瞽师们为刘秀君臣演奏郊庙乐器,音律哀婉凝重,庄严优美,犹如天籁。
当初有人建议刘秀置备这些东西,刘秀嫌耗费太大,不许置备。而今见公孙述这些东西如此完备,不禁对众臣笑道:“爱卿们一直嫌朕器物不备,哪知公孙先生早已为我们准备好了,比我们自己置备更加周全。”群臣大笑,而后刘秀将公孙述的仪仗法物留在宫廷使用。
建武十二年,刘秀下诏窦融和河西五郡的郡守到京师奏事。窦融与河西众官吏们笃信汉朝并坚守十数年,终于得以到洛阳重见大汉朝廷的威仪,官吏们倍感荣耀,携同宾客、贡礼的车辆多达千余辆。刘秀以诸侯的礼仪接待窦融,对各级官吏给予丰厚赏赐。不久,刘秀拜窦融为冀州牧,而后又升迁为大司空,位列三公。
刘秀对窦融的恩宠倾动京师,但窦融每次受诏入朝,格外谦虚,总是站列于其他功臣之右,以示对刘秀旧臣们的尊重。窦融的谦逊赢得刘秀始终如一的亲近与信赖,也保持了窦家长久的恩宠与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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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武十三年(公元37年)四月,吴汉大军回到洛阳。刘秀亲置宴席,大飨将士,然后论功行赏,对这些年来的有功之臣追加封赏。涉及封赏的共有三百六十五人。
定封邓禹为高密侯,食高密、昌安、夷安、淳于四县,又封邓禹兄弟邓宽为明亲侯。
寇恂在建武十二年逝世,谥曰威侯。寇家八人封侯,又封寇恂妾生的儿子寇寿为洨侯,寇恂部将闵业被封为关内侯,后又拜为辽西太守。
更封冯异长子冯彰为东缗侯,食三县。
加封岑彭次子岑淮为穀阳侯。
定封贾复为胶东侯,食郁秩、壮武、下密、即墨、梃、观阳六县。
增加耿弇户邑,耿况在建武十二年病逝,生病期间,刘秀多次探视,后谥为烈侯,由耿况少子耿霸承袭,又拜耿广、耿举为中郎将,耿弇兄弟六人都得到封赏。
增封盖延为万户侯。
定封陈俊祝阿侯,增加食邑。
更封臧宫为酂侯,增加食邑,定封朗陵侯,拜为广汉太守。
铫期在建武十年逝世,刘秀亲临治丧,谥曰忠侯,由长子姚丹承袭,又封次子姚统为建平侯。
更封王霸为向侯,增加食邑。
祭遵在建武九年逝世,无子,当时以其堂弟祭彤为偃师长,后考核政绩,祭彤第一,迁任襄贲令,几年间襄贲政治清明,刘秀亲赐玺书勉励,增秩一等,赐缣百匹,几年后拜为辽东太守,成为一代名将。
任光在建武二年被封为食邑万户的阿陵侯,建武五年逝世,由子任隗承袭。
定封朱祐为鬲侯,食七千三百户。
定封王梁为阜成侯,增加食邑。
更封杜茂为脩侯,增加食邑。
更封刘隆为竟陵侯,增加食邑。
更封马武鄃侯,增加食邑,后定封杨虚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