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4
刘秀接到邓禹使者的报告,心中震撼,叹道:“据雄武之兵而不图雄武之事,必成骄兵悍将,自然会生事自扰,以仲华之英明,本不该如此。”说完连连摇头。
刘秀问使者:“冯愔平日最亲近的人是谁?”
“护军黄防。”
“你回去告诉大司徒,不必攻击冯愔。将来为他擒拿冯愔的,必然是黄防。”
使者惊疑道:“陛下何以知道?”
刘秀道:“上有行,下必效。邓禹屡屡违抗朕的诏书,又不顾众将进攻长安的请求,他的手下也就必然会出现违抗他的情况。但冯愔不具大才,必不可持久,手下人迟早会寻找时机建功。”
刘秀派尚书宗广持节前往邓禹军中。
邓禹见到宗广,满面羞愧,“让皇上担心了。”
宗广道:“皇上倒没担心你,只是担心长安。”
邓禹叹气。
宗广又道:“皇上说,他从来不担心你的才能,而是担心你才德过人,心思过密,容易轻视对手,反而会把形势弄得复杂。”
邓禹苦笑,在对长安形势的判断上,邓禹坚持自己的想法,相信会有机会证明,但对内部叛乱之事,实在耿耿于怀,“哎,百密一疏,没想到祸起萧墙……”
“冯愔之事,你不必耿耿于怀,皇上让我前去招降,自有解决之道。”
“冯愔公然反叛,岂能被招降?”
“皇上自有办法。”见邓禹疑惑,宗广又道:“大司徒任命隗嚣,安定西北,皇上非常赞赏。但隗嚣现在恐怕只是表面归顺,实际心存观望。皇上希望你放手进取长安,只要拿下长安,隗嚣自然就会真心归顺,否则,他会一直犹疑观望。”
关于这一点,邓禹认同,但对于攻取长安,邓禹心中已经想定了要等赤眉军退出长安,便问宗广道:“皇上对于攻取长安可说了什么?”
“皇上说,赤眉军锐气已尽,但我们自己军队也是士气尽失,目前不能急于求成。与赤眉之间的较量已经无法利用百姓和其他力量了,只能依靠彼此之间的实力消长。现在既要安定民心,还要想法利用刘玄的残余力量。”
第二日,宗广带了几名亲兵前去招降冯愔。
两日后宗广回到邓禹军中,邓禹见冯愔并未同来,正如自己所料,安慰宗广道:“冯愔自知罪大恶极,必不敢来降。”
宗广笑道:“他是不敢降,即使皇上宽厚可以饶他,只怕宗歆的部将们也无法容他。”
“早知如此,何必和他浪费口舌。”
“皇上说将来擒拿冯愔的一定会是护军黄防,我去走一遭不过是要播下这粒种子。”
“你和黄防约定了?”
“现在如果约定,就不会有作用了,我只是假意招降冯愔,并没有和其他人说什么。”
邓禹不信。
一个月后,护军黄防果然擒拿冯愔,率领部队投奔邓禹。邓禹信服,对自己未听刘秀之言始有悔意。
不久,原更始政权的将领王匡、成丹和胡殷来向宗广投降。宗广带着几人返往洛阳,到达安邑时,王匡等人反悔,密谋逃走,宗广便把他们都杀了。
28-5
邓禹终于等到了赤眉军撤离长安。
原来赤眉军在日复一日地抢劫后,终于发现全国最大的城市也有枯竭无物的一天,他们再也抢不到任何可用的东西了。赤眉军失望之余,四处纵火,大肆破坏,人们到处逃散,数百年来一直是天下最为繁华的城市终于只剩下残垣断壁的废墟。赤眉军只得放弃了这个他们曾经顶礼膜拜的城市,率领大军离开长安,沿着秦岭山脉,纵兵掳掠,一路西去。越往西走,人烟渐少,除了绵绵群山,已经没有什么可掳掠的了,赤眉军转而向北进入安定郡和北地郡。
邓禹的军队没有经过任何阻挠,终于进入了他们等待已久的城市。但很快将士们都惊呆了,没有看见传说中那无可比拟的繁华,只看见已化作了满目疮痍的灰烬;没有看见传说中那熙熙攘攘的人海云烟,只看见裸露路旁的腐尸白骨;没有看见传说中那溢彩流光的巨大宫殿,只闻到刺鼻的青烟绕着残墙袅袅不散。
邓禹驻军在昆明池,带领众将领祭拜高祖庙,整理安放在祭庙中历代帝王的牌位,汉王朝从汉高祖刘邦到汉孺子刘婴共有十五位皇帝,但从祭庙中只整理出汉太祖高帝刘邦、汉惠帝刘盈、汉太宗文帝刘恒、汉景帝刘启、汉世宗武帝刘彻、汉昭帝刘弗陵、汉中宗宣帝刘洵(刘病已)、汉高宗元帝刘奭、汉统宗成帝刘骜、汉哀帝刘欣、汉平帝刘箕子十一皇帝的牌位,汉前少帝刘恭和汉后少帝刘弘是吕后为专权所立,没有成为真正的皇帝,汉昌邑王刘贺(史称汉废帝)只做了二十多天皇帝就被废了,而汉孺子刘婴被王莽立为太子时才两岁被废时才四岁,这四人都没有皇帝牌位。
邓禹领着众人祭拜后,又将历任帝王的陵墓打扫一番,将祭庙中皇帝的牌位送往洛阳,然后派出官兵守护陵园。
初夏来临,草木新发,碧绿葱茏的季节掩盖了长安城的破败。
邓禹开始招降三辅地区的各类割据势力,但这些势力对反反复复出现的长安政权已经心存忌惮,都不愿归降,连走投无路的老百姓也不愿回到充满死气与杀气的城市。
军队的粮秣越来越少,邓禹只得带领将士们一边休整训练一边四处筹集粮草。
邓禹一时之间不能安定长安,部将们纷纷建议联合刘嘉,刘嘉不仅兵力强大,为人忠义,而且自小在刘秀家长大,与刘秀感情深厚,如果能有刘嘉支持,安定长安自然不在话下。
邓禹派人招降刘嘉,刘嘉没有回应,邓禹心中不悦。
这日,探兵来报,延岑正率兵进攻刘嘉。
韩歆建议支援刘嘉,共击延岑。
邓禹不同意,“我已向刘嘉发出招降,他没有回应,我们现在出兵,岂不是师出无名。”
此时的刘嘉正三面受敌,北面廖湛率领近二十万军队驻扎在礼泉县,意图向汉中推进,西面是不久前撤离长安的三十万赤眉大军,东北是刚刚反叛的延岑十万部队。
韩歆道:“我们至少可以趁着两军交战,去夺取延岑的粮草。”
“好!”邓禹当即同意,留下韩歆与耿守卫长安,令建威将军邓寻与军师将军左于率领一支兵马前去劫取粮草,自己率领一支队伍在延岑大军回归的路上进行阻击。
28-6
邓禹的兵马进入延岑所据的杜陵。杜陵地势平坦,水土丰茂,本是大好的沃野之地,现在却是荒无人烟,四处只有草木自生,阳光自明。
邓禹行出数里,越见草木繁盛,极目而去,整个原野草木萋萋,没有人迹,偶有飞鸟掠过,也只是自个儿在草木间嬉闹,远处几座丘陵突起,在寂寥中显出一点向上的生气。
渐近丘陵处,忽听到兵马之声,邓禹忙领着众人掩藏到丘陵后,然后带着几名亲兵上到高地,借着草木遮掩,邓禹向兵马声处望去,不禁吓了一跳,从高处看下去,整个原野上全是兵马,东面竖着“延”字大旗,西面竖着“刘”字大旗。
两军相对而列,只见延岑身边一名将领跃马向前,意欲挑战刘嘉。刘嘉身边一员将领正欲出战,被一人拦住,抢先策马而出,这人正是来歙。
延岑的部将见来歙受手中只有一把长剑,冷笑道:“老子不占你便宜,快取兵器来!”
来歙大笑:“对付你还用兵器?爷爷怕你过不了三招。”
延岑部将大怒,抡起大刀径直往来歙身上砍去,来歙竟用长剑迎向大刀。刀剑相碰一刹那,来歙身子一侧手腕一番,长剑如有灵性一般,翻转上来压在了大刀之上。那人刀势太猛,一直往下沉去,险些从马上栽下来,忙往后抽刀,刀还未提起,来歙已经策马上前,一剑穿心,又将那人的大刀掠到手中。那人呆呆地望着来歙,来歙长剑一抽,一道血柱飞出,那人晃了晃,栽下马去。
延岑震怒,手下其他部将欲抢着出战,被他喝住。延岑已知手下人无人能敌来歙,径直拍马向前,亲自迎战来歙。延岑手使一杆长刀,刀柄六尺,刀阔五寸,只见青光一闪,大刀已向来歙砍过来。来歙一手将长剑插回腰间,单手挥起方才掠来的大刀,迎了过去,“铛”的一声,两匹马俱往后退出几步。
来歙喝道:“反贼延岑,今日便要你的狗命。”
延岑怒道:“你奶奶个狂人,老子今日要让你知道你爹爹姓啥。”
两人正要策马激战,刘嘉在一旁喝道:“叔牙,我一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反叛?”叔牙是延岑的字。
延岑勒住马,退后一步,向刘嘉抱拳道:“汉中王胸怀仁义,延岑一向敬重,但天下之事非你我能定,长安败亡,我延岑不过是找个活路。”
刘嘉默然不语,本来爱惜延岑有勇有谋,想推荐给刘秀,不料赤眉军突然攻入长安,自己一时未作打算,哪知他反叛自立。
来歙喝道:“你这卑鄙小人,汉中王对你如此器重,你狼子野心,口是心非,今日便杀了你,给天下小人做个警示。”
延岑笑道:“如今更始败亡,赤眉无道,天下英雄,谁不图谋自立,只有无能之辈,才依附他人,讨口活命。”
来歙哈哈大笑,“你也敢称天下英雄!来吧,让爷爷看看你是英雄还是狗熊?”
两人都策马往前,提刀相迎。
邓禹远远看见两人的大刀上下翻飞,白日中天,只觉刀锋上寒光闪耀,双方将士时时有人叫好,似乎早已忘了是生死相斗的彼此。陌路人之间原本没有刻骨的爱恨,却可以因为一时激愤而恨不同死,也可因一丝共鸣而恨不同生。对于这两支各为其主的队伍,现在却同时被来歙和延岑的高超武艺所震服,偶尔听到“铛”的一声,震得两人战马后退,一眨眼,刀光闪过,又斗在一起,两人相战不下百回合,也分不出高低。邓禹暗暗赞叹两人都是天下难得的猛将,细数刘秀帐下,只怕也少有这样的将领。
两人不知斗了多少时候,忽见远远一人骑马奔来,走近延岑身边说了什么。延岑撤刀后退大声道:“今日有事,暂且战到这里,改日与你分个高低。”又对刘嘉道:“汉中王,延岑无意与你无敌,希望你我之间井水不犯河水。”
邓禹知道一定是邓寻他们粮草已经到手,心中暗喜,只盼着两军大打出手,自己能趁机得利。
就听来歙大喝道:“小子休走,今日便要了你的狗命。”
延岑怒道:“老子可不是怕你,今日我愿为汉中王退避三舍。”当年晋文公落难时,因为受到楚国国君的帮助,向楚王表示将来如果两国相争,自己愿退避三舍以示谢恩。后来两国相争,晋文公果然退避三舍。
来歙骂道:“狼心狗肺的东西,还好意思说退避三舍。”说完抡起大刀便追了过去。延岑阵中的一员部将举刀迎住来歙,来歙顺势一拨,“铛”的一声,那人大刀应声飞出。来歙第二刀还未砍过去,那人已经吓得跌下马去。
来歙无心理会那人,直奔延岑而去。延岑不想恋战,一边架住来歙,一边令部众缓缓撤退。
刘嘉见来歙杀入延岑阵中,怕来歙有失,急令部下发起进攻。延岑无奈,只得领兵回身迎战,转瞬之间人马交错,杀声震天。
邓禹暗自盘算,如果自己此时杀出去,刘嘉定不会领情,只有等他快顶不住时出手,他才会心存感激。
还未等到邓禹发动进攻,突然间两军各自收兵,匆匆离去。邓禹不知原因,又见各自的兵马不下十万,也不敢贸然出击,只得等他们撤走后悄悄领兵离去。
原来刘嘉和延岑都发现了丘陵后藏有骑兵,相互不明敌我,既不声张也不恋战,各自引兵退去。
邓寻从延岑处抢到不少粮草,使邓禹日渐紧张的粮秣有所缓和。但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连年战争,到处土地荒芜,粮食稀缺一年更甚一年。邓禹一面四处征粮,一面从长安周围的残匪或变民集团中抢夺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