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1
董宣是陈留郡国(河南杞县)人,学识渊博,精明正直,很受侯霸器重,因侯霸推荐而被刘秀任命为北海(山东昌乐县)相。
董宣在北海国赏罚公正,执法严格,深受当地百姓的爱戴。一日,董宣接到百姓举报,当地武官公孙丹在修建宅院时,听信阴阳先生的话,说宅院地基不吉利,需要杀一个人埋在下面方可转凶为吉。于是,公孙丹指使儿子在光天化日之下拦杀了一名无辜路人,埋在房基之下。
董宣派书佐水丘岑查明公孙丹的犯罪情况,将其父子收监,并根据百姓控诉的其他犯罪事实判斩公孙丹父子二人。不料公孙丹的家族朋友聚集了三十多人,到衙门聚众闹事。董宣早就听说公孙丹团伙欺压百姓之事,趁机将三十多人全部抓获入狱。百姓们听说公孙丹团伙被抓,纷纷前来检举公孙丹团伙勾结海盗长期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的罪行。董宣查明事实后,将三十人多人全部斩首,百姓们无不拍手称快,当地治安一下清平。
青州太守得知董宣擅自处死当地武官及其宗族朋友三十多人,极为震惊,向刘秀上书弹劾董宣。刘秀当即批准予以批捕查办。董宣、水丘岑等九人被押解到京城,最终被判为死刑。
朝中有不少官吏都熟知董宣,钦佩他的为人,来狱中探望,却见他在狱中读书如故,泰然自若,不以生死为意。有人为董宣准备了酒菜送行,董宣拒绝,“我一辈子都不曾吃别人的酒席,怎么能在临死前破例呢。”
北海的百姓听说董宣被判死刑,奔走相告,非常痛心,派出代表来京城探望。北海的百姓代表见到董宣时,董宣等人已在刑场。
北海的百姓质问行刑官:“为什么要杀为民除害的清官。”
行刑官道:“我等只是奉令行刑,其它概不相问。”
“清官受戮,难道就没有人管吗?”周围的百姓开始议论纷纷。
行刑官仰头看天,一概不理,只等复奏送到。
忽听监斩官喊道:“午时已到。”
董宣从容向前,准备引颈受戮。
北海的百姓不顾护刑士兵的阻拦,拼命往前挤,一边挤一边喊:“大人,冤枉啊。”其他百姓也有不少人听说过董宣的事迹,也跟着喊道:“为什么要杀清官啊。”
监斩官见百姓骚动,赶忙叮嘱行刑人员准备行刑。
“等一下,”北海百姓挤向前喊道,“董大人,北海百姓永远不会忘记你。”
行刑人等董宣说话。董宣只是看了看北海百姓,微微一笑,没有说话。行刑人准备好刀具,只等最后的斩杀令。
百姓有人呼号,有人痛哭。
忽听马蹄之声,远远有人大喊:“圣旨到,刀下留人!”
百姓一阵骚动,“苍天有眼啊。”
使者向行刑官宣读了诏令,免去董宣等人死罪,将董宣等人带回监狱。
百姓一片欢腾,高呼“万岁”。
46-2
刘秀派人重新审理。
董宣将整个事情详细汇报给刘秀派来的使者,并对使者请求道:“如果非要判处死罪,请判我一人,其余人都只是执行我的命令,他们没有任何罪过。”
使者将情况汇报给刘秀。刘秀明白董宣诛杀公孙丹等人完全是为民除害,只是未得及时与郡府通报,有擅自行刑之嫌,当即赦免董宣等人,并令青州太守不得再行追究,而后任命董宣为宣怀县县令。
不久,江夏郡(湖北黄冈)出了一群江湖大盗,在当地为非作歹,偷盗抢劫,无恶不作。当地官府一直不能将他们捉拿,弄得一时人心惶惶。官府无奈,只得上报朝廷。
刘秀得报时,正在为度田之事烦恼,不知派谁去缉拿盗贼,忽然想起董宣,于是将董宣从宣怀县调任为江夏太守。
董宣一到江夏郡,便发布公文,宣称自己因善于剿匪而受天子所重,现在倾兵而动,务除匪患,凡投案自首,一律宽大处理,如负隅顽抗,势必斩尽杀绝。
公文发出几日后,江夏百姓都在传北海的董宣来江夏了,盗匪们无不震骇,有人到衙门自首,有人逃到远方,猖狂一时的盗匪几日间便烟消云散。
江夏的官民对董宣非常敬服,董宣一时声望极盛,这让久居江夏的都尉阴齐心中不快。阴齐是阴丽华的堂兄弟,在江夏郡任都尉已好几年,但一直未能平定江夏盗匪,如今董宣一来,盗匪便平定了,这让阴齐又是嫉妒又是怨恨,觉得董宣抢走了自己的功劳。偏偏董宣又不把阴齐当皇亲国戚看,反而常常当着别人提醒他注意检点言行,这让阴齐更加不快。
这天,董宣组织郡府官员议事,到了会议时间,阴齐未到,董宣令人将其座位撤掉,然后开始与官吏们商议政事。
不一会儿,阴齐慢腾腾到来。
阴齐左看右看,竟没有自己的座位。有人赶忙起来让座。
董宣喝道:“不要动!每一个位置都是朝廷给与的,拿着朝廷俸禄,不为朝廷办事,还要什么座位?”
阴齐在江夏一直被人当皇亲看待,从未有人敢这样待他。阴齐脸色尴尬,勃然怒道:“我办没办事,不是由你说了算,是皇上说了算。”
“皇上任命我为江夏太守,是将江夏托付于我,江夏之事,就是由我说了算。”
“你以为江夏太守是多大的官?”
“芝麻大的官,也是受朝廷之托,当尽忠朝廷之事,而不是空据其位,负了君王之托。”
阴齐本已按耐不住就要发作,但见董宣神色刚毅,官帽下已露出花白的头发,阴齐竟不敢发作,自嘲一笑,温言道:“太守年纪已经不小了,何必还这么一本正经。”
董宣冷笑道:“听说阴贵人和原鹿侯阴识一向为人正经,堪为皇亲国戚之表率,倒不知阴家还有你这样的人。”
阴齐满脸通红,看董宣毫不相让的气势,竟不敢回话。
不久,董宣被人构陷而遭免官。
46-3
自度田之事推行以来,凡与此相关的事,刘秀从不怠慢,各州郡所报关于度田的奏章,刘秀必先审阅。一年多以来,从各地奏章所报,百姓的田地比往年有所改观,但刘秀派使者去各地视察百姓的生活,却发现百姓的生活依然困顿不堪。刘秀百思不得其解,这两年,天灾少,应该正是百姓得以丰收的好年成,何以依然困顿?
这天,陈留国使者晋见刘秀,上奏陈留国度田之事。陈留国使者又报百姓安定,生活富饶,刘秀不喜欢听这些虚言,一摆手,直接拿过陈留国使者的奏折,竟见奏折边缘写着小字:“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
刘秀心中奇怪,问道:“这空白处‘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是什么意思?”
“不是小人写的。”
“不是你写的,怎么在你的奏折上!”
“这个……这个是小人在上寿街拾到的。”
刘秀勃然大怒,“混账,你方才不是以此奏事的吗?”
使者满脸通红,结结巴巴说不清楚。
刘秀厉声喝道:“到底怎么回事?”
使者吓得浑身一颤。
忽听帷幕后有孩子的声音,“父皇,我知道什么意思。”却是躲在帷幕后偷听刘秀处理政事的刘阳。刘阳一边说话一边从帷幕后走了出来。
刘秀疑惑地看着刘阳,“什么意思?”
“这道奏折不是按实际所报,不过是参照其他郡县的度田情况进行编写汇报的。”
“你何以知之?”
“父皇,既然河南、南阳不可问,他怎么能有真实的统计?所以一定是编造出来的。”
“那为何说河南、南阳不可问?”
“河南是京师帝都,有很多近臣,而南阳是父皇的帝乡,有很多近亲,所以,这两个地方的度田不敢以实际情况去度量,以免得罪权贵。”
刘秀大惊,喝道:“大胆的东西,不说实话,今日便以你试法,来人。”
虎贲将应声而入。
陈留使者早已吓得浑身瘫软,仓惶道:“陛下饶命,小人说实话。”
“说!”
“郡县里的豪强大户都不允许照实度田,如果照实度田,他们就会与郡县为难,郡府无奈,便让小人参考其他郡县的度田情况进行编写。”
“那自耕农的田地是如何出来的?”
“是如实丈量的。”
“如实丈量的?”
“回陛下,确实是如实丈量的。”
“大胆,还想蒙骗朕,这些豪强大户的土地不能如实丈量,你们在报表上只会少报,必不会多报,那这些自耕农的土地就必然会多报,不会少报,你们又如何如实丈量他们的土地呢?”
“这个……”
刘阳在一旁道:“那必然就是把不该有的也算作有了。”
陈留使者惊诧地看着刘阳。
虎贲将喝道:“快给皇上如实汇报。”虎贲将声音不大,却震得陈留使者浑身一激灵。
“陛下,我们确实是丈量了自耕农的土地,只是把他们的住宅、墓地都算上了……”
刘秀怒不可遏,“好一个丈量法!”
刘秀一下明白了为什么平定天下以来还有那么多百姓苦难如前,朝廷已经专门建立了救济鳏寡孤独残的机构,每逢年成不好,朝廷便免费给这些无助人员发放粮食,力图减轻百姓的苦难与负担,却不知百姓的苦难都是这些官府和豪强勾结所造成的,他们拥有大量土地与财富还要逃避税赋,却把这些负担加在原本就已穷困潦倒的百姓身上,还给朝廷上报百姓安定、生活富饶。
好一个百姓安定、生活富饶!竟然是百姓安定、民不聊生!
“拉出去,斩了。”
“陛下,冤枉啊……陛下……你杀了我也不能体现你的威德。”陈留使者连声哀告,“小人不过是为上级办事的,就是杀了一千个我这样的人,又如何能改变现状。”
陈留使者的话深深触动了刘秀的内心,他何尝是嗜杀的暴君,他只是想改变这不公平的现状。
刘秀挥了挥手,虎贲将松开陈留使者。刘秀的愤怒已经完全平息,陈留使者说得对,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底层官吏,怎能为度田的现状承担责任。刘秀看着陈留使者,温言道:“如何能改变呢?“
“为官都如董少平,天下自然公平。”少平是董宣的字,董宣正是陈留人。
刘秀道:“你回去吧,告诉你们郡守,朕可以既往不咎,重新度田,如有不实,一并严惩,三个月后你再来向朕汇报。”
刘秀想起韩歆之言,明白了他当时愤恨之心,不禁对他既是惋惜,又是痛心。韩歆早已经知道了度田的弊病与艰难,他不去想法制止这样的情况,却只以激愤之言表达不满,而最终又以极端行为表达心志。
难道真的是度田之艰难已经超过了大司徒的能力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