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当年你奶奶之所以得了怪病,还是要怪当年医疗水平太落后。那年头,抗战岁月,你奶奶回到家时已经奄奄一息,农村没条件,用炭火取暖,还用火烫炭灰混着鸡血服下(农村迷信做法),虽然最后人是救活了,却烙下病根,时常冷暖失调,尤其寒暑交替时。当时你爷爷四处寻医问药,走遍大江南北,后听闻雅莲可能治病,便到了四川……幸运的是,我的内人因家里世代从医,从小也懂些医术原理,一听你奶奶这病症就知道是中了寒热交感的毒。本来体内因为寒冬腊月躲入水塘多日,积累了极大的阴寒气,后来治疗时竟又强行阳热灌输,导致一寒一热,一阴一阳两股气体内互斗,又不能及时排泄,结果双方你也斗不赢我,我也打不过你,长久下来,便成了内伤。”
“可这病终究用雅莲治好了不是吗?”林远夕猜测道。
“是是,也不知道哪个高人指点的,确也精通医术。这雅莲可是我们洪雅地方的宝贝,是黄连一种,却是黄连中的珍品,它的药效为“味莲”“雅连”“云连”三个品种中之最,古时候啊,雅连作为贡品,是要上缴于朝廷太医院的,因此也被称为“贡连”。它的药效是清热燥湿,泻火解毒,属于寒凉性的药草,味苦而甘,凉中属温。作为解你奶奶体内阳热气息,确实对症下药。可是别忘记,你奶奶的病根还在于寒湿之气太甚,相较阳热之气,大约是大寒中热的配比,这也是难调和的原因所在。你们想想,若是大寒对小热,体内寒流早将热源冲化,最终存留中寒之毒;若是大寒对大热,两两相克,或者当年你奶奶命薄就没了,或者一旦冲破鬼门关,寒热相抵,也就没病了,最多残余些没对抗完全的极小寒热气息,那也不至于令你奶奶那么辛苦。只是这大寒对中热最难处理,寒气未能中和完全,体内因免疫机制又强生出热量对抗,可这生出的热并非纯阳气息,却是湿热,最终寒热或许中和,阴湿之气液仍在体内循流,遇寒则御,遇热则抗,御抗不得完全,则病症又反复发作,实无良方可简单去除。所以终究之法,还是要造出一股阳燥之气液与之中和,将两股气液化为阴阳平衡的一般气血……”
“用白酒加雅莲!”林远夕听了田伯讲述病理后,突然想到什么,脱口而出。
老人欣慰笑了,点点头:“是!就是如此!后来我和老伴一合计,非得用此法不可。因雅莲秉性温凉,加上大热的白酒炼化,最终可成热中带寒,温燥适度的酒水,或可一试。可你知道吗,要试此法必然用到田锡《曲本草》的植木药酒的秘制酿法,要说当地人无人可知,整个镇上也或许只有我一人才懂!所以说,遇到你奶奶一家,也算是我们前身的机缘业报吧!可是,尽管秘酿工艺是我独家,没有雅莲的原材料,一切都是空谈。可你知道,当年建国才十多个年头,整个村里物质及其匮乏,别说这雅莲,就是寻常柴米油盐,也是难寻的紧。这雅莲作为贡品,早在兵荒马乱的军阀年代,被军阀和村民采伐干净。后来又抗日战争,国共大战,所剩不多的雅莲又被洗劫几遭,整个村里几乎十几年没见过这东西了。你可知这雅莲为何成为贡品,不仅仅因其药效上乘,更因为稀少啊!这东西对地理条件要求非常苛刻,也就咱四川洪雅县、峨嵋的山上能产,别的地方根本不行。于是,为了救治你奶奶的病,我爬到峨眉山上,费了几个昼夜,才采集到几株野生雅莲……”
林远夕虽然没登过峨眉山,却也听闻此山极其雄伟艰险,极难攀登,可以想见当年田老为了素味平生的陌生人竟豁出性命救人那股义胆侠骨和正风凛然的菩萨心肠,心中敬佩与感恩之情再次升起,再想到田老后来的遭遇,心中未免一酸。看着老人风烛残年的身骨和深陷眼窝中透出的纯朴善良的些许微光,林一把握住老人干瘪而颤抖的双手,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不屑老人再说下去,接下去的情景林都可想象。之后老人运用秘法,将雅莲炼酒,制成奇药,再经过田老与他妻子的精心调理,终于花费数月去除顽疾。结果,因动乱年代,也来不及感谢便匆匆分离了,这一分就是50年。后来林父亲也来四川找过几次,均没找到田姓老人,并不是田广义老人离开了高庙,而是其后受打击过甚,刻意改名换姓,避人不见。当年爷爷最大的遗憾,就是一直“田大哥”喊着,却临离别时也忘记问其真实姓名,想着有生之年总会重来镇上报恩,结果却在动荡年间,因文人的“义气”与风骨,断送了年轻的性命。临终前,他将遗愿告诉父亲,要他替自己完成。而父亲完成了爷爷交待的使命之一,去泰国走访多处制酒作坊,结识了最高明的酿酒匠人,也买回来最正宗的暹罗酒,可他最大遗憾就是没找到恩人,未能将这酒亲手交到恩人手里。于是临终嘱托,让儿子继续自己未尽的旅程。
这也或许便是传承!没有恩人哪有父亲,没有父亲又怎么有他林远夕呢?
他知道——恩情,是过往的一道桥梁。若是断了,即使花费几代,十代,甚至百代,也要一直修筑下去。直到桥接上了,情还了,这因缘业报才算有所终结,天上的月儿才会圆满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