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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虚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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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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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正人田锡传》连载

第二十四章 御风之箭

脱弦之箭御风疾飞,竟然又中靶心。

离着先前石知颙两支稍稍偏离靶心的羽箭仅仅一两公分位置,这已是第五箭了。箭力势如破竹,毫不留情稳稳钻进毛竹篾深处,噌棱棱一阵激颤,便凝固不动了。

射箭之人是太师张耆,初名旻,字元弼,现给事韩王元休的藩邸。此时,正是重阳佳节,诸王与百官正应太宗之邀,嘻戏习射于后苑水心殿中。

皇子元休见此情景,先是一脸愕然,然后顿时开怀大笑。而一旁的宦官之子,时值内侍兼仆射,后来随诸将征讨幽蓟的勇将军石知颙脸色阴沉,此刻正用愤恨地眼神斜睨着眼前貌似毫无武艺,弱不惊风的张耆。还不及收回凶恶的表情,周围丫鬟,仆从等人的笑声和赞美声就像一股浓烈的呛鼻味一下子涌上他的脑门,血液涌张在那张扭曲的脸上,尽管不服气,却也同周围人一般惊诧张耆的射艺。

“耆父,父王让您教我诗文,经典,我只道您才学一流,却不知您还有这一手!射得漂亮!”年仅十四岁的三皇子元休对大他约莫半百的张耆升起异样的敬佩之情。

“哪里!韩王见笑了!要说射艺,五代之乱后人人皆学携以御身,不足论道。石老弟虽为宦阉之子,却生就雄豪形貌,实在武功甚伟,故意谦避,要不是石老弟偷着让我,非得献丑不可。”这话张耆说出,以为元休听不出门道,认作客气,听在石内侍耳中却是讥讽。

先是“宦阉之子”。那时谁不知道宦官权重,非一般人不敢得罪,而其体貌犹如蛮夷,壮硕肥大,一看就知道不是中原人士。看官不知者觉得奇怪,既然是阉割之人,怎又有子嗣,这不是矛盾么?可诸位皆知“曹操者,宦臣之后”,不得志的曹操也因为此屡屡被人讥嘲。诸位大概也不知道,明代大航海家郑和其实也是宦官。郑和十二岁入宫做了太监,后来混出名堂就将长兄长子过继名下。再有一些有权有势的太监,收个干儿干女也是平常,想要攀附老太监的人也会将自己儿子奉上,还有些无权势的太监为了养老送终,花钱也可买到子女,所以“宦官之子”通常指的就是继子或说养子,尽管血脉不通,却姓氏延统,照样传承子嗣,壮大家族。而唐末直至宋初的宦官,可谓历朝历代宦官宦专权之最,其中不少军权的实际执掌者和位高权重的官衔爵位。唐朝的安史之乱的平叛主要依靠北方的唯一仅剩的朔方镇,又称朔方军,该镇四万人,也就是后来所谓唐朝中央军的前身。在安史之乱后,朔方军就调往中央,接着又被改编为神策军,由宦官统领——为什么交由宦官,原因很简单,因为被吓怕了。敢公然说出“宦阉之子”,可见张耆之狂,若非他没对宦官有一点敬畏之心,或者他就是个不怕死的书呆子。而这说到底只是事实的阐述,尽管露骨了些,毕竟无可争辩。而真正让石内侍感到羞愤的,还是末句语焉双关的“非得献丑不可”——这分明是一记赤裸裸的打脸。然而又怪不得别人,原本就不该进行的一场比试,在他刻意谋划撮合下举行,结果却是令自己难堪。是他太小瞧文人了吗?

他原没想到,一个非武官或宦官出身的文人竟还深藏不露,有这手好射艺。其实令他真正懊恼的是,是一个他幼年时就憧憬,却如梦幻匆匆而逝地的年代。想当年宦官武臣跋扈朝野的乱政年代,群雄割据,自己权重的曾任梁尚食使曾祖父承渥,到利厚的曾任晋内供奉官的祖父守衷,到建隆年间授内中高品的父亲希铎,都是历代皇帝身边的红人,至少一段时期的红人。而自己已过而立,却仍给将来不知能否登禅王位,甚至册封太子的,被嘴闲的下人们偷偷取名“顽闹皇子”三皇子藩邸供侍,让他好不闹心。太宗执政年代,他越来越觉得宦臣地位日渐势退。宦官武将时代或许真的要终结了?文官主政的朝代已经来临了吗?石知颙隐隐感到对自己未来无法掌控的恐惧。

作为宦官,跟对主人犹如文武大臣选择名主。有野心的宦官就该给未来的皇帝供侍,这才有将来成为权秉弄臣的可能,而这位行为举止皆如幼童,天真烂漫,喜爱顽闹的皇子,貌似极难拿下未来的太子党争,为此石知颙烦恼不已。在他心目中,未来的帝王似已有人选或者必然笃定那人将不负众望。

此时,大赵元休三岁的二皇子,两年后被册封陈王的赵元佑却已蠢蠢欲动,积极拉拢和培植个人势力。野心勃勃的陈王姿貌雄毅,沉默寡言,是个太宗九子中心机最远,城府最深的皇子。他最得意的战绩就是逼疯了本来最有可能册封太子的长子元佐,使其焚火烧宫,落得个被太宗废黜庶人之命。是年,雍熙北伐失利。已被罢相的赵普上《谏雍熙北伐》奏疏,颇得太宗嘉赏。从来不失时机的元佑也随即上疏论及伐辽之事,亦为太宗采纳。此后,太宗、元佑和赵普在处理对辽事宜方面有了很多的共识。元佑见太宗优待赵普,便与赵普交好,更是上疏建议太宗重新任用赵普为相。后因故罢相,于端拱元年(988),赵普三次为相,威权一时又振。自然,深明羽党一汔的赵普竭力支持陈王元佑,令晋封许王,加固其皇储地位。至于,赵普罢相后,元祐又立马拉拢和另一位宰相吕蒙正的关系……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正当一切运筹帷幄,大局已定之时,春风得意的赵元祐竟无端身体抱恙,几日内病情恶化而亡。生前,宋太宗对他尤其喜爱,赵元祐死后,太宗更是极为悲伤,有时甚至恸哭至晨亮。罢朝五日,写下《思亡子诗》示近臣。后来据传原来元祐之死并非自然,而是其侍妾张氏下毒所致。后派人调查所得,原来元祐不喜正妻李氏,宠爱张氏。张氏欲下毒毒杀李夫人,却误毒死元祐。原来竟是后宫争宠惹的祸,这让太宗生了厌恶,加之后来元休所设“机关”,使太宗更对元祐深恶痛绝,下诏停止元祐的追赠仪式,降低其葬礼的规格。

可怜那元祐,天纵聪明,雄心勃勃,生前与宰相交好,朝廷中又早树立纵横党羽,支持立他为太子的官员朝中远超半数,又受太宗赏识和喜爱,照理黜废长子元佐这最大劲敌后,本可顺利册封太子,进而登帝,结果却死于非命,死后又被太宗所厌,不可谓不惨,令人唏嘘叹惋。

而元祐至死也并不知道,“元佐焚宫”这次党争的幕后推手,竟然是他最不设防的纨绔子弟样的弟弟元休。他并不知道自己悄悄在那个夜晚拜访元佐之后,又有一人去见了他,只是短短说了几句便告辞而去,此后元佐极端举动是疯是癫,或是佯疯佯癫,元祐亦只能猜测,而明确知晓的,这世上除了元佐外或许只有元休了。有人说元佐是在装狂,以表示对父亲的不满和对皇位的拒绝。太宗怒不可遏,欲绝父子之情。众人营救不得,元佐被废为庶人。一般人眼中元佐也不可谓不惨,而对元佐而言,比起死,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这或许也才能解释,为什么真宗即位后对元佐很好,努力帮他治“病”。只是元佐在其弟做了皇帝后,终身未见他。元佐死于仁宗天圣五年(1027),享年62岁。在真宗即位后,元佐竟能安享富贵达30年之久,真是幸运之极。要知道那个皇储党争剧烈的年代,一朝为王,兄弟皆无。太祖赵匡胤,太宗赵光义,这两位在真宗之先的手足相残的帝皇生涯就是明证。

陈王元祐也不知道,韩王元休为何蠢到不以楚王元佐为翼,在自己羽翼还未丰满之时拉拢或伪意辅助之,如今帮助其灭了大敌,就如同刘备帮曹操灭了东吴,失去三国鼎立的机会,接下去等于自掘坟冢。他甚至不知道,一向玩闹无休,不虑政事和党争的元休是什么时候介入这个危险的游戏。当然,他更不知道的是,也就是元休今日射令之戏后,逛京彩楼见到刘娥而一夜觉醒的帝王之心。

“若是那刘娥没你说得美貌,今天晚上的酒水都罚你了。”元休没想到他向张耆问赏,人家反倒主动献赏。既然如此,也就去京彩楼玩上一遭吧,也好久不出宫走走,这倒让游乐无度,早失了兴致的元休感到难得的心血来潮。去见一见太师口中如“巡月嫦娥,下凡人间”的美人儿究竟有么光彩夺目,有我母妃

好看吗?

那年元休14岁,母亲李氏在其十岁时就死了,只活了三十四岁。李氏是宋太宗妃嫔,真定人,乾州防御使李英之女,年轻时长得非常漂亮。可能是爱屋及乌吧,即便母亲早逝,那存留的感情是天然血水融化而成,在年轻的皇子心中,没人能取代自己母妃的地位,容貌上也从为遇见他认可超越自己母亲的女人。简言之,他母亲在他心中是完美的,丝毫没有苍老的记忆或印象。也或许,真宗皇帝有些恋母情节也未可知,反正当时的他,仍然沉浸在幼年时的母爱以及母亲早逝的伤感和忧忆中。

“好,今天咱们不醉不归!”元休借景生情,秋苑落花的萧瑟令他不禁想起生母李氏。他拉开箭弓,眯眼对准靶心三支箭羽的中心,一松手,飞箭破空,簌然而行。正当太师张耆和内侍石知颙闹心机的功夫,“彭”一声飞矢落在靶心上。两人一齐往靶子看去,只见靶心中央笔直插入一直彩羽箭,在所有白羽箭的中心。

“对了,叫上去年中进士的大理评事寇准,还有王旦,叫上状元郎胡旦,还有田左拾遗……今日,我要与众新官论诗品酒赏佳人。今朝有酒今朝醉——”

还未等两人拍响马屁,三皇子元休早已呼着小调倜傥而去,只留下靶心的箭,和一张爷爷送他的平定辽穆宗时虏获的宽大辽弓。握手处绑覆兽皮,生硬的牛脊弦上还残留刚刚元休因使力过度而撕扯开拇指腕处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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