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进屋坐。”陈老太热情招呼道。
“哇,这么大!远夕,远夕,瞧啊!还有个大院子呢!”艾娜娜兴奋地都快跳起来。
林远夕四顾环看着这座老宅,青砖碧瓦,高院矮墙,别有一番风味。记得刚入镇口,就像进入古时深巷街坊,除了路灯下依稀可辨的一整片整片的鹅卵石地,便是古镇特色的庭院楼阁。而这座老宅,与刚才道旁的房屋看来更为宽敞恢宏一些。
老太解释道:“别看这屋子比不得城里的大洋房,却也老底子留下来的大宅院,这些房楼可都是清康熙年间所建。你们真是来对了,到四川来啊,就该先到槽渔滩镇玩玩。这风景区啊,正是与乐山大佛、峨眉山、眉山三苏祠、夹江千佛岩这些个名胜环抱一气,你们明儿想到哪里去玩,从这出发准没错。”
老爷子平日也不爱说话,这一路也没说几句话,怕是不说话,让年轻人觉得自己太严肃,便生硬补充道:“来这儿都是客,别拘束啊!”
“哪里话,我们哪能拘束呢!嘻嘻,有您俩老家在,感觉像回到家一样,甭提多温馨啦!”爱贫嘴的丫头总也不甘寂寞,逗地两老人乐呵一阵。
“嘿,你看什么呢?”刚把行礼拖进正堂的娜娜一转头,竟没看到林远夕,吓了跳。再细一看,原来林正盯着墙上几幅书法看得出神。
也没理女友,向老人问道:“这是您的墨宝吗?”
其实林远夕早从落款张伯梁的落款推测出应该是张老作品,只是觉得这字写得太好,甚至远超一般业余书法爱好者的功力,心下还有些不确定。
张老朝柜子角落放下旅行箱,又走到年轻人身旁点点头,再次审阅自己的书法,摇摇头“诶,哪里算得上墨宝?也只学得三分功力而已啊!”这话一般人听来,必定认作谦辞。可林不那么想,他确实感觉到张老真心还不满意自己的手笔。
墨宝是半句诗文:“曾提百钧无用力,再看霜作壁上光”再细看这楷书字迹,孕墨饱满,庄生有劲,笔锋处似有千金之力,却力拔千钧而不泄,刀斧之势而不过。想来对应颜柳欧赵皆不像。要说最接近或是柳体和欧体,却又无柳之粗细以权重,无欧之精冶以铸形,厚重略托颜体,矫健略失赵体,只觉字字铁画银钩,如苍龙似猛虎,毫无阴柔之气息。
还没等林再问,陈老太已经凑上来夸起老伴。“呦,小伙子有眼力!你看的这副,就是当年老张市里得奖的作品。你可知这句诗是什么意思?就是说啊……”还没等老太炫耀,张老就摆摆手示意别吹了。想来老太平素最引以为豪之事,便是有客来时给老伴解说墨法,而这张老却又是薄脸皮的人,不喜招摇。这样一来,反倒引起林远夕的兴趣。林想到张老是部队军人出身,严于律己,不苟言行自然已成生活作风,可以理解,可这句诗文却也新颖奇崛,即便武人文心,想要写出,也非得很高的文学修养,莫非这也是出自张老手笔?
“这句话意思是说,曾经用上很大力道却使不上劲,可再看那墙上的白光非光,竟原来是霜。我虽不明白具体何意,大致推测可能还是和书法有关吧。”林远夕一字一句慢条斯理说道。
这下可引起张老的注意。他没想到一个学生竟然能一眼看破诗文所指,而且就像他说的一般无二,这诗确实是张老为感叹自己书法境界难以企及前人之高度而作。不过相信即使那少年能看破一层意思,自己若不解释,必然不能了解自己苦衷,干脆也就直言道破玄机:“真不错啊,小伙子!这诗确实是关于书法的。我们当年学字也不正规,不像你们现在条件好,颜柳欧赵想学谁就学,想买谁字帖就买谁字帖。我这辈子啊,当兵费了半辈子,写字又费了半辈子,当年部队退伍回县里工作,正巧给我分在县文管所,那里头藏着曾璧光的真迹,我一看见就爱上拉。我托印刷厂的朋友帮我印了一册……职务之便……哈哈,我这一生也就违反过这一次纪律……”
说着说着,张老倒是自己检讨起来。林远夕会意而笑,再看诗文,原来张老早已把自己效仿之师藏名于诗中。此刻,一旁的娜娜拉拉男友衣摆,用嘴向还在自嘲的老人努努,暗自嬉笑。林远夕自然会意,因为一路女孩偷偷小声腹诽过张老几句,意思这老头沉闷地很,看他这拙嘴笨舌的样子说起话来倒还真一叽里咕噜不停,女孩是笑老人看不出来还挺会说话得么。林再看张老,不好意思的样子还真挺可爱。
闲话又聊了些,时辰又过去好些。陈老太把自家行礼收拾停当,又去收拾完客房,就引着两位年轻人进到后院一排旅店格局的平房中一间较为宽大的屋子。
“今儿你们就住这里吧,快收拾下赶紧睡吧,天色也不早了。”
“您这儿多钱一天啊?”艾娜娜终究还是难为情地试探问声。
“诶呀,你这小丫头。刚不说了不收你们钱么,你还当我开玩笑呐。要真收你钱啊,我怕你们明儿去哪里逛了就不回来了。”
“真不收钱?”娜娜有点不敢置信。
“真不收!”老太转头又对小伙笑道:“看你这不放心的丫头!和你们说吧,来这都是客。虽说槽渔滩也是有名的景点,可你看现快到冬至了,也不是啥子旅游旺季,住的人不多。你们就放心住下,也给我俩老家伙做个伴,没事啊,唠唠嗑。”
“嘿!您可真好!唠嗑您可得担着些……”
没等娜娜说完,远夕接上句:“可真得担着些……她可是一斤瓜子能嗑出三斤唾沫的主!”
“去你的,给我进去,看我不收拾你!……嘻嘻……那我们先进房了阿!陈太晚安哈!”见林远夕如此调侃自己,娜娜哪里吃素,边撒娇推攘远夕,边急冲冲应付关门。
“这小两口!”只听陈老太兀自笑呵呵离去。
门砰一声关上。
“嘿嘿,敢调笑我!”现出原形的娜娜嘟起小嘴,好像狮子要吃羊的架势向林扑去,结果却是呵他痒痒。
任凭哪个男人都招架不住这磨人的小丫头的攻势。只是被蹂躏惯了的林也早有防身技能,不过也只是一味隔档,反抗不得。可谁知娜娜用力过猛,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的林远夕第一反应不是本能倒向柔软的床铺,而是紧紧抱住包,生怕跌破什么似的。
“你这包里装什么啊?”不解的娜娜拎了拎包,还挺沉。
“没什么。”恢复平衡的林远夕一下拿回背包,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搞什么这么神秘!又不抢劫你!哼—”又嘟起小嘴,这次还真有些小生气了。
“到时你就知道了。先甭管这些,你不计划着明儿去哪里玩么,先好好想想。也太迟了,咱们先洗洗睡吧。”怕娜娜不依不饶,林远夕只得转移话题。
乡村的夜光洒在院落显得格外宁静。这镇子虽说也有农田,离张宅倒也有些距离,所以也听不到虫叫蛙鸣。唯有夜晚临近入冬的金风刮起,却比朔风还呼啸不止。还好屋子里装了暖气,床上也配了电暖垫,两人躺在暖烘烘的床上,睡意很快袭来。可娜娜却是第一次陪男友远游,临睡前兴奋之情仍然未消,寄托的爱意却随着逐渐温暖的体温悄悄融入过去的回忆。她想起来两人结识的那个夏天,那场新人话剧赛。
“你当时……真的只是看不惯王空姗……才故意说那些气她的话么?”靠在林远夕肩头的娜娜痴痴冉冉,她想要确定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表达。
“或许吧。另一方面自然也想保护你。”林闭着眼睛,语音柔和而低缓。
“那,那你为什么不甩她个耳光?”
“我的话不比甩耳光更痛么?”
“如果她当时厚着脸皮留下来,你还真改剧本,给她设计个反派主角?”
“她要我就给她。”
“如果你真给她,你考虑过我还会再演“海燕”吗?”
沉默一会。“你怕再次面对她?”
“是的,后来在寝室我们也没再说过话,没多久她就搬出去住了。”
“你忘了吗?你是‘海燕’,你不需要怕‘暴风雨’。”
“可戏剧是戏剧,现实是现实。”
“戏剧就是人生,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说。”
“去去!又骗我!人生就是戏剧,林远夕说。”
“你不信?”
“信!你说的我都信!斯坦尼斯林远夕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