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太宗驾崩。
宣政使王继恩,忌太子英明,串通李皇后,阴与李昌龄、胡旦等,欲谋废太子,另立故楚王元佐。一场阴谋正悄然实施。然李皇后令王继恩召吕端,端料有变故,佯邀继恩入书阁中,秘密与商。至继恩既入,他竟出户反键,将继恩锁置阁内,自己匆匆入宫,谒见皇后。
后涕泣与语道:“宫车已晏驾了!”吕端也为泣下。即又问道:“太子何在?”后复道:“立嗣以长,方谓之顺,今将若何?”端收泪正色道:“先帝立太子,正为今日,怎敢再生异议?”后默然无语。
吕端即嘱内侍往迎太子,待太子到后,亲视大殓,即位柩前。越日,奉太子登福宁殿,垂帘引见群臣。端平立殿阶,不遽下拜,请侍臣卷帘,升殿审视,然后退降殿阶,率群臣拜呼万岁,是为真宗皇帝。
尊母后李氏为皇太后,晋封弟越王元份为雍王,吴王元杰为兗王,徐国公元偓为彭城郡王。泾国公度使,追复涪王廷美为秦王,追赠兄魏王德昭为太傅,歧王德芳为太保,复封兄元佐为楚王,加授同平章事,吕端为右仆射,李沆,李至并参知政事,册继妃郭氏为皇后。真宗元配潘美女,端拱元年病殁,继聘郭氏,系宣徽南院使郭守文二女,郭氏为后,元配潘氏,亦追给后号,谥庄怀,复追封生母李氏为贤妃,进上尊号为元德皇太后,葬先考大行皇帝于永熙陵,庙号太宗,以明年为咸平元年。总计太宗在位二十二年,改元五次,寿五十九岁。后蔡东藩有诗咏宋太宗道: “寸心未许乃兄知,虎步龙行饰外仪。 二十二年称令主,伦常缺憾总难弥。 ”
自此,真宗时代到来,朝廷气象又为之一变。新旧老臣,权位更迭在所难免。史书所载,真宗相较太宗,偏爱重用年轻新臣。想来也有道理,毕竟他也算是个锐意进取的年轻皇帝。
最先当说应是吕端。吕端,字易直,幽州安次(现廊坊安次区)人,乃后晋兵部侍郎吕琦之子、尚书左丞吕馀庆之弟。生于官宦之家,自幼好学上进。 最初以其父的官位荫补千牛备身。后周时为著作佐郎、直史馆。北宋建立后,历知成都府。宋太宗时累拜右谏议大夫、参知政事。至道元年(995年)拜相,出任户部侍郎、同平章事,升门下侍郎、兵部尚书。为政识大体,以清简为务。太宗称其“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果然太宗驾崩后,吕端力挫阴谋,扶立太子真宗即位,正应太宗所言。真宗当然大大感激之,视作心腹,委以重用,以功加右仆射。咸平二年(999年),又以太子太保致仕。可谓官运亨通,一帆风顺。
然而,有人喜则必有人忧。只是可怜了胡旦此人,因政治失利,而侥幸犯险,结果被吕端查破,报与真宗,结果可想而知。幸得真宗大度,未得杀头,却也被下狱,后贬至远州。仕途再难翻身,实乃咎由自取。另宣政使王继恩,参知政事李昌龄、殿前都指挥使李继勋人等,当然也难逃此劫,皆坐狱,后被贬职或流放。
因此文中胡旦与田锡最相关,笔者着重笔墨,也将其结局提前公之于众,令看管省思须臾。到了晚年,胡旦失明,闭门闲居。一日,史馆朋僚计议为某公卿修传。彼公出身微贱,早年为屠户,以杀猪卖肉为生计。此节若为避讳,即有违史笔;而照实直录,又怕出言不恭。故左右踌躇而未能下笔。于是,请教胡旦。胡旦说,这容易,何不如此写来:"某公少时操刀之际,即示有宰天下之志……云云。"闻者莫不叹服。
后来,忽襄阳奏入,胡某欲诣阙乞见,真宗许之。既到阙,王沂公谓诸公曰:"此老利吻,若获对,必妄讦时政。"因先奏曰:"胡某瞽废已久,廷陛舞蹈失容,恐取笑于仗卫,乞令送中书问求见之因。"真宗令合门传宣:"送旦于中书,或有陈叙,具封章奏上。"胡知,甚憾之。至堂,方及席,沂公与诸相具诸生之礼,列拜于前,旦但长揖。方坐,沂公问曰:"丈近日目疾增损何如?"胡曰:"近亦稍减,见相公参政只可二三分来,人其凉德致此。"再问所来之事,坚云引对。内侍再传圣语,既无计,但言襄阳无书,乞赐一监,诸相曰:"此必可得。"急具札子奏,批下,奉圣旨依奏,乞见宜不允。 笔者兴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可怜那胡旦处心积虑,营造机会,想重新获得真宗宽恕而“咸鱼”翻身,却不想真宗对其积怨之深,不杀他已是莫大宽宥。说白了,真宗也是念在他是老旧臣子,且目瞎凄惨,若真杀他,也必落个心胸狭窄的骂名。可即便真宗不杀胡旦,胡旦晚年也甚是凄惨。居官多年,却无福禄之命,家贫如洗,死时竟无钱安葬,只得停棺房内。幸得胡旦生前一好友上报朝廷,朝廷遂赐钱二十万,使胡旦入土为安。笔者感叹,至少生前不是个贪官!
遥想胡旦一代文豪,早年颇有志向,出语亦惊人:"应举不作状元,仕宦不作宰相,乃虚生也。”后来应验,果得状元。然虽大志,却无田锡般正直心性,故后来仕途上并不顺利,官至直史馆、秘书监而已。人非善类,终得此报也。
不过,胡旦也算宋代重要史家之一,著有《汉春秋》、《五代史略》、《唐乘》等。且寿数颇长,达80岁之久。这样想来,也算青史留名,有所交代了。
看官或者以为,历史上真实田锡与胡旦乃敌对关系,事实上这错误应归咎笔者,为尽表现和突出田锡直性故意刻画如此。这里必须澄清,其实真实历史上两人,虽非挚友,即便或有勾心斗角,却也并非仇敌,毕竟党争中也没有互相攻击和伤害的案例。
撇开政治党派和政治观念的因素,甚至早年两人私交还算不错。当年太平兴国三年考试前,胡旦就曾书于田锡,邀约他及何士宗一同为夏课以备科举。附《胡旦书》于下:
“仆与足下别亦巳乆矣,惟眀月相共,清风尚遥,芳春素秋,频隔嘉会,想计学吞云梦,才高泰山,日隆王覇之图,时积经纶之业,将期大变,塞吾与天下之望也。近者拾遗拜官,小子躬贺,喜沃无已,吾子可知。又论将来举公之杰防者,屈指筭数,中无防人,有宋元瑜、李度二后之弟也。赵昌言名闻京师,其余势家,仅数十辈,惟何士宗卓然独立,有不愤之色,愿与竞同羣,为之力战。公蜀人也,久在闗辅,逺于京阙,家贫援孤,与我相角。倘闻斯言,必大喜也。请速来,三月尽,约为夏课,三人同志,以振吾道。将横摆笔阵,铦淬辞锋,张雄文以遏其势,鼔大名以挫其气。吾子击其前,何公刺其后,仆则左犄右角,彼入我出,拔其挟辀,斩将折馘。英声一振,京师动摇,为此之计,不亦大乎。愿足下速与谋焉。夫敌人者不先扼其吭抚其背,刺虎者不先断其爪灭其牙,则彼不可得也,惟足下详之。春色将青,良会在近,遥望命驾,在乎朝夕拔渉之间,想无怠也。不宣,丽天顿首。【正月二十九日】”
后田锡答胡旦书:
“秀才即先辈:人来得书,窃知寜适,慰恱之外,感荷良深。兼蒙见招,俾与文会,良期美信,莫尚于兹。甚善甚善。余念自出蜀至咸、镐间,今已六稔,再迁家,两遇权停贡举,羇旅中支离契阔,幽忧愁辛,大丈夫壮莭殆亦销烁。今吾子书中怜余家贫援寡,久住闗辅,乃知我者也。古人所重者交结,翼道佑徳,激切奋发,何莫由斯。故吕布、袁遂为奔走之交,晋文、介推为急难之友,垂在信史,有志者慕之。余每自惟无英才大畧以为慷慨事,又无嘉辞优学以为君子儒,而吾子过聴虚名,相厚之甚也。往年得澶渊之书,前嵗偶渭北之会,今春得夷门之信,适足见惠然相顾之情也。《易》不云乎:‘君子定其交而后求。’《语》不云乎:‘君子以文会友。’《古乐府》有《结客少年塲》。今三者君皆兼之,恭佩徽音,敢不勉信与学,以为奉交之职也。古人云:‘易失者时,难得者知音。’余尝读西汉书,见髙祖以英武取天下,而文帝以道徳化海内,措刑不用几四十年。于时最称俊才而年少者有贾谊,观其所上书,真卿相才。也然当宣室受厘之际,思鬼神事,诏谊问之,不觉膝之前席,然终不能大用,惜哉。迨至有唐贞元、长庆间,儒雅大备,洋洋乎可以兼周、汉也。帝王好文,士君子以名莭文藻相乐于升平之世,斯实天地防通之运也。自数百载罕遇盛事,今锡与君偶斯时焉。自吕状元蒙正得第之后,有御制诗以赐之,闻两制中得与上倡和。昔汉世祖以《外戚传》赐窦融,以《河渠书》赐王景,唐太宗、玄宗与侍従臣以文赋相醻酢,今复覩之。况吾子负倜傥之气,懐磊落之才,将来振海内之名,鼓天下之动,广视阔歩于塲屋,飞声走响于公卿,髙掇荣名,若坐会稽、临沧海,投犗十二而钓取巨鳌也,孰不伟之。然锡自得君书,三复闚绎,其中有云:‘将来举公,有宋、李、赵三才子也。君欲以文彩声称与之相较胜,亦犹洞庭震泽,幅员千里,吞纳江汉,虽飞涛骇湍,浮天沃日,得不谓之壮哉,真场籍中燕魏豪侠也。’君既不以余鄙陋浅近,许与为交游,若使各言其志,则余尝闻孟轲称仲尼曰:‘徳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也。’又曰:‘至仁无敌。’《礼》称顔子:‘得一善必拳拳服膺’。《语》曰:‘徳不孤,必有邻。’设使至艺如至仁,自然无敌。徳苟修而众善必为巳邻。名载徳而行,故君子金玉其名,砥砺其行,行茂而名荣,人莫得而胜之也,又何必肝胆楚越,而使人莫已胜也。昔郭代公在国学,家寄三百万钱适至,为急难者告之,倾装以赠。代公器局之名,从而得之。又王起知举,命白敏中踈贺报,甚而欲以状元待之。白敏中曰:‘一第何门不致,奈何轻我至交?’斯则交友之情从而见之矣。器局之名,当师范代公而求之。交友之情,当企慕白敏中而修之,则何适而不为君子也。吾子勉之。暮春之月,必获命驾,防挹非晚,欣惬豫深。谨奉书感谢,幸赐详察。不宣。京兆田锡再拜。”
由书信可见,两人也曾“心心相惜,情投意合”过。可惜造化弄人,两位大才性情迥异,心智气象与道德标准也完全不合拍,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最终没能成为走到一处,成为至交。
看官或许要问,为何偏要在此章,搬出田锡与胡旦间的陈年旧书?又为何不在田锡科举章节呈现?只因当时描写这书信价值不大,而此章却要书尽胡旦历史,正好借此书信作为回忆而对比两人。(此二书是其交往的唯一通信和见证)
这篇《答胡旦书》中,田锡就提出了君子之行与文的辩证观点。见“君欲以文采声称,与之相较胜。……故君子金玉其名,砥砺其行,行茂而荣名,人莫得而胜之也。”一段,他要求家要有一定的修养,应严格遵守的道德规范。
“夫有君子行不有君子之文者,汉申屠嘉、周勃也;有君子之文不有君子之行者,唐元稹、陆挚也。”他用传统的儒家思想来认识并评价元稹与陆挚,在今天看来,有值得商榷的地方,但是,其中又确实包含着真实性的深刻涵义,那就是行文合一。因此,他是非常注重“君子之行”和“君子之文”。田锡明确表示,如果他在“君子之行”和“君子之文”中作出选择,那么,“与其有文也,宁有行也。”这正准确把握了文学与人的关系,把握了文章和道德的关系,同时,又涉及到了文学艺术真实性等一系列创作原则。这当然也不是田锡的发明。在宋初,柳开也曾经表达过类似的思想:“心正则正矣。”只不过,柳开不比田锡意会得更为深刻而已。
我们也可以从中领悟到,为何胡旦与田锡成不了至交;并且,虽为“同年党”,两人也成不了患难与共,福祸相依的战斗伙伴,成不了共党,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两人完全不是“同道中人”——一为小人,一为君子,何以同道乎?
只因为衬托田锡,曾将胡旦赘言许多。笔者也算尽了仁义和本分,为胡旦书写至此,再不复言。其后历史,本也因谋废真宗的阴谋破产,再不得重用,所谓“一招棋错,满盘皆输”,诚可嘘可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