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听闻落榜举子称,今年殿试不止一诗,一赋,更添一论,不知此言当真?”毕士安问道。
“仁叟兄亦听坊间谣言乎?莫非胡公子也听闻此言乎?”宋白将茶盖滤了下茶水,慢悠悠回道,接着又转向胡旦,脸上升出异样笑容。
胡旦摇摇头,疑惑道:“也是刚刚闻人所云,不知确实乎?”
宋白大笑:“今天来见故为此事来寻田圣表,为提个醒,没想到坊间早已传开,看来早有人泄密。只是不知试题有否落入民间,否则……”
看太素表情渐转凝素,毕士安也知事态严重,若果真如此,一旦事发,几个知贡举都会被严厉问责,也面露苦色。倒是宋白镇定,稍微沉默后,复又大笑:“仁叟何必颜色难看,怕吾头不保乎?放心,上头还有人顶着呢!”
田锡见老师故作镇定,也心有不忍,询问之:“太素公,此言当真?”
宋白道:“某不过会试考官,此为殿试泄密,干某何事?只是怕若事态严重,影响殿试公正。目前几日,我已访闻得信息,也不过格式新增的绯言,主题并未泄密,暂不妨事。”
“那不知太素来此何故?仅为探圣表乎,并非如此吧?恐为‘献宝’而来吧!哈哈!”毕士安察言观色,见宋白并未真正害怕,知道如其所言,这次泄密程度不过到此为止,并未构成太大威胁。这次来京,心中盘算,任上十年无过,必为升迁,所以浑身舒坦,对于殿试自己又是局外人,即便多讨问些缘由也无妨。
“仁叟兄你可真正坏呐!无责一身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哈哈,即便我此来为泄题于吾门生,你也不怕担责?”宋白试探调笑。
“怎么会呢?太素兄一向秉公办事,不偏不袒,择优录取。泄题一说,纯属笑谈。若真以泄题试某胆颤,某也不怕,毕竟某早非举子贡生乎!”
“考试一事,汝当置身事外,不过知而不报,亦非罪乎?”
“这……”毕士安无言。
宋白见自己一语将同僚唬住,又边喝水边笑起来。胡旦也随之笑将起来:“宋大人真爱调笑乎!今日某见官场斗嘴闹趣,着实新鲜。有幸认识二位大人,实在小可福分!”说完起身为众人倒茶。
“胡公子客气了。你可知吾如何认得你的?”宋白神秘望向一脸茫然的胡旦。他自然知是会试时,宋大人阅卷所知,可也不好意思自提,并且看大人神情,似乎并非如此简单,便装作不知,弱弱问道:“在下鄙薄之人,实在不知大人从何得知贱名?”
“一年前我既得知,并非我一人,朝堂许多官员都闻得汝之大名。不信,汝可试问毕大人。”说完宋白向毕士安挤眉。
毕士安会意,笑道:“是啊!胡旦大名早已如雷贯耳,“震惊”朝野呢!”
田锡和王禹偁不明所以,听闻此处,都敢惊奇。胡旦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两位大人笑得如此怪异,似有讥讽,却又似惊佩,正狐疑之际,非得毕士安提醒“吕蒙正”名字,幡然醒悟,更是将一张白脸鼓涨成红烙铁,鼻孔里还哧哧呼气。
毕士安此人最爱戏谑,原本与胡旦不熟,只当宋白与己同意,意在调笑这书生,便继续添火:“去年胡公子豪言,与吕蒙正打赌,今年必取状元,果有此事乎?若是明日殿试不利,真当不入仕乎?”
没料想,胡旦愤而起身,对毕士安与宋白众人怒目而视,甩出句:“某当宋大人真心与某交识,莫料竟为讥讽某等。鄙人不才,是曾豪言不假,是否狂言,三日后殿试放榜便知!”说完转身就走。
宋白没料到由此变故,沉下脸白了毕士安一眼,吓得毕士安赶紧将胡旦追回,好言慰劝,胡旦这才重新落座,兀自仍生着气。
宋白忙道:“胡公子莫要生恁大气。我等并无调讽意味,相反,仅为敬佩胡公子豪情壮志。胡公子已为会士第二,若说状元,实非难事!若真中地,我们还要向您道贺呢!”
毕士安一脸尴尬,自然说些赔罪之话。作为一官员,竟对一贡士俯首帖耳,大嘉礼赞,心中也有窝囊之气,只因宋白不悦,不敢造次。
田锡笑道:“胡公子性格直爽,率性可爱。若非此变故,反倒觉生寡无言。此间陋室,蒙公子不嫌,我倒想和汝亲近亲近。我见胡兄年纪轻轻,已做会士第二,自然前途无量。被老师提起胡公子的豪言,我等也颇感好奇,敢问究竟如何引起?”
胡旦苦笑一声,道出原委。
引据宋欧阳修《六一诗话》载,宋吕蒙未第时,胡旦遇之甚薄。“客有誉吕正曰:‘吕君工于诗,宜少加礼。’胡问诗之警句。客举一篇,其卒章云:‘挑尽寒灯梦不成。’胡笑曰:‘乃是一渴睡汉耳。’”后吕蒙正中状元,使人告知胡曰:“渴睡汉状元及第矣。”后以“渴睡汉”借指吕蒙正。
而胡旦为自保颜面,只说该典后半部分,并未言说自己鄙薄吕蒙正一截,反说游览时遇吕正蒙,两人一见如故,互慕文采。
在座各位都是明白人,听完胡旦的话,频频点头称是,肚子里笑话此人狂妄。宋白率先开口:“如今‘瞌睡汉’已做状元,皇上赐进士及第,袍笏,授作监丞、通判升州,汝可知他还特意嘱托某等要报知今次殿试,瞧瞧胡公子你能否夺冠?“吕大人”,还念着你哩!”宋白将吕大人一字一顿高声脱出,为看胡旦反应。
胡旦冷笑道:“当年我自豪情直白,誓以状元入仕,而今临金銮只一步,必当勇往直前,给‘吕大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吕大人’几字从胡旦口中说出,轻重不一,亦显阴阳怪气。惹得众人又笑一阵。胡旦自感得意非常。
“年青人好志气!”毕士安拱手敬茶。
田锡一直听着胡旦“豪言壮语”,微笑不语。王禹偁虽然也不语,却一脸不屑。王自幼被称为神童,后又被毕大人器重,可谓少年得志,自己才思敏捷却无从发挥,却听了大半天这胡旦吹牛,对这位和自己年纪相仿却壮志不减自身的胡公子升起出种说不出的反感。自揣,若不是守丧,今年也必考中贡士,与胡旦金殿争锋,莫不让胡旦狂言自食。可如今自己不过是毕大人引荐宋白的宾客,何况此处地主还是田锡,丝毫不得多言,好不痛快。憋了半天,把脸也涨通红。
宋白看见王禹偁此状,已明其意。又经此一见胡旦,对其性情有了八九分的了解,自然和相传一般无二。想那吕正蒙也是个小气的人,为了胡旦一句话,憋一年气,还非得等今年胡旦食言后,大大笑话这个狂言小儿。胡旦的文章虽然也在会试看过,华彩四溢,大气张扬,可谓真正一流水平,可不知怎地,宋白总觉得比之门生田锡,似乎还差着几分韵味,对田锡大手笔的文章,宋白可不是读了一首或两首,对这学生的文采实在内心敬佩之极,表面又不可太露,毕竟他目前在文坛的地位也是自逼李昉,徐铉,怎可让徒弟有超越师傅的感觉。这次会试,不少官员也知道田锡就是他宋白的得意门生,不然为何将田锡一家收留府宅数年,供其学业,助其应举。他们不知道的只是,就连这天价店房也是宋白不惜血本租下,专为田锡今年考出好成绩。他眼中田锡已然是今年状元的不二候选,而今又冒出个胡旦,豪言要夺取状元,表面虽然恭谦应承,心中却为田锡捏把汗。本次会试,为了避嫌,只得将田锡批作第三。看管你道,会元是谁?乃一汾州孝义(今属山西)人,名叫赵昌言,其才也颇大。后来三人殿试时,名次却调了个个,也是有趣。
闲话少提。宋白今日本想一人来探望田锡,嘱咐些殿试应注意什么的话,结果刚出府门,巧遇正携门生想要投名的毕士安,长久不见,不好推辞,问及并无大事,便干脆引来田锡住宿的茶馆,进茶馆又碰巧遇上胡旦,这不,干脆一起叫上楼喝茶杂谈起来。今日正巧几位才子都到了,不如让他们赛下诗文,只是不知这题从哪里引出。
宋白正兀自沉思间,忽而抬眼又瞟见田锡书案上那张墨迹未干的诗歌,嘴角溢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