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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再次张开眼睛时，已经躺在老人的床上。迷糊的双眼前是林远夕关切的目光和欣喜的笑容。老人也在一旁关切望向她。同时，她发觉自己嘴里尽是苦涩味道，想要呕吐，却只是干呕。
老人叹了口气说：“诶！我怎么又用酒……作孽啊！”一旁的林远夕却舒了口气，对老人千恩万谢，老人摇摇头，回到座位又陷入沉思与回忆。这回忆既难忘，又痛苦，似有锥心之痛令其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老泪纵横，咳咳顿顿诉说了当年林远夕的爷爷和奶奶的故事。
“大约六三或六四年年吧，我记不清了，有两个从浙江来的年轻人来到我们这里，大约也和你们这般年纪吧。汉子拖着病弱的女人，挨家挨户乞讨，看那汉子的样貌也和你这般秀气，看样子也不是干粗活的，后来才知道是教书先生。女人许是饿太久了，昏倒在街头。我媳妇是个好心肠的人，立刻回家叫了我和几位乡亲，把男人和女人扶到家里。喂下些汤水，有了气力骨，便醒过来……后来才知道，那女人是得了怪病，男人带着她四处求医问药，最后来到洪雅，盘缠用尽，只得沿街乞讨，结果就饿晕过去……”
原来，当年奶奶之所以烙下怪病，还与她的传奇经历有关。要了解病因的前后关联，还得提到她的幼年时期。
奶奶老家在绍兴。抗日战争时期，祖父举家向北逃难到了杭州。到杭州后靠祖父拉黄包车，祖母帮人缝补衣服赚钱养活一家人。除了祖父祖母外，奶奶还有个哥哥和两个妹妹。全家六口人过着苦难的生活。
一次，祖父拉着黄包车带乘客人去了钱塘江南岸萧山，返程时正遇上钱塘江大桥被炸，桥上无法通行，日军封锁了钱塘江两岸。在北岸有日军日夜巡逻守护，发现有偷渡者格杀勿论——日军派军机去轰炸扫射。结果，祖父被阻隔在钱塘江南岸整整两年。他几次想偷渡回杭州。躲在江南岸的蒿草丛中，双脚泡在齐腰深的江水里，不敢动弹，想乘日本兵防守松懈的时候，偷渡回杭州与家人重逢。可是，没有一次成功，有几次还遇到日军的飞机机枪扫射，差点成为日军枪下冤鬼。
祸不单行。就在祖父被日军控制无法返回杭州与家人相聚的时候，奶奶和她的妹妹竟先后被人贩子拐走。当时，奶奶六七岁、她的妹妹才四五岁。奶奶在被拐后一年才幸运地逃脱，而她的幼小的妹妹，至今不知下落，生死不明。
那年，奶奶被人贩子子拐到了海盐，卖给了一家农户。那农户把奶奶从人贩子手里买去做童养媳。农户家人逼迫奶奶下田劳作，喂养猪、羊、鸡、鸭。为了防止奶奶逃跑，农户家人轮流监管着。有一天夜里，奶奶乘那农户家人不备，在月黑风高夜深人静之时，逃出了那农户家。沿着钱塘江北岸，向杭州方向逃跑。因为，害怕被农户家人以及日本兵发现。奶奶乘夜赶路，白天躲在人迹罕至的乱坟岗或杂草丛生的荒野，饿了就啃人家庄稼地上的番薯、地瓜充饥，渴了就到江边的小池塘喝池塘的水。特别是最后一周，沿着齐颈深的钱塘江水沿岸的蒿草丛，白天整个幼小的身躯战战兢兢泡在正值腊月的江水中，夜里才敢一点点艰难地前行……就这样，风餐露宿，足足一个月，躲过了农户的追赶和日军巡逻兵的日夜不间断地巡查，最终成功地逃回了杭州，找到了自己的家。
也正因如此，回到家中的奶奶大病一场，从此烙下了病根。每逢暑寒，必然大病一场；就是平常日子，也时常发烧不止。后来结识了当时教书的爷爷，两人一见钟情，不久结婚。可被大夫告诫说，女方体质不宜生产。于是婚后几年都不敢生产，怕得了这个，失了另一个。被双方家人逼得没办法，强行生产，结果果然小的在娘胎中就没保住，至此，再也不敢胡乱为之。可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当年中国虽然推翻了封建大山，可哪有现代丁克思想的，要是一个媳妇家生不了娃子，要么被休，要么自休。可奶奶和爷爷是真心相爱啊，并且奶奶这怪病并不是不孕症，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就是属于高危产妇群。于是两人决定去四处游医访诊，经高人指点，竟不辞辛劳险阻，翻山越岭来到四川洪雅地界寻访灵药……
结果啊，就如同刚刚发生一幕，老人发现女孩昏倒后，竟然抢先在林元夕之前设法施救……两人将女孩搀扶上床。问明病由，老人二话不说从酒缸里舀了瓢白酒给女孩灌下去……
林元夕听老人讲到一半时，已经热泪盈眶。他想起刚刚老人的举动，不恰如当年他救人时一般无二。老人没有多虑，只是凭借一腔热忱，几乎出于本能的反应……对老人而言，那颗救死扶伤的慈悲心即便老了，硬了，即便铁石心肠，那不过是表面的掩饰，而真正的内心是那样无所依托地柔和，并将永远柔和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