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春花开又落,秋风吹着那夏月走,冬雪纷纷又是一年。转眼来到陈州已两年,真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田锡看着院中各色菊花,不禁回想起自己的妻子惠君。无论他入京做官还是被贬黜到地方赴任,她都死心塌地跟着他。无论到何处,惠君总要带些菊花种子,就在田锡刚赴任陈州知州不久,她便在新宅院的后院种上了各色各样的菊花。
他闻了闻其中几朵菊花,用口嚼烂一片,寻思味道,心道:“大约也深秋了罢!”
遥望京城方位,思念宋白,周良翰,韩丕,温仲舒等人,不知他们现在如何。在看自己,在政坛摸爬滚打,最终又落地方,如今却已五十有二。想到卢多逊,赵普等人,心中未免褶皱。所谓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田锡此刻对自己的人生有了很大的改观。
年轻时,总觉得自己志向远大,才学过人,应该要做一番事业。然而游学了多年,蹉跎了岁月,直到快不惑时,才取了妻,生了子,做了官。虽是大器晚成,田锡也无心计较,他想用自己剩余的时光,去成就更光辉的事业。然而,他忽略了,政治并不是梦想家的温床,任凭他有多么高尚的目标,正直的人品,或者想要为国为民做些实事,造福百姓,苍生,理想总是脱离实际。这是因为,政治是狡黠的,更是残酷的,他并不能满足每个人的雄心壮志,或者勃勃野心,尤其当这些意志相冲突时,政治总是走捷径,趋向于更简明和强大的历史规律——正义即是强权,无论这“正义”对个人或者群体的善恶情感及良知判断是否有利,或者根本一无用处。
对与错,从来不是判断正义的标准。
他看了看地上散落的菊叶,情不自禁地回首走过的路,仿佛一场梦那么飘渺。他越来越感到,人生境遇之高低,起伏,得失,还有困扰世人包括他自己的所谓“功名利禄”,原来都是水花镜月般虚无。
“归去来。诗不云乎,王事一埤遗我兮。终日孜孜,心力疲劳齿发衰。尔今已年五十二,前去七十几多时。尔性虽拙颇好学,尔才虽短颇好诗。文学歌诗之外非乐为。金门玉堂若无分,随分官职胡不归。苟能遣得婚嫁累,又何苦忧伏腊资。尔不闻仲尼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浮云富贵非尔宜。表圣表圣,尔当念兹而在兹,勿使无其实而有其词。尔若舍灵龟而观朵颐,无乃见尔痴尔痴。[]”
田锡不禁吟唱起来。这便是后人誉其名作的《归去来》诗。
田锡在诗中感叹自己青春不在,虽然好学善诗,但官场中的屡受打击使自己身心俱疲。有感于官场险恶,终于明白一个道理:“浮云富贵终不适合自己的性格。”不如像孔子说的那样吃粗粮,喝白水,弯着胳膊当枕头,乐趣也就在这中间了。从此应该安贫乐道,不要再傻了,不要再执迷不悟了,速速归去来吧。
尽管总的说来,田锡的思想是典型的封建盛世所激发起来的,具有积极精神的,自始至终洋溢着乐观豁达。但作为一具血肉之躯,他仍然免不了有着人类所特有的喜怒哀乐的特征。
宦海中几度沉浮,历尽人世沧桑,年逾半百的田锡也不由得偶有“人生如梦”、“物是人非”的喟叹。特别过了五十岁后,在陈州做知州这段时间,除了兢兢业业完成本职工作,更多时候他仅能以独个儿饮酒做诗寥以自慰,浅浅地排遣心中的积郁。田锡在这段时间写的诗中,多流露出对流年易逝、青春不再的伤感。笔者以为,或因他及第时便近不惑,对岁月对年龄尤其敏感吧。
比如“子云相如俱蜀人,我今五十君青春。春秋鼎盛正清贵,我年渐似下坡轮。”、又“与君俱年五十一,老去时光转堪惜。况今秋暮冬欲残,七十唯余十八年。未知十八年之间,悲欢得丧与险艰。到得七十即为幸,此外浮生何足言”。”
人生本就苦短,蹉跎了岁月不说,更何况还郁郁而不得志。然,祸不单行。到了淳化三年壬辰(992),田锡五十三岁时,又因坐稽留杀人狱,被责授海州(今辽宁海城)团练副使。《墓志铭》:"以留狱之谤,左降海州团练副使。"案《宋大诏令集》卷二0三载《责田锡等诏》,所署日期为"淳化三年五月丁未"。诏文有云:"近者部民张矩杀人,系狱殆两月,曾不虑问,以至稽留……锡可责授海州团练副使。"又案《宋史》卷五《太宗纪二》:"(五月)丁未,户部郎中田锡,通判殿中丞郭谓坐稽留刑狱,并责州团练副使,不签署州事。"
陈州之行,留给田锡的或者除了壮志难酬的愤懑,便是对黑暗现实默默无声的抗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