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闻田锡卷后细细品阅,时而蹙眉,时而展颜,口中反复默念“德先胜,而兵有威也”,咀嚼思索,忽然觉醒状问田锡道:“汝言,德胜而兵威,是说君主德才重于兵利否?”
“然也!”田锡朗声回答。
“卯时观军,见我大宋禁卫军队军纪严整,气势壮丽否?试观朕德。”
“陛下亲率禁卫虎贲,队列齐整,令严士从,军将各个呐喊震天,气势如虹,如天军下凡,令某等一睹展我朝国军天威,足见陛下治军有方,仁德如艳阳普照天下。尧舜禹汤,周文汉武,莫过于此。”
一番马屁,拍在太宗心坎上,让他好不痛快。不过他还要谦辞一番:“此言过矣。朕比不得尧舜禹汤。此四大贤君,古今无人可及;若说周文王和汉武帝,朕虽可仰止,亦不如。”宋白,李昉等诸位官员亦称善,借机夸太宗仁德圣明。
胡旦在一旁,好生没趣,又妒忌田锡,好话被他一人抢去,自己连个捧吹的机会都没,担心再这样下去,皇上就要将状元定夺田锡,便也忍住衣物肮渍的羞惭,强要露个脸面:“陛下乃天人下凡,胡旦不才,不识尧舜禹汤功绩,只知陛下之德才未必不及四贤,或者只在之上,不在之下!”
胡旦这话虽是马屁,不过也言之过重,一时竟惹得太宗和诸位官员好奇,太宗也想看看他怎么将马屁拍圆,便问:“噢!朕自幼便知尧舜禹汤这四位大王,最为圣贤,乃历代先皇所奉之尊,胡会元一堂堂高才,怎不知其功绩?汝又怎敢为阿谀迎朕,而灭贤之实?”
胡旦适才“枯墨断笔”一役输给田锡,自觉慌乱之中,言语失准,风采自裁,好生难过。然而自恃才荣的他自然不甘心如此落败于田锡,偏要找个机会,好好表现。见太宗上钩,自要以一番诡辩宏论,吸引太宗注意:“臣才疏学浅,只闻炎黄,确不识尧、舜、禹,汤。”
“何也?”
“炎帝,神农之后,农耕伤药,瓦陶辟市,以木制耒,造火而得王;黄帝,轩辕一氏,生而神明,天赋异禀,播艺五种,战蚩尤而定中原。炎黄二帝,皆古之神人也。故,君主当天授其权,天助神力,必当大时代之革新者也。臣闻,君王者,上受天命,下扶社稷,教人以礼,化蛮为明。自黄帝鼎湖乘龙升天后,黄河流域聚部成邦,尧、舜、禹皆氏族农人,帝冕代代相继,如子承父业,非显神贵;且《韩非子.五蠹》载尧帝“茅茨不剪,采椽不斫,粝粢之食,藜藿之羹,冬日裘,夏日葛衣”,此等破落惨景,可知其实乃是农盲之主尔,诚非神君是也。汤帝伐桀而建商,周文王伐纣而建周,如当今太祖生于乱世,而治五代,平十国,改朝换代,或称明君。至于汉武帝,雄才霸略,文治武功,开疆扩土,治顿蛮夷,正为陛下之未来功勋写照。臣斗胆窃以为,观当今世局,四海归心,五洲诚服。如今中原既定,天下一统,指日可待。今唯欠燕云十六州未及收复,是乃天降之大任于圣上,若先帝显灵,必当辅圣上以武帝之志,助君统一中华,成就一代霸王伟业。”
这马屁可谓惊天地,动鬼神!拍得太宗顿时面露鸿光,诸官瞠目结舌,而殿下侧立的天子门生们则欷歔接耳,难以置信。要说这马屁功夫,大殿中胡旦不拜第一,没人敢称第二,就连马屁拍惯了的卢多逊,亦自叹不如。
看官或许不知,胡旦这马屁虽是诡辩谬论,竟然将尧舜禹汤四贤让了三位,唯独留下商汤,以衬太祖平乱世之功,再用汉武帝,来为太宗表志,此论正合太宗心意。
燕云十六州又称“幽云十六州”,“燕云”一名最早见于《宋史?地理志》,包括燕(幽)、蓟、瀛、莫、涿、檀、顺、云、儒、妫、武、新、蔚、应、寰、朔,共十六州。
公元936年,中国后晋的开国皇帝石敬瑭(后唐河东节度使)反唐自立,向契丹求援。契丹出兵扶植其建立晋国,辽太宗与石敬瑭约为父子。天福三年(938年),石敬瑭按照契丹的要求把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使得辽国的疆域扩展到长城沿线。殊不知,此为北方一道极为重要的战略“屏障”,由于失去这段屏障,游牧民族铁骑随时而下,对此后中国政治版图产生深远影响。即便太祖赵匡胤在位期间,依据宰相赵普的“先南后北、先易后难”的策略,致力于统一全国,先后灭亡荆南、武平、后蜀、南汉及南唐等南方割据政权,完成了全国大部的统一,却不能收复燕云,引以为憾。而太宗即位后,即将收复燕云十六州作为平生之最大志愿,因为他知道,只有统一中国,自己的历史地位才可与作为“开国皇帝”的哥哥平起平坐。可惜,时不与太宗。“献燕云易,夺燕云难”。即便将来令辽军闻风丧胆的,被称为“杨无敌”的抗辽名将杨业,亦在太宗第二次征辽战役中英勇献身。北宋苏颂《和仲巽过古北口杨无敌庙》赞云:“汉家飞将领熊罴,死战燕山护我师;威信仇方名不来,至今奚虏奉遗祠。”往后数个朝代都没有能够完全收复失地,直到明太祖朱元璋推翻元朝后才收回了这块疆域辽阔的“北方屏障”,阔别400年后,燕云十六州终于重回中原王朝怀抱。
胡旦这马屁虽然露骨,却恰巧拍到正位。太宗当然知道胡旦一派胡言,可经不住谬论“谬”得漂亮,竟然鼓起掌来,笑道:“好个“肮渍书生”,连“尧舜禹汤”四贤都成汝“唾下农盲”,好不荒谬至极!真是巧舌如簧,能说善道。若非汝励寡人之志,必当罚汝不敬贤之罪。”
“谢陛下赦罪!万岁,万岁,万万岁!”胡旦这头为自己放手一搏而奏效欢欣鼓舞,心下窃喜,那头俯身便拜,尤显恭谦。
正当胡旦以为得手之际,没料到一旁田锡,竟怒目而视,目光相触,不禁生寒。他自然以为田锡因嫉妒而心怀不满,而田锡则纯粹因此谬论本身之“丧德败贤”而愤。田锡未及胡旦叩首完毕,一阵狂笑,众人不知何故,太宗亦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