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沉思片刻,对田锡问道:“在汝心中,何为国家?何为君臣?”
田锡凝视太宗几秒,几乎不假思索回答:“秉陛下,臣斗胆以为,国即是家,家即是国。君即是臣,臣即是君。”
“何解?”
“臣曾闻,盘古开天以来,天地混沌以至玄黄,裂九洲海陆离合。华夏诸族邦,自神农炎帝开山川江河,树朝建国,纵横天下四一,后轩辕黄帝战蚩尤,败炎帝于阪泉,华夏至此一统。后经上古尧舜禹汤,千年磨砺,百废重整,再自夏、商、周、春秋、战国、秦、汉、三国、晋、五胡十六国、南北朝、隋、唐、五代十国十四朝,终太祖改朝而至宋,旷历三千五百年文明。然,观史可知,国即一邦大家,家乃微妙小国,如土地聚沙而成丘,山野聚木而成林,江湖聚河水以成川。国家者,有大,中,小,家族者亦同,且长治而乱,久乱必治,分分合合,皆同此理。国之掌者如家之长者,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长;故知,国乃黎民以汇,众家之聚;君乃百姓之王,众家之长。故曰,天下之滨,莫为王土;天下之士,莫为王臣。”
“自古以来,君臣有别,汝何擅言君臣无异?”
“然,臣亦闻,君权以天授,江山社稷,唯天降神灵之辅救。此论实谬也!臣斗胆以为,天下王权,盖非德者居之,无关神明,更无一家之言。即如炎帝,神农后人;黄帝,轩辕氏也;尧帝,伊祁氏;舜帝,性姚氏,名重华;大禹,夏后氏,轩辕一族;商汤,子姓,名履;以后历代,君王各别一姓,可知江山之主,非一姓之家,更不信神灵至上,以延姓氏之说。故臣言,天下乃为一家,君既国主,亦是家长,姓无识帝民,唯有德者皆可居之。君乃有德之臣,大德之臣,君之仁德重臣千万而为君,臣德不及万一也!”
“好一个“姓无识帝民”!汝既言德不及寡人万一,寡人砍汝头,汝亦无憾乎?”太宗愠色更厉。
田锡正色道:“自古君王如夏桀,商纣者,无不覆灭,贤者商汤,周武以继之,何也?隋炀帝横征暴敛,骄奢淫逸以至民变毁国,唐太主李渊继之;安之之乱后,朱温篡唐自立而建后梁,郭威篡后汉建后周,以至黄巢起义,藩镇割据,各族戕伐,山河割裂,遂成五代十国。幸得天佑,天降吾皇太祖平乱息戈,重建新朝。陛下圣名,应知國之大者,概同文同種,同史同宗之社稷也。國之小者,一方之民,主一方之土,攝之軍政。纵观历史,改朝换代所继国之君主,非德者难以居之。若陛下认为臣无德,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实无憾也,此乃天命。然,君若无德,天必革之,以絶吾朝,上下之念!此亦天命也!”
一番雄辩,让宋白惊得瑟瑟发抖,令太宗气得更是攥紧了拳头,浑身颤抖。
看官试想,田锡如此直白的道理,谁都听得明白,难道有错?要说天下君主,不过时代产物,顺应民心则立,倒戈民心则亡,完全符合历史规律之道理。而“姓无识帝民”更是切中要害,一语戳穿了千百年来的“君权神授”的荒诞谎言。今天他李家夺了杨家江山,明天朱家又窃取李家的江山,就如同柴家夺取了郭家江山,赵家又窃取了柴家江山,后天还有忽必烈推翻宋朝,夺了赵家江山一般。“将相王候,宁有种乎”——天下哪有一姓的道理?可谁都明白,谁都可以相信和承认,可他赵光义却独独不可“承认”,因为他是太宗,是皇帝,他的江山就是哥哥从马上兵变而得,若他承认了“姓无识帝民”,就等于告诉世人,你们谁都可以来抢我的江山,你们谁都可以来继承我的帝位,这是何等荒谬可笑!而田锡这番话,也似乎说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正在太宗弑太祖才几个年头,其心中最恐惧流言,最害怕人家质疑他做皇帝的“合法”身份时,犹如一颗重型炮弹狠狠在他心头炸开,令其难以承受。对于刚刚当了三年的皇帝,这是第一次受到如此大的“顶撞”,而且还是来自一个将仕未仕的“准官员”!如果说宋朝是个只怕武而不怕文的“偃武修文”的时代,而他却第一次感到了来自文人的“真正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