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熙四年六月某日。胡旦急冲冲赶到工部侍郎兼枢密副使赵昌言府宅。
见大堂中盐铁副使陈象舆、度支副使董俨、右正言梁颗都在,皆面色阴郁,赵昌言居中而坐,脸色更是不好。还没行礼,却听赵昌言发话:“胡大人,公事繁忙,姗姗来迟啊!”
胡旦闻言,心知有事,忙不迭赔笑道:“赵大人哪里话!下官刚在府上设宴,收到大人信报便匆匆赶来,并不延误,却不想又被家中贱内拉扯,嘱咐絮叨些闲话……”
赵大人定睛看会胡旦,讥嘲道:“呵呵,胡大人真是妻管严啊!”接着又问:“你可知太宗这次,又严责陈王元祐,是谓何事?”
胡旦当然心里清楚,就是前日他因拒抗右相李昉之命,言语失当,惹得太宗不悦,而大殿上陈王元祐反替他说话,言辞颇厉,大有傲慢无礼之态。因是太宗宠爱之子,朝殿上太宗隐忍,事后被大大责备一番。胡旦明知宋琪一党目前皆为树立元祐功绩和名声而大废气力,却又因自己管不好嘴巴而无端生事,心中好不自责,被赵昌言这样一问,更是没了话语,默默低头不语。
赵昌言知胡旦自惭,也不加理会,从鼻子里嗤了一声,继续说:“胡大人,你我皆为宋琪一派,应知时下太宗正为立太子之事犯愁。大皇子已被贬黜庶人,太子之争必落二,三皇子间,二皇子元祐一向站在我派,正是巴结之意,此刻正是交好时节,偏偏你屡次三番遭害于他,莫非你真是李昉的谍臣不是?”
胡旦惶恐道:“赵大人言重了!胡旦岂是那种两面三刀之人,既与众位同心辅佐宋琪丞相,怎会轻易动摇!莫要冤煞了下官呐!”
赵昌言当然知道胡旦此人,本是激薄之语,目的为让他认清形势和站队。他继续说道:“胡大人不必解释,吾非疑汝之真心,只望汝搞清东西风向!目前接连两月,陈王已被责数次,想是这样下去,二皇子必要失宠,若无良策挽回,恐将来我们亦不好过。”
陈象舆接话道:“是啊,胡大人,你可真要管好你的嘴巴,虽李昉与我敌对两势,大家心知肚明。可朝堂上,你需知他是丞相,言语轻重考量,轻易冒犯不得啊!”
董俨又说:“是啊!这次太子冒犯圣上,等于暴露了他与我们的关系。二皇子一向孤傲,对太子之位志在必得,却也过于显露。太宗心机深沉,必知其志,然而毕竟太子之位未定,已如此彰显,却让太宗颜面往哪里摆?”
梁颗冷笑一声道:“这可好,太宗诏令,从今以后宰相班次应当在亲王之上,这不等于让二皇子失势么。”
正因这件事,太宗迁怒二皇子元祐,认为皇子权利太大,大有“逼宫”之趋势。大殿上,虽然宋琪和李昉再三劝说,太宗就是不允。 宋太宗说:"宰相职责,实在总理百事,与各部门礼制不同,藩王的设立,只不过奉朝请而已。赵元佐等年纪还小,想让他们知道谦逊的道理,你们不要再谦让了。"
胡旦忿忿道:“李昉这老狐狸,还假装为陈王求情,真是假慈悲!”
赵昌言不说话,静听几位官僚发话,最后听完胡旦的话才说:“真慈悲也好,假慈悲也罢,我就劝诸位一句,李昉一党日前大有扩张之势,需得好好提防。上次我们想要用重修时政记,拖垮这狐狸,却被他接连举荐亲信数人,目前皇帝身边多是他的党羽,以后说话做事,都需格外小心。”
胡旦总是不开哪壶提哪壶,听到“举荐”二字,又想起田锡。笑道:“别人我不知,那被举荐的田锡,是我同期,我最了解不过,不过是颗榆木脑袋,不足为惧也!哈哈。”
赵昌言一听,腹诽道:“若论同期,莫非我就不是,这胡旦狂妄,却不记得有我这探花!”再想那在座的董俨也是同年,因仅仅进士出身,且官微薄,那一向心高的胡旦更瞧不上眼,不免心下有火,反问胡旦道:“胡大人莫不知,你我与这田锡,都是太平三年举仕么?”
胡旦一听,顿时哑口。原来这赵昌言,正是太平三年的探花,当年锋芒被胡旦和田锡盖过大半,即便胡旦心知,却与人从不提及,视尔等与无物,大有瞧不上的意味。笔者也借此声明,为何在前章殿试“双雄争锋”时,绝口不提此人,正因繁琐絮累,而且这人并非田锡传殿试时之重点,也便略而不写。而到了这章,却要简略表下。
此人姓赵,名昌言,字仲谟,一作幼谟,汾州孝义(今属山西)人。少有大志。太平兴国三年(978),戊寅科胡旦榜进士第三人。举进士时,他由于文思敏捷而名震考场,以贡部第一的身份参加了廷试。廷试那天,宋太宗见他辞气俊辩,又看到他父亲的名字,对身边的人说:"这人曾经任东畿宰,我的生日,他必定献上百韵诗歌祝寿,善于训导儿子,也可喜啊。"提拔录在甲科,授任将作监丞,通判鄂州。又授任右拾遗、直史馆,赐给绯鱼袋。后选任为荆湖转运副使,升为右补阙,正好朝廷减少副职,改任知青州。接着,入朝任职方员外郎,主持制诰,参预修撰《文苑英华》。雍熙初年(984年),加任屯田郎中。雍熙二年(985年),赵昌言与宋白等人共同主持贡举,因有亲属应举,避嫌辞职,不久出京任知天雄军。当时曹彬、崔彦进、米信在歧沟失败,赵昌言派观察支使郑蒙上疏,请求诛杀曹彬等人。宋太宗下诏表扬答复,召入京任御史中丞。宋太宗在金明池举行宴会,特地召他参加。宪官侍从皇帝宴会,自从赵昌言始。
赵昌言好权强尚气概,当官无所顾避,所到各地以威断闻名。但其刚愎故纵,对僚吏态度傲慢,当时舆论因此看不起他。不过虽然如此,其官运可谓一路亨通,比之状元郎胡旦,和榜眼郎田锡,有过之而无不及。朝廷在河朔用兵,枢密副使张宏墨守成规,不思进取,赵昌言多次上陈边备之事,太宗即以赵昌言为左谏议大夫,代替张宏任枢密副使,又改任工部侍郎。盐铁副使陈家舆与赵昌言平时关系很好,知制诰胡旦、度支副使董俨与赵昌言是同年进士,右正言梁颢曾在大名府幕下做过事,他们四人,经常白天黑夜地聚会在赵昌言家中,后来京师流行这么一句话:"陈三更,董半夜。"待其获罪后,即引为笑谈。
时下,赵普被罢黜,朝堂上左右两相党争剧烈。作为激进党的新党一派,他自然站在宋琪一面。因李昉年事已高,太宗对下任宰相心中暗许,党派间多传闻将由赵昌言取代,故而其咄咄逼人,想要尽快除去老家伙李昉,其党羽胡旦,陈象舆,董俨等人最近也常谋划此事。
听闻胡旦瞧不起田锡的言论,赵昌言又心生不悦,在他眼中,田锡此人远比大言不惭的胡旦要机警,也要稳重许多。想起胡旦来前,几人已谈的正事,也要听听他的意见,于是又问胡旦道:“胡大人,最近秦州李益加急告信,说要提防观察推官冯伉。其接连告状,已被我通赂的秦州邸吏拦下,通知于我。没料想前日,不知冯伉如此奸诈,竟驱市马译者进京送马的机会,附表上奏,如今太宗已知此事,明日朝堂必要问责。李益是我当年举荐之人,若被查处,必祸及我,胡大人看看,此事该如何应对?”
胡旦想了想,得意一笑,说道:“既然李昉这老乌鸦想笑咱猪黑,不如来个混淆视听,大家一块抹黑了算。看到时太宗还帮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