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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虚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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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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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正人田锡传》连载

第八十九章 忠烈殉国

如果说雍熙三年(986年)前几年,对辽战事上还是佳报频传,到了雍熙三年,一切都改变了。自太宗决意北伐,这一整年里,就开头几月还有些捷报,之后几乎败讯连连,大将死伤无数,自己也如坐针毡。直到李昉奏报,杨业以身殉国,太宗悬着的心彻底凉透,知道大局已定,再难挽回。

前文书,燕燕太后摄政后,史称为萧太后,复国号大契丹。她用韩德让即韩匡嗣子,为政事令,兼枢密使,总宿卫兵。耶律勃古哲一译博郭济。总领山西诸州事,耶律休哥为南面行军都统。号令严明,威震朔漠。至收降李继迁后,且使他窥伺宋边,阴图南下。偏偏这时的三交屯将贺怀浦父子,竟献议宋廷,极言幽、蓟可取状,于是鼙鼓复鸣,太宗王师又出,引出其执政期间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北伐。

简短叙说,因北伐之师前功备足,且又是新伐气象,将士英勇,兵卒奋力,接连2月,连克数州,捷报送达汴都,百官皆贺。却独武胜军节度使赵普,上书进谏道:

“伏睹今春出师,将以收复关外,屡闻克捷,深快舆情。然晦朔屡更,荐臻炎夏,飞挽日繁,战斗未息,老师费财,诚无益也。伏念陛下自翦平太原,怀徕闽、浙,混一诸夏,大振英声,十年之间,遂臻广济。远人不服,自古圣王,置之度外,何足介意?窃念邪谄之辈,蒙蔽睿聪,致兴无名之师,深蹈不测之地,臣载披典籍,颇识前言,窃见汉武时主父偃、徐乐、严安所上书,及唐相姚元崇,献明皇十事,忠言至论,可举而行。伏望万机之暇,一赐观览,其失未远,虽悔可追。臣窃念大发骁雄,动摇百万之众,所得者少,所丧者多。又闻战者危事,难保其必胜,兵者凶器,深戒于不虞,所系甚大,不可不思。臣又闻上古圣人,心无固必,事不凝滞,理贵变通,前书有兵久生变之言,深为可虑;苟或更图稽缓,转失机宜,旬朔之间,时涉秋序,边庭早凉,弓劲马肥,我军久困,切虑此际或误指纵,臣方冒宠以守藩,易敢兴言而沮众?盖臣已日薄西山,余光无几,酬恩报国,正在斯时。伏望速诏班师,无容玩敌,臣复有全策,愿达圣聪,望陛下精调御膳,保养圣躬,挈彼疲氓,转之富庶,将见边烽不警,外户不扃,率土归仁,殊方异俗,相率向化,契丹独将焉往?陛下计不出此,乃信邪谄之徒,谓契丹主少事多,可以用武,以中陛下之意,陛下乐祸求功,以为万全,臣窃以为不可。伏愿陛下审其虚实,究其妄谬,正奸臣误国之罪,罢将士伐燕之师,非特多难兴王,抑亦从谏则圣也。古之人尚闻尸谏,老臣未死,岂敢面谀,为安身而不言哉?冒渎尊严,无任待命! ”

这奏甫刚上,又有捷报到来,田重进再破敌兵,攻入蔚州,获住契丹监城使耿绍忠,将进逼幽州了。太宗以三军屡捷,不从普言,仍锐意用兵,忽接曹彬急奏,说是居涿旬日,粮饷不继,暂退雄州就饷。

太宗不觉变色道:“从前朕命他缓进,他反欲速,今则大敌在前,反致退师,倘或被袭,岂不要前功尽弃吗?”当下飞使传诏,令曹彬不得骤进,饬引师与米信军相会,借固兵力。彬奉诏后,遵旨行事。

会闻潘美已尽略山后地,偕重进东下,乘势图幽州。崔彦进等,均请命曹彬道:“朝旨命三路出师,我军乃是正路,将士最多,今乃逗留不进,转让两路偏师,建功立业,岂不可羞?元帅何不统兵前进,急取幽、蓟,免落人后呢?”曹彬道:“皇上有诏,不得轻进。”彦进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元帅能克日成功,难道尚遭主谴么?”曹彬暗暗沉吟,自思彦进所言,亦有至理,乃与米信联络一气,各裹粮怀食,径趋涿州。

再说契丹大将耶律休哥,初因部下兵寡,不敢轻敌,专令轻骑锐卒,截宋粮道,一面报知辽廷,速发援兵。萧太后燕燕,本是一个女中丈夫,接得休哥禀报,竟自统雄师,挟着幼主,出都南援。休哥闻援兵将至,便先至涿州,只命轻兵挑战,遇着宋军,一战即退。俟宋军蓐食,复冲杀过去;宋军撤食与斗,他又退了下去,每日约有数次。夜间却四伏崖谷,或吹胡哨,或鸣鼓角,待至宋军杀出,却又不见一人。是即所谓亟肄以敝,多方以误之策。宋军日夕被扰,累得昼不安食,夜不安眠,只好结着方阵,堑地两边,缓缓前进。偏天公又不做美,时方五月,竟与盛暑无二,赤日悬空,纤云无翳,军士汗流遍体,屡患口渴,奈沿途又无井泉,只有浅溪汙淖,大众渴不暇择,彼此漉淖而饮,直至四日有奇,方得行进涿州。

俄有侦骑来报,耶律休哥已统兵前来了,曹彬忙饬令各军,列阵应敌。嗣又有探马报道:“契丹太后萧氏,及少主隆绪,尽发国中精锐,前来接仗了。”迭用探语,笔亦惊人。这一惊非同小可,顿令宋营将士,无不失色。

曹彬与米信商议道:“我看全营兵士,已疲乏极了,粮又将尽,如何当得起大敌?不如见机回军罢!”米信道:“见可而进,知难而退,这是行军要诀,将军何必多疑?”彬乃下令退师,为这一退,顿使全营兵马,不复成列,一哄儿向南飞奔。曹彬称为良将,乃忽进忽退,并无主宰,我殊不解。

耶律休哥闻宋军已退,出兵追来,至岐沟关,追着宋军,宋军已无心恋战,勉勉强强的返旆交锋。无如用兵全仗作气,气已疲馁,万万振作不起,况耶律休哥部下,本是强壮得很,兼且养精蓄锐,盛气杀来。看官!试想这困顿劳饿的宋军,哪里支撑得住?战不数合,仍旧返奔。曹彬、米信不能禁遏,也只好随势退却,沿途弃甲抛戈。不可胜数,好容易奔至沙河,才觉追兵已远,大众濒河休息,埋锅造饭,准备夜餐。忽又听得战炮连天,契丹兵从后追到,彬与信不敢再战,弃食忍饥,渡河南走。宋军渡未及半,敌兵已经杀至,把宋军乱劈乱斫,差不多似削瓜切菜,可怜这班宋军,一半儿杀死,一半儿溺死,河中尸首填满,水俱为之不流。所有抛弃战仗,积同邱壑,均被契丹兵搬去。

萧太后母子两人,统兵到了沙河,与休哥会着,见休哥已经大捷,很是喜慰。休哥请乘胜南追,杀至黄河以北,方才回军。萧太后道:“盛暑不便行军,宋师正犯此忌,所以败绩,我军何可蹈他覆辙?不如得胜回朝,俟至秋高马肥,再行进兵便了。”言已,即命班师还燕。封休哥为宋国王,改遣耶律色轸调集生力军,再行南下不题。

且说曹彬等逃至易州,计点兵士,伤亡大半,只好拜本上奏,自行请罪。太宗览奏,懊丧得很,乃下诏召还曹彬、米信,及崔彦进等还京、令田重进屯定州,潘美还代州,徙云、应、朔、寰四州吏民,分置河东、京西。各路布置尚未妥贴,契丹将耶律色轸已率兵十万,至定安西。

知雄州贺令图自恃骁勇,选兵出战,哪禁得敌兵势盛,徒落得一败涂地,拚命逃回。色轸进攻蔚州,贺令图急乞师潘美,美率军往援,与令图再行进兵,到了飞狐,正遇色轸兵,与战又败,于是浑源、应州诸守将,统弃城南走。色轸乘胜入寰州,杀守城吏卒千余人。潘美既败绩飞狐,退至代州,再议出兵保护云、朔诸州。

副都统杨业入谏道:“今虏兵益盛,不应与战,战亦难胜。朝廷止令徙数州史民,入居内地,我军但出大石路,先遣人密告云、朔州守将,俟大军离代州时,云州吏民,即可先出,我师进次应州,虏兵必来拒战,那时朔州吏民,也可乘间出城,我军直入石竭谷,遣强弩千人,陈列谷口,再用骑师援应,那时三州吏民,可保万全,强虏亦无从杀掠了。”

潘美闻言,不免沉吟。旁边闪出护军王侁,阻挠业议,大声道:“我军多至数万,乃畏懦如此,岂非令人耻笑?为今日计,竟趋雁门北川中,鼓行前进,堂堂正正的与他交战一场,未必定他胜我败。”

杨业摇首道:“胜败虽难逆料,但他已两胜,我已两败,倘或再至挫衂,后事更不堪设想了。”这是知己知彼之言。王侁却冷笑道:“君侯素号无敌,今逗挠不进,莫非有他志不成?”小人之口,真是可畏。

杨业愤然道:“业何敢避死,不过因时尚未利,徒令杀伤士卒,有损无益。护军乃疑我有贰,业当为诸公先驱,须知业非怕死哩。”遂号召部兵,准备出发。临行时,向潘美涕泣道:“业本太原降将,应当早死,蒙皇上不杀,擢置连帅,交付兵柄,业并非纵敌不击,实欲伺便立功,借报恩遇,今诸君责业避敌,业尚敢自爱么?业此去,恐不能再见主帅了。”美闻言,哼了一声,复装着笑脸道:“君家父子,均负盛名,今乃未战先馁,无怪令人不解。汝尽管放胆前去,我当前来救应。”业复道:“虏兵机变莫测,须要预防,此去有陈家谷,地势险峻,可以驻守,请主帅遣兵往驻,俟业转战到此,即出兵夹击,方可援应,否则恐无遗类了。”潘美复淡淡的答道:“我知道了。”只此四字,已见妒功害能口吻。

杨业乃率兵自石跌口出发,杨延玉、杨延昭皆随父同行,途遇契丹兵,当即杀上。耶律色轸稍战即走,业挥兵赶去,沿途多是平原,料无伏兵,只管尽力穷追。色轸且战且行,诱至中途,放起号炮,四面伏兵,如蜂而至。色轸又还兵前战,把业兵困住垓心。杨业带领二子,舍命冲突,硬杀出一条血路,退趋狼牙村,兵士已丧亡过半。那敌兵尚不肯舍,一齐追来,业只得驱兵南奔,自己断后。战一程,退一程,好容易到陈家谷口,眼巴巴的望着援军,哪知谷中并无一人,忍不住恸哭道:“这遭死了!”延玉、延昭亦涕泣不止。

业复道:“父子俱死,也是无益,我上受国恩,下遭时忌,舍死以外,更无他法,你两人可自寻生路,返报天子,须知我忠信见疑,为人所卖,若蒙皇恩昭雪,我死亦瞑目了。”延玉道:“儿愿随父亲同死,不愿逃生。”业摇头不答。延昭语延玉道:“潘帅已应允来援,就是不到陈家谷,也总可以出师,兄弟且保护父亲,据住谷口,我前去乞援,若得请兵到来,尚可父子俱全呢。”

计议已定,契丹兵已经杀到,万弩齐发,箭如雨点。延昭慌忙走脱,已是流矢贯臂,鲜血淋漓,他也不遑裹创,飞马乞援去了。业与延玉,尚率麾下血战,延玉身中数十矢,忍痛不住,哭对乃父道:“儿去了,不能保护父亲。”说至“亲”字,口吐狂血,晕绝身亡。

杨业见延玉已死,好似万箭攒胸,回顾手下,已不过数百人。便流泪与语道:“汝等都有父母妻孥,与我俱死,有何益处?快各自逃生,回报天子罢!”可悲可恫,阅至此处,怪不得坊间小说,唾骂潘美。各将士也流涕道:“生则俱生,死则俱死,我等怎忍舍割将军?”

业乃拚死再战,尚手刃胡兵数十百人,身上也受数十创,反觉得麻木不仁,不知痛痒,无奈马亦负伤,不能再进,没奈何暂避林中。契丹将耶律希达望见袍影,用强弩射来,正中马腹,马仆地上,业亦随堕。契丹副部署萧挞览纵马抢入,把业捉去。业部下均战死,无一生还。契丹兵拥业至胡原,见道旁有一石碑,上书李陵碑三字,业不禁长叹道:“主上待我甚厚,我本思讨贼扞边,上报主恩,今为奸臣所迫,兵败成擒,尚有何面目求活呢!”

借《宋史演义》点彩,又大呼道:“宁为杨业死,毋为李陵生。”两语不见史传,系《宋史演义》作者借杨业口中,警醒后世。呼毕,遂向碑上撞将过去,头破脑裂,霎时毕命。后人有诗咏杨业道:“矢尽兵亡战力摧,陈家谷口马难回。李陵碑下成忠节,千载行人为感哀。”

却说潘美遣业出师,本与王侁等随后为援,趋至陈家谷口,列阵以待,自寅至已,不得业报,令人登托逻台遥望,毫无所见。美未免怀疑,王侁却入禀道:“杨业如或败退,必有急报,乃许久不得消息,大约已杀败敌兵,主帅何不赶紧上前,趁势图功哩?”美踌躇半晌,方道:“且再待一二时,才定行止。”

王侁退出后,语众将道:“此时不去争功,尚待何时?我却要先去了。”写尽忮求情态。言已,遂自率部兵,径出谷口。众将亦争功心急,跃跃欲动,美不能制,也只得随行。身为阃帅,乃不能制驭诸将,乌得谓为无罪?遂沿交河西进,行二十里,忽见王侁领兵退回。美问明缘由,侁答道:“杨业已败,契丹兵猖獗得很,恐不可当,因此驰回。”美听到此言,也不觉惊慌,索性麾兵退归。把陈家谷的预约,竟致失记,一直退至代州去了。明明是陷业死地,不愿践约。

业失援败死,边境大震。云、应、朔诸州的将吏,都弃城遁去,眼见将三州疆土,复送契丹。这种警耗,传达宋廷,太宗恨失边疆,悼丧良将,分别旌诛。所幸太宗英明,不为王侁,潘美所惑,果决下诏宣示道:

“执干戈而卫社稷,闻鼓鼙而思将帅,尽力死敌,立节迈伦,不有追崇,曷张义烈。故云州观察使杨业,诚坚金石,气激风云,挺陇上之雄才,本山西之茂族,自委戎乘,或资战功,方提貔虎之师,以效边陲之用,而群帅败约,援兵不前,独于孤军陷于沙漠,劲果猋厉,有死不回,求之古人,何以加此?是用特举徽典,以旌遗忠,魂而有灵,知我深意,可赠太尉大同军节度,赐其家布帛千匹,粟千石。大将军潘美,坐失良将,监军王侁,贻误戎机,国有明刑,应寘重典,姑念立功于前日,特从末减于今时。美降三官,侁即除名,以示惩儆。此诏!”

待曹彬、米信等回京,诏就尚书省讯鞫,令翰林学士贾黄中等定谳,责他违诏失律,均应坐罪,降彬为右骁卫上将军,信为右屯卫上将军。余如崔彦进以下,贬黜有差。惟田重进全军不败,李继隆所部,亦成列而还,两人不复加罪,且任重进为马步军都虞侯,继隆为马军都虞侯,兼知定州。又以代州关系紧要,杨业已死,须择另任,适张齐贤上书言事,忤太宗意,太宗遂命他出知代州,与潘美同领军务,加意防边。齐贤文臣,乃以忤上意调边,太宗仍不免怀私,幸彼文能兼武,后且用计却敌,边塞得安,否则宁尚有幸耶?

业子延昭,至代州乞援,潘美尚靳不发兵,业已早死,延昭大恸一场,上表奏闻。太宗召令还京,任为崇仪副使,并追赠延玉官阶。还有业子延浦、延训,俱授供奉官,延环、延贵、延彬,并为殿直。所幸杨氏一门,均承余荫,业总算不虚死了。

宋史演义有段点评宋将的言语,恰极中肯:“ 宋初健将,首为曹彬,其次莫如潘美,然彬谦仁有余,智勇不足,岐沟之败,误在不智,又误在不勇。勇者非浪战之谓也,遇事有断,是谓之勇。宋太宗既成彬轻进矣,彬应持重以待,毋惑歧谋,乃遽信诸将之言,引兵深入,裹粮三日,行军五月,以为行险徼幸之计,及闻敌军大至,遽尔骇退,谓非不勇得乎?若潘美则更不足道矣,杨业骁将也,久历行阵,匪惟勇号无敌,即料事度势,亦有先见之明,美乃不信其言,反误信一忮刻之王侁,卒至孤军应敌,力竭身亡,侁之罪固不容诛,美之罪亦岂可逭?后人悯业嫉美,至生出种种讹传,目潘美为大奸,虽属言之过甚,然究非尽出无稽,以视曹彬之不伐不矜,相去尤远甚焉。故有识者尝为之叹曰:‘杨业过后,北宋无将!’ ”

正是“雄主喜功偏失律,元戎偾事又亡师”。 自此,宋军对辽,再难抵抗。宋太宗亦被吓破了胆,再也不谈征伐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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