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间,可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自杨徽之那年辞别,不出两年,田继冲的祖父田诚也追随亡妻而去。又不出两年,极尽孝道,因早些年照顾二患病老人而不辞辛苦,任劳任怨的母亲杨氏,终于也在远近乡邻一片的“妇道母仪,合于诗礼”赞美与哀悼声中,走完短暂的人生。此时田继冲才十五岁。而这一年,也恰恰是父亲命卜杨徽之入仕之年,即周显德二年(955年)。在过三年,田懿亦去世,此时田继冲十八岁。
至于田懿及妻杨氏的逝辰及葬地,历史有明确考证,非笔者自揣。看官请见,《先君墓碣》有载:"懿享年四十八,以丁巳年六月二十三日终。乃周显德五年(蜀广政二十年也)冬十二月八日葬于县西北归仁乡崇教里大茔也。”及《宋史。田锡传》载,“懿善教于家,后以锡贵,累赠工部郎中”。另,《先君墓碣》又载:"其母杨氏于甲寅年十一月五日终,享年四十三。乙卯年春二月,葬在先君坟西南五十步,以龟筮叶从,不宜行合柑之礼。"又云:"先夫人追封京兆县太君。"
所幸在田懿去世前几年,已自卜得天命寿辰,加紧儿孙的婚姻大事,将田继冲的大哥继云与大姐凤英的婚事办了,还有两个小妹,也各自许好人家,待到时辰,自然出嫁。只是这田继冲正好半成熟年纪,以及小弟继炎还未成熟,没能安排亲家,好不遗憾撒手而去。
临走前只对三人交代。
叫过长子继云:“汝为长子,生性憨耿,沉稳,自吾去后,汝自为一家之长,家业祖产,人事应酬皆由汝掌度安排,需好生料理。吾田家继冲,继炎一脉香烟,亦由汝照应,责任重大,不可推辞。”继云含泪应喏,领过田契,房契及一应大小产证,库银钥匙等物。
再叫过二女凤英:“汝自小亲孝尊长,父母,是吾最亲信得力之孩儿,现为父即撒手而去,可怜汝亲儿六人。汝虽适宋知让,已为宋家之人,但须知汝身亦流田家之血,将来亦结田氏半脉。现汝二妹,仲适鲜延寿,季适杨怀贵,虽非富庶,然齐家合美,其俱以令淑闻于乡间,为父慰足矣!父今之忧,唯汝弟继云,继炎之婚成大事,切勿忘留心合适人家,助汝大哥共相谋划,早日了去为父心忧,纵今死而无憾也!”凤英涕拜,泣不成声。
最后唤继冲榻下而跪,艰难起身,凝目许久,田懿扶按继云肩头曰:“汝虽非长子,却心性最为纯正,忌惮汝平日顽皮,许多言语未敢深教。今日父命已至大劫,再难挽回,需咐汝一约,汝应之,九泉之下吾再闭目!”
“父亲请讲,孩儿必当履之,纵越刀山火海,孩儿亦无惧!”
田懿愁结双眉,目露哀戚之色:“汝可知我田氏本旺族,历代皆显贵。虽天时朝政不同,吾田氏总能顺迎时令,选定明主而仕,拜候入相,封疆划土,富贵不可计数。累富世袭,从未中断。然唐末至五代后势渐微薄,而今自汝曾祖迁京至川已三代,是为乱世无道,皆隐而不仕。终钱道中断,人脉流失,如今不过一地方大农之境,风光早逝,不复存焉!为父虽痛心疾首,然愚孝祖训,不敢有违。近日为父反复思肘,测卦,观天时已变,真命天主即刻降临,天下一统,指日可待。汝性虽纯,然天资优越,不同凡品,观尔之性,必光大吾门也,当废“隐”之训,立身扬名,勉副吾望乎尔也!”
“父亲乃赐吾血肉精魄之人,天皇不及,汝之令,何须约定?再言,父早知继冲之志,无论乱世或安平时,若非泰山压顶,黄河决堤,儿矢志难渝!”
“如此甚好!然记吾三句,日后必有用。一则,汝读圣人之书而学其道,慎无速,为期二十年可以从政矣。二则,官场凶险,不可持才傲物,要学会锋芒收敛,懂得明哲之道,然“明哲”亦非“苟且”,为人应刚正明断,不害小人心智,纵死亦不辱田家门风;三则,壮族之任非汝莫属,切不可厚私薄亲,“鸡犬”由它,需知骨肉至亲,同贫分富,同福共难,此乃一家之道也。汝若遵守,便不负我田氏儿郎!吾可瞑目九泉矣!”
说完,未及继冲应诺,田懿已闭目溘然而去。田继冲湿润眼眶,却未掉泪,昏昏然迟疑脚步走回房中,待闻众家人哭拜之声,才恍然父亲已逝。复狂奔至榻前,伏尸大泣,众兄姊不可拦,方一二时辰才止。出房时他喑哑如天生聋盲,语言无法正常沟通,又过三日才恢复嗓音。
打从这天起,田继冲性情大变,似乎一下子成熟起来。如果说过去他还乐得与人开开玩笑,打些聪明的俏皮话,有时也爱吹吹牛,或炫耀自己才华,从这天起,他似乎越觉得自己如井底之蛙,变得非常谦虚而谨慎起来。
另一方面,就在田懿去世的第二年,他口中的“真命天主”真的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