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第零三章 爱的原点
排演那天，王空姗人如其名，姗姗来迟。林远夕也没指责，很快分派好角色任务，他对娜娜和空姗说：“这次剧本你们都看过了。过去的传统《海燕》改编，一般只是将海燕等动物人格化，以台词为主，这是侧重歌剧的形式，而这次我是以话剧形式改编的，增添了许多动作和情节，并且所有动物都将人形化，你们可理解为剧本以将寓言性的动物转换为活生生的人物，如同海燕角色类似中国的刘胡兰，要以刚毅，豪放表现其人物特点，一些配角以其各自弱小的特征也划分了等级，有如茶花女的哀怜型，窦娥的哭怨型……”
话还没说完，王空珊就打断林远夕的话：“呦，林哥真厉害！这样一来就不用模仿动物啦，什么海燕舞啦，满场飞啦，真是烦透了！我最怕就是跑啊跳的，多不淑女啊！到时我就用表情和肢体代替海燕的心情，那多轻松快活。只是舞台走位我不太好，到时林哥还要多指导啊！你看到时上舞台怎么进场比较好啊?”说着便舞动腰肢绕着舞台中央走了圈，还摆两个性感pose，朝林师哥抛几下媚眼。
林远夕笑笑，眼睛却朝艾娜娜瞧去。一刹间，艾娜娜觉得有股暖流环绕周身，莫名心跳加快，红晕浮面。林远夕望着眼前艾娜娜，一身洁白如雪的连衣裙，蓝理碎浪镶边，赭红色的舞蹈鞋上竖起两管玉白直筒齐膝袜，她局促地抵着双膝，垂落的双手紧握在一起，就像个刚刚入学初试的学生。这一切被林看在眼中，且心下明白她是做过一番人物着装研究的。可以说艾是对这场排练真正用了心思，也想好好演出海燕这角色。再看王同学，似乎仍旧平常的装扮，甚至更妖冶几分。特意擦了口红不说，连粉腮也厚厚堵住脸上每一处毛孔……再看，大波浪发型，玫瑰香发蜡，润肤精油，指甲油，甚至……高跟鞋。看到这里，林差点没吐血，明知道今天是排练，却像是已成大红大紫的明星赶走红毯的节奏！此刻林虽没一丝表情，但内心早就摇得根波浪鼓似的。
不过一开始就从服装上否定表演者的诚心和演技，他林远夕是做不到的。不想带有先入为主的偏见，还是耐下性子交代：“进场方式到时我会帮你们设计。这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一样，剧本是死的，表演是活得。每个人把握人物心理和性格的角度不一样，表演方式也会不同。这次只有你们两个女生，海燕角色必属一人。接下去是你先表演，还是艾同学先？”虽然话是对王同学问的，可理却像在同艾娜娜沟通。艾娜娜不敢接话茬，就呆呆站立一旁。
风头自然要让王空珊先抢，这点林与艾心下都清楚，只是心有灵犀般都不会道破。果然王空珊二话不说，自然抢先排演海燕角色。她是心想，一来不能让艾同学抢了先机，二来自己这一表演过后，艾也好知难而退。
剧本本身并不复杂，且属于短话剧，海燕的台词自然最多，不过也就十分钟光景。王空珊虽说是那种喜欢暗里下功夫的女生，但表演基本功还是扎实的。大约温习一个上午的剧本，几句台词早就烂熟于心。只是她过于自信自身的魅力，可以大过表演本身的价值。从上台那刻起，她觉得周身都放出光芒，似乎舞台下的目光都聚集且紧紧缠绕在她曼妙的身姿上。在舞台灯光和音效协助下，她充满激情地演绎了海燕的角色。下台时，她还不忘西方戏剧表演中常见的落幕形式，绅士般深深向台下“观众”鞠躬行礼。观众们当然报以热烈的掌声。
一下台她就趾高气昂走向林远夕，高傲而自信地凑到林远夕身旁。林朝她点头微笑表示肯定，之后便又凝神到舞台上。虽然两人彼此隔着观演凳的把手，王空姗真想在此刻挽住林的胳膊，就像以林夫人的身份陪同观演。此刻，一双冷冷地目光正不无鄙夷地望向舞台上将要表演的第二位主人——艾娜娜。
事实上，艾娜娜并不是天生如活泼的公主。有时，幸福降临，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在遇到林远夕时，她还是个刚入央戏一年的新生。佳丽美人辈出的戏剧院校，要说十分完满的自信都是假话，有得是比她漂亮，且优秀的女孩。若要论姿色，她也只能算中流水准。但要论对演艺事业的热爱，那从她刻苦的学业就可看出，她绝对是个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的演员胚子。尽管骨子里也有自信，但面对众多“强敌”，她丝毫也不敢怠慢。也许青春期的女孩就是这样，自信和自卑，怀疑和肯定总在徘徊不定，她自己也搞不清自己是否属于美女，又是否属于需要笨鸟先飞的“学补”类型，所以她自从进入这学院，就得每次暗地里给自己打气：“娜娜，你能行！”、“娜娜，你可不能气馁啊！”这类话总是反复向脑子里灌输，至于是否有效，她也是糊里糊涂。她只知道，来到这里就读戏剧，电影是非常不容易的事，因此也花费了家里的巨资，以及父母多方面的人脉，人情。自从学习了表演，她渐渐爱上了这种生活方式，越是爱得深入，敬畏之情也便油然而生。对于演艺班的新人，需要不断尝试新的角色，不断寻求突破，而这点也往往是最难的。因为自身形象及性格特点，过去班上排演小品或话剧时，时常让她饰演如同“粉红猪小妹”，“刁蛮公主”或者清纯学生妹之类角色，说到底多是些柔弱，欢快，萌得发腻的角色。而“海燕”这一角色，对娜娜本身气质而言是不合的。“海燕”刚毅，果敢，激情，豪迈，而这恰恰是她最缺乏的。要想演好与自身性格截然相反的角色，这对演员本身就是极大的挑战。
因为还没到最终彩排阶段，所以不能使用正式表演舞台。这舞台是历来学校演出前专供学生排演用的，已经有些年头。由于常年失修，后来的学生也很少来使用。一般小型剧本排练，大多学生也不重视，寝室里几人对练下也就算了。舞台还是林远夕向系主任申请才批下来使用几天。舞台虽然不大，可以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灯光，音控，道具，以及一般西洋和东方表演道具服装都齐备。能在这舞台表演，对一般低年级新生来说，还真是难得享受的福利。尽管没有正式比赛表演的舞台恢宏，但在艾娜娜看来，已经像正式上场演出一般。此时此刻，灯光聚集在她身上，随着海浪音效由轻渐响，仿佛她真正就是舞台的主人，连身子也开始轻飘起来，逐渐化身为一只在翻滚地雄涛巨浪上狂舞的海燕。
或者说，已经化为一体。
“雷声轰鸣，闪电飞击！波浪在愤怒的飞沫中呼叫，来跟狂风争鸣吧。看呀，看呀，狂风紧紧抱起一层层巨浪，恶狠狠地把它们甩到悬崖上，把这些大块的翡翠摔成尘雾和碎末。
我呼叫，呐喊；我飞翔，俯冲！像黑色的闪电，箭一般地穿过乌云，用轻盈的翅膀掠起浪沫。
看吧，我飞舞着，像个精灵，──高傲的、黑色的暴风雨的精灵……我大笑，又在号叫……我笑那些乌云，又因为欢乐而号叫!
雷声的震怒啊，你为何如此困乏？哈哈，因为你知道乌云遮不住太阳，──是的，遮不住的!
狂风吼叫……雷声轰响……
一堆堆乌云，像青色的火焰，在无底的大海上燃烧。大海抓住闪电的箭光，把它们熄灭在自己的深渊里。这些闪电的影子，活像一条条火蛇，在大海里蜿蜒游动，一晃就消失了。
——暴风雨呀!暴风雨就要来到!”
她时而脚步迟重，边走边唱；时而又如同海燕般轻盈地踮起脚步，在一连串高难度的芭蕾舞小碎步下绕着舞台蛇形奔走；时而像被惊雷轰杀，一蹶不振倒地哀嚎；时而又从地面上蹿起，一跃冲天，迎向那肆虐狂暴的雷雨和怒吼连连的电光……随着最后临近末尾的曲音，一个爆音接一个默音反复循环，逐级递减地音量下，她高声撕喊出：
“我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闪电中间，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音乐声结束了，可完全不像她这样娇弱女孩能喊出的铿锵之声却久久回荡在舞台。
或许那一刻，艾娜娜的起伏心境仍然未能从海燕的灵魂中脱离出来。她自己可能都被最后那一声“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惊吓到了。她的过分的音量，她的“丢失”的淑女形象，她的投入到令自己发慌地表演激情，以及这激情过后带来地类似将灵魂彻底暴露于人前的莫名的裸露感，都让娜娜感觉难为情。而那一刻，真正被震撼的人或许并非她自己，而是所有台下的“观众”。林远夕的眼睛从艾娜娜一上台就没离开过这个娇弱的身影，直到她开始完全融入表演，融入舞台，化身为海燕一刻，林远夕的目光开始放光，那光紧紧攫住了这个幼小的灵魂。林在那一刻感受到这个小生命的身体中孕育的巨大能量，他不敢置信，似乎艾娜娜并没他想象地那样公主病或者肤浅。当娜娜最后喊出激昂到足以穿透云霄的一击台词，这一击彻底打消了他先前的表面认知，一下子穿透了他的心脏和灵魂。这一击，将他的灵魂打出体外，并飞速向娜娜的灵魂深处飞去。
等回过神来，娜娜早已下台，坐在王空姗一旁。她低下头，却忍不住又将闪着激动而骄傲的光辉的眼睛望向林远夕，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师哥的裁决。林远夕清清嗓子，似乎也想把激动压制下来，他自然主意已定，心里还还想着如何措辞平衡王同学的心理。然而，与此同时，并没人注意到王空姗的表情变化。从娜娜上台演出一半时她就已经知道自己输了，然而她却对一旁的林远夕寄予希望。在演出后半段时，她的注意力早就从舞台转移，不时偷偷观察林的表情，然而尽管林有始终保持克制情绪的习惯，却仍难掩饰对这次排演出乎预料的惊喜。王空姗越来越懊恼，从蔑视到惊讶，从惊讶到嫉妒，最后简直由妒转愤，愤而怒起。还没等林表态，她傲然站起，狠狠甩了娜娜一个结结实实的耳掴子，骂道：“就凭你也想和我争！”
一下子所有人愕然。娜娜被这耳光甩倒地上，她捂着脸，不敢置信她的同学兼室友竟然是如此狂妄之人。王空姗看着“海燕”那弱不禁风的样子，简直想笑，可她心中却也厌烦这楚楚可怜作态。是的，在她眼中，这就是惺惺作态。换做她被人打了，她当然会愤然起身和那打人者扭打一块，至少，也是一番互不相让的唇枪舌战。而这女人，竟然如此不知羞耻，在这里，当着大伙，最重要是当着林远夕的面，表演那么一出“窦娥跌哭”的戏文，让她极为不爽。她意犹未尽骂道：“装！真会装！不愧是表演专家啊！咦？刚才不还是打不死的“海燕”么，现在怎么成“跪燕”了？哈哈，哈哈……”
正在空气凝滞的时刻，不知从何处响起掌声。这掌声不急不慢，不重不轻，似乎透过颤抖的空气，沉稳有力地敲打在她因激动而扭曲的脸上，顿时将火气上头的王空姗的笑声硬生生遏制下去。回头再看，原来林远夕正定睛望向她，直到王空姗回头也怔怔看住他时，才停止了鼓掌。
“好啊！就是这气势！我改变主意了！”林远夕微笑面对王空姗，故意停顿了下，眼睛却仍旧像鹰隼般紧紧盯着她，似一团火焰灼烧着滚烫的脸颊。大伙不解望向林师哥，等待他继续发言。而他此刻已经站起身走到娜娜身旁，轻柔地将她扶起来，并象征性掸了下娜娜的裙子。
“看来是我剧本编错了！这出戏剧应该有两个主角，一个是海燕，另一个是海鹰。俄国革命么，象征主义么，那沙皇帝国也该有个合适强度的角色啊！那些海鸥，海鸭之类都太弱小了，怎么配得上沙皇大帝？只能做个陪衬！是的，做陪衬多没意思！既然剧本能塑造正派，就也该塑造个同等级别的反派么，否则戏剧冲突不够啊！王同学这一巴掌拍醒了我，该！到时你就演反派主角，上舞台也这么狠狠地扇！千万别手软，给我狠狠地扇海燕！一定要争取把她从舞台上扇到舞台下！”
尽管林远夕像开玩笑般轻描淡写，说完后还有些带戏谑的表情望向空姗，不知其意者还掂量这是否是他打圆场的方式。是啊！虽然林说得像是反话，可说不定只是其给双方一个台阶下，故意插科打诨，来一出调笑将军令。可这种错觉的产生，只是因为新生还不了解他。要是当场还有林远夕的同学在场，就必然会将心提到嗓子眼，因为能说出这般别扭的话，不是说明王还有开玩笑的心思，恰恰说明他是真的愤怒了，而且是怒不可遏！王空姗可也不是没心机的傻女孩，这话听入她耳中，犹如一柄柄利刃剜心。一方面她知道林完全猜透了自己的心思，要是演个配角，她是绝对不会忍受的，另一方面，她即使再想当主角，也绝不会当反派主角，林如此这般说辞，只是极尽所能之挖苦和嘲笑而已。尽管她也明白自己今天的失态，也觉得自己太过霸道，但她绝没想到林是这么个嫉恶如仇的人。虽然林远夕说出这番话时依然慢吞细气，也似乎没有强烈发泄的愠怒，而她可以感受到林是真的愤怒已极，甚至从林嘴里迸射而出的冰冷如霜的“刀剑”透出咄咄地森寒和敌意，那简直是要句句诛心啊！
火气已被发泄殆尽的王空姗，已经全然没有还手之力。只是骄傲这东西是人性之根，她即使内心服软了，行动却不能一下拗转过来。她想狠狠再骂几句林远夕，结果看着他似乎义正辞严却又诡异戏虐的表情，她知道自己根本无力反抗，气哼哼一言不发快步离开排练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