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华山,田锡还是去了少华山山脚的华县找韩丕,果然如陈抟所言,他已离开此地。不过韩丕也是个有心人,自留下一份书信,拜托家人,若是有四川洪雅某人来找自己时,需得好生招待,并将信交与此人。信中交代,自己去年去洛阳参加科举而落榜,后托人经办,去河南登封嵩山上嵩阳学院进修。因自己先前给田锡书信,却收到白鹿学院回信,说其已退学,猜测可能会来找自己,遂留书一封交给家人。
就这样,田锡在韩丕家住了几日,并受到韩丕家人热情款待。虽然韩丕家宅屋老旧,家中亦穷苦,却仍然买了狗肉招待田锡,田锡不胜感激。田锡打算去嵩阳书院找韩丕,可又一想,宋白随时可能回来,不妨先找他谈谈,也好托办此事。不敢太过讨饶,谢过韩丕家人款待,即刻上路,返回咸秦(长安)。
回到宋家,正逢当地狗肉节,又被宋白家人好好招待一顿狗肉宴。其实田锡自四川外出游学,第一次在韩丕家吃到狗肉,只觉味道鲜美无比,寻常肉类无法相比。待第二次在宋白家吃狗肉,一连吃了几日,因实在太好吃,一时贪吃,结果气旺上火,脸上发出好些痘痘,经十多日不消。询问宋白家人才知,原来这狗肉自古便深受“秦汉人”的喜爱。几乎自周朝起,北方渐风而起的秋天当地人就开始吃狗肉。有“月食”篇所载“孟秋之月……秋食麻与犬者”而证。甚至因人们对这狗肉情有独钟,生出崇拜和迷信,认为狗肉可解百毒,特别这狗肉性阳,火气极大,食用于房事之先可起壮阳之用,是做食补或食疗的最佳畜肉。笔者虽不知这狗肉能否真解百病,但其壮阳和大补一说大抵可信。唐孟诜《食疗本草》称:“狗肉补五劳七伤,益阳事,补血脉,厚肠胃,实下焦,填精髓。”五代《日华子本草》也有相似说法。故而,请来阆中对症下药,取几味清火的中药材服用,数日内火消尽,症状全好。
又住三两月,宋白还未回家。田锡枯闷,到街上闲逛散心。越看长安,越觉繁华,不愧是数朝之都,一时兴起走了半个城墩,从城中走到城南头。经过一热闹街巷时,忽闻前方桥头有人喊道:“不得了啦!有人跳桥拉!”“杨员外闺女跳河拉!”于是人头攒动,纷纷朝石桥处聚拢。田锡快步赶上,推开人群,见桥下果有一女子在水中沉沉浮浮,岸上人却一个不动,只知聒噪呐喊。因自己在老家也是常游水的人,水性颇好,也不敢迟疑,扑通一声便跳下河去。
待田锡将女子救上岸来,女子已昏迷不醒。拨开女子头发,露出面容,却吓田锡一跳,只见这女子脸上布满红色痘痘,甚至延伸至脖颈,肩膀……田锡也不及细看,心想救人要紧,于是推按胸腹,将女子体内积水排出些许。
此刻杨员外家人也闻讯匆匆赶到。只见一员外打扮老朽伏在女子身上大哭:“汝自是杨家独生闺女,要是汝去了,爹可怎么办呦!我的傻闺女啊,傻闺女!”
伏泣片刻,见女子身体已有动静,口中吐出几口污水,便不住咳嗽起来。田锡见女子已无大碍,刚转身想走,被孩子他爹一把拉住双手:“壮士留步!今日汝大恩,杨某人已亲见,怎可放你离开!如蒙不弃,请到我家坐坐,也好让我好好感谢壮士啊!”
田锡婉拒道:“杨老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举手之劳,何必劳师动众如此!只要贵千金没事,一切便都安好!”
“诶,这怎么行!常言道,受人点水之恩,当涌泉报之。而今壮士救我小儿一命,我岂能儿戏待之,于心惭愧大矣!更何况,即便我不怕邻人讥嘲我无良心,也怕小女苏醒后怨我放走恩人。不过到舍下喝区区茶水而已,聊表杨某人谢意,壮士不必再推拒吧!”杨员外极力挽留,旁边也有丫鬟,仆人,都一个劲劝,连路人都大赞其德。
弄得田锡也没法子,虽见天色已晚,怕赶不回宋白家,但这个礼若不让员外还了,他们也不安心,只好硬着跟员外一行人走。还好,员外屋宅就离桥半里处,倏忽便到,小姐自被安放入闺房,留杨员外和田锡在内堂叙话。
“今日之事,此家门不幸也!壮士救命大德,杨某人无以为报。今于长安做些绸缎生意,家中颇有积蓄,若壮士不嫌,吾当以文银相赠汝……哦,是我激动得糊涂了,还未问,壮士家乡哪里,尊姓大名?”
“在下四川洪雅人,姓田,单名一个锡字。”田锡自陈传改名后,被嘱咐以后遇到生人,不可再以过去姓名交代,否则便不可化劫,田锡已牢牢记住。
“那壮士远地而涉长安,不知有何重要事乎?”
“杨员外切勿复称我壮士了,我乃一介书生而已,为访友而至长安,现居一友人处。”
“若为访友,远涉重山万水而到长安,未免……”员外有些不信。
田锡会意,答道:“哦,那是自然,吾不光为访友,还未将来科举。住在京都附近,到时也可方便行事。”
“果然如此!”员外笑道,又让仆役奉上上好的清茶,倒与田锡,复又对上茶仆役耳语几句,接着对田锡道:“既然是远游的学子,经济多不方便,若不嫌,杨某愿奉上些文银,以助田壮士……哦,以助田公子游学之需用花销,亦祝汝早日科举成功,取得功名!”
话毕,只见一老太从帘后走出,手捧一锦盒,走到田锡面前,伏地便拜,便哭泣边递上装银两的盒子:“田秀才,大恩不言谢,今日汝救吾女之恩情,无以为报,小小些意思,还望收下。”员外亦拜,称:“还望田公子不嫌,务必收下。”
田锡摇摇头,接过锦盒,放在一旁,扶起两位老人,道:“两位实在太客气了!在下并非谋利而救你们家女儿,这银两我自然不能收。若要再劝,便是看轻我田锡了,田某只能当下便走!”作势要走,被两老人拦下,复归席。
两位老人称谢不止,泪水亦不绝,田锡见状怜道:“两位老家不必如此,反倒令小辈田锡不好意思也!若要难过,也该为你们女儿难过才是。只是不知好好一个姑娘,却为何要轻生?”
员外爷看看夫人,叹口气,转头对田锡道:“诶,也不瞒田公子,汝今日可见我女儿脸面及脖颈的样貌?!”
田锡恍然而悟,问道:“莫非因为此面疾乎?不知如何得之?”
杨员外又叹一气,将事情原委告诉田锡。
原来这杨员外名叫杨从山,曾也是个唐时一举人,花钱讨得一官半职。虽是缺官,却在地方捞得不少油水。后经五代之乱,为明哲保身,辞官入京,将当官时得的财物在长安置办家产,物业,做起小本买卖,多年苦心经营下来,生意日渐红火,也在当地一方成为颇有名望的小财主,被当地百姓尊称杨员外。可惜,虽然员外爷家庭富足,膝下却无儿女,直到中年才得一女,取名惠君,——便是落水这位女子。杨员外老来得女,自是宠爱非常,视如掌上明珠。自幼便请老师教化其诗书琴画,织绣女红,所以此女虽并不出入学堂,却比一般男子才华犹甚。而今已到出嫁年纪,待字闺中,自已出落得如花似玉,人见人爱,于是十里八村的媒娘红人都来,为本地及异乡的渴慕者求亲送礼,牵线搭桥,门槛子都不知被踏破几层。可此女却生性颇傲,须嫁这满腹经纶的翩翩才子,一般人家不嫁,杨员外当然也宁当如此,于是推拒了好些本当户对的好人家。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牵媒的婆娘把嘴皮子也说破了,脚丫子也削薄了,却仍然动不了这家姑娘心,自觉难搞,也便渐渐少上门了。而当地一些好人家,也自觉“高攀”不上杨家,也纷纷打起退堂鼓。结果,把个好端端的姑娘,一直拖累到25年岁,竟还未出嫁。姑娘倒是不急,杨员外及老太却极坏了,怕这女儿若再不嫁,便是天仙,也难再嫁。遂轮流劝说女儿,“女大当嫁”“好女不晚嫁”的自古良训和道理,被逼烦了,惠君出个条件,便是搞个“擂台招亲”,不比武,专比文,且她便是擂主一方,由她出题相难,若是能破了她这擂的,自然可娶她为妻。杨员外也不是个怕张扬的人,反倒觉得可以以此显露自家财势,也好让自家女儿露露脸面,便同意了要求。也就几个月前,擂台开摆,可惜几轮下来,全长安竟无一人能破擂,这惠君当然得意,却愁得两老人心急火燎,生怕此次相亲事宜又黄了。可正在这节骨眼上,风波又起。原来狗肉节临近,家家开始置办酒肉。这杨家小姐虽说生在长安,却自幼不喜荤晕,见到寻常鸡鸭猪羊肉,尚且不食一口,这骚气冲鼻的狗肉,自然更会去碰。也不怎地,今年竟被妈妈劝动,说她太过瘦弱,有皮无肉的,将来若真嫁了人家,行起房事,必遭嫌弃,遂小尝了几口。没料想,就这几口下去,一发不可收拾,方知民间所言“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不是虚传,竟一口气连吃几顿狗肉。这下可好,发火上头,就如同田锡一般,满脸长出豆沙大小的疹子,瘙痒难耐,用手抓破,脓血溢流。请来大夫治疗,说是寻常青春豆疹,派了几副清火的药材,没几日便压了下去。惠君和家人皆以为无事了,结果却出乎预料,没几日豆疹又发,反反复复,终不能彻治。于是前日擂台上,惠君只得以纱覆面而试。也不知哪个地方来的高才,访得小姐名声,应试而擂,取得高分,颇得小姐芳心。忽不察,阵风吹落面纱,露出小姐容貌,惊得那人转身而走,口里呐呐:“就这般阿渍相貌,也出来学人家摆擂,空煞耗吾感情!”羞愤得惠君忙夺路而逃,回到家中不言不食,躲在闺房整整两日,莫料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