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陈虚炎的头像

陈虚炎

网站用户

小说
202005/28
分享
《天下正人田锡传》连载

第六十二章 ​再拜田锡

公元960年,赵匡胤陈桥兵变,代柴世宗郭威而王。改国号为宋,定都开封,改元“建隆”。

赵匡胤建立北宋后,眼见天下割据势力林立,便对宰相赵普说:“我睡不着觉,因为卧床以外都是人家的地盘。”在赵普的帮助谋划下,赵匡胤在平定李筠、李重进叛乱后,加强中央集权,改革军制,发展生产,巩固统治。经过两年在政治、经济、军事诸方面的准备,确定“先南后北、先易后难”的战略决策,决心通过战争创造统一局面。

又没两年时间,宋先后破荆南,平湖南,即刻便挥鞭南下,鞭头直指孟昶统辖的后蜀国。

乾德三年(965年)正月,北路宋军突破剑门险要,大败蜀军,俘王昭远,继占领剑州(治今四川剑阁)。东路刘廷让军突破巴东咽吭夔州(治今四川奉节东白帝),连克万州(治今四川万县)、开州(治今四川开县)、忠州(治今四川忠县)、遂州(治今四川遂宁)等地。两路直逼成都,孟昶举城投降,后蜀灭亡。

所幸,离成都较远的嘉州并未遭受战争洗礼,百姓仍旧安稳过日子,只是穷苦些的百姓被那几年高昂的赋税压得喘不过起来。直到孟皇帝投降了,提心吊胆的百姓总算呼出一口憋久了的闷气,他们知道,苦日子到头了。

嘉州百姓这年节过得虽拮据,却更有种扬眉吐气的快感,似乎孟皇帝掉脑袋或成为阶下囚和他们并不相关。是啊,百姓只要能安稳过日子,又管他谁当皇帝呢?是他孟家,还是他赵家,又有什么关系呢?春节时节,大家该做生意的做生意,该访亲拜友的拜友,整个街面张灯结彩,闹闹哄哄,似乎比以往过年还要喜庆。

杨徽之就是这时“新官”上任的。

他知道赵匡胤灭后蜀后第一件事便是要拨派些后周朝的老臣去担任川蜀地界的地方官员要职。于是早在去年赵匡胤攻打后蜀时,便早早布置筹划,买通关节,待到后蜀真的打下来后,他便如意做上了峨眉新朝第一任县令。为何要来眉山,洪雅一带做官,自然因十多年前游学而川地有关,他认为川地百姓民风淳朴,生活安泰,加之此地山水风光极美,且钟灵毓秀,人杰地灵,所以爱极了这片土地,当然,还因为当年田继冲父亲田懿“五年必入仕”的预言果真中的,曾言必亲至称谢,而今自己做官已好些年头,却无暇履“约”,心结如鲠在喉。

今番有了新皇帝授印和文书,马驾銮铃,铜锣开道,一派仪仗风光进城,百姓夹道欢迎,好不威风得意,有种刚刚才做官的错觉。待官轿折进新修的衙门府邸,杨徽之迫不及待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田宅拜访。可是他早就约了同来蜀地做官的另一官员到时同往,还需等那人整顿置办些时辰,于是又拖了好几日。

这天已过正月十八,年节味道渐散,虽然如此,街上还能偶尔听见鞭炮声。有两官员打扮的客人一路游览当地名俗风光,见街边店面,以及名居房子的楹住上都贴着红纸的联语,颇为有趣。

两人一路欣赏联子,不知觉来到面馆。其中一人伫立门口看了多时,点点头对另一人说:“就是这家!”于是携手揽腕一同进店。刚落座还没点食,却听得正对面一座食客正在聊天,没一会儿竟然聊到自己,又好气,又好笑。

“都说蜀军兵精将广,兵强马壮的,怎么还不到一年,说败就败了呢?”一人怨愤道。

“呸!这都是想当年的事啦!咱这闭关锁国那么些年,要不借地险,早被人家灭一百回了。再说,咱这军队,多少年不打仗,兵是残兵老弱,将也是几个没血性的老家伙,赵匡胤收罗了老李家的杨家军,还不所向披靡?要俺说,再过些年头,这南北江山啊,都成赵家的啦!”另一人又道。

第三人听了前两人说话,笑道:“诶,我说你们管他江山是赵家,还是李家的,反正是轮不到孟家喽。要俺凭心论,老孟家虽然脾气不好,至少对咱川蜀百姓还算照应,这动乱年间,大伙不都安生这好些年。就凭这,咱也要敬他一盅!”

第一人举起酒杯,大呼小叫,明显已经喝醉:“对!咱要敬咱老官家!一敬他是个霸王,铲除恶党,保家卫民;二敬他是条汉子,镇守川蜀,保家卫民,三敬他……三敬他是个大‘丈夫’,能屈能伸,保家卫民……”说完,一口饮干杯中酒,竟潸然而泪下。

第二人夺过那人酒杯,劝他别再喝。第三人犹自感慨:“你还忘了敬他是个学问人,造春联,迎喜庆,延绵后世,千秋敬仰!嘿嘿,可惜啊……”说完,也暗泣下几滴眼泪。

第二人急了,道:“你们都哭,都哭,叫俺看得伤心!咱这又不是亡国,刚不还说管他江山是赵家,还是李家,干咱甚关系!”

第三人接话道:“干咱甚关系?后娘再亲,不如亲养的娘!你说咱川地向来富庶,新来的官不贪想?听说前些天新上任的官都到了,光嘉州就来了十多个补缺,听说犍为县令叫宋白,还有咱峨眉县令叫那啥,好像叫杨啥之的。告诉你们呐,你就等着看戏,这新官上任呀,准保要大捞咱地方油水!”

第二人叹气道:“虽说咱地方不富,倒也不穷。前任倒也是一方良官,也还规矩,从不欺压咱,都说这‘新任的官儿,如狼又似虎,上任三把火,烧光丰登谷”,我看呐,没准要变天!”

这两官员闻听,一人刚要起身呵斥那桌耍嘴皮图痛快的闲人,被另一人悄悄几句耳语劝说而止,复又归位。那另一人点了些餐食和酒水后,对大厨神秘笑道:“汝还记得我否?”

大厨一见是当官的来店里,自然招待百般客气,闻听那官员如此问自己,先是一愣,后又用反复擦拭长期被油烟和蒸汽熏红的眼睛仔细瞧那人,摇摇头,赔笑说:“俺一乡野村夫,怎么有幸认识大老爷您呢?认不得,认不得了!”

那官员笑道:“你不认得我,我自认得你!”

“怎么会呢?大老爷想必开玩笑吧!”

那官员转头又对边上另一年轻些的官员说话:“这便是当年那位“赠面”的老板!”说完,两人交视而笑,旁若无人。搞得大厨杵在原地,好生尴尬。

官员又看看大厨,笑道:“那位“难不倒儿”可曾再来讨面吃?”

大厨这才想起,原来两位官爷是笑话他当年“赠面”给田继冲一事。可又自觉奇怪,两位外地口音人士,怎会知道十多年前本地的乡间杂事?自己并未与两人见过面,也不知其来意,只是那两套官服刺得眼疼,只得继续赔笑道:“哦,大老爷原来是指这事儿。哈哈,俺都差点忘了。那……那“难不倒儿”啊,来,来,经常来光顾呢!你们看,门前的‘春联’也是他特地写来送俺的。”

“哦!店家老板,适才门前见到那半句诗文,便叫‘春联’?”

“是啊,这可是咱孟皇帝发明的玩意儿,别个城市都还没呢!敢情有趣吧!“他年相赠汤盖面,今岁再尝火顺心”里这典故,还真出在当年……当年……”张大厨挠挠头皮,有些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话到此处,看官已然猜想八九。这两位官员,不是别人,正是后来与田锡成为至交莫逆的杨徽之与宋白。而这张大厨,也就是当年想要戏耍“难不倒儿”反而白送面条的店面东家。

杨徽之自十年前入仕后,没几年,宋白也入仕当官,只不过两人最初服侍的主子不同。宋白是太祖建隆二年(961)进士,是太祖亲自选拔的,为太祖办差,而杨徽之是后周显德二年(955)进士,最初是柴世宗的臣子,自陈桥兵变后,所有后周朝遗留的臣子自然也归附宋太祖赵匡胤。然而,两者区别在于,一位为旧朝遗臣,一位为新朝新臣,对于导演过”杯酒释兵权”的,疑心病甚重的赵匡胤而言,宋白自然更值得信任。所以,这次攻下后蜀,对于地方官员的任命,赵匡胤都秉承“一老一新”的搭配阵容,以“新人监督旧臣”的方式将相互邻近的县区划分彼此。甚至在此之前,他就有意将“两班人马”尽量分职而事,目的就是让彼此难于见面,沟通,更别说交友了。说到底,还是这从马上得江山的皇帝太谨慎,生怕自己的皇帝宝座坐不长久。

然而,另他没想到的是,文人自有投缘和亲近的方式。短短三,四年共事期间,相互仰慕的杨,宋二人早已高山流水,子期伯牙了。乾德三年(965),宋白授玉津县令,杨徽之授峨眉县令,两人相邀同行,去嘉州赴任。

一路上,杨徽之格外兴奋,将十多年前川蜀之游的经历,尤其拜访田氏一段,如何遇到“难不倒儿”,如何考验之,又如何被其父田懿卜卦而料“五年而仕”之事,尽皆告予宋白。宋白也相当好奇,表示想要一见此人,于是待宋白料理了上任事宜,借口公事考察,遂来峨眉县找到杨徽之,今日两人一同前来洪雅访田懿及田锡。

还未进面馆,就被门前两道好玩诗句吸引,各自揣摩其意,暗暗称奇。原来,现代我们觉得稀松平常的春联或别的楹联,那时才刚刚产生。既然正处这文化历史的节骨眼上,为看官科普一番未免不可。

春联是楹联一种。通常认为楹联始于春联,而春联始于五代。《蜀梼杌》载:“蜀未归宋前一年岁除日,昶令学士辛寅逊题桃符版于寝门,以其词非工,自命笔云: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这大概是有记载的最早的春联。

公元964年春节,孟昶作此联。965年,宋太祖赵匡胤征讨统一后蜀,将孟昶等蜀官皆掳走,同时委用了吕余庆去做成都(原是后蜀的都城)的地方长官。另外,宋太祖已于建隆元年(960年)将每年的农历二月十六日(其生日)定名为“长春节”,即所谓“圣节”。正巧,孟昶降宋之时,正是宋太祖诞辰之日。与联语正好暗合,究竟是巧合,还是预知,今已不可考。不过,孟昶写下的这副春联在中国楹联发展史上乃重重一笔,如其独到书法,不可否认。

于是,嘉州百姓自去年年节,有了皇帝做表率,自然有官家附庸风雅,随之民间亦竞相效仿,于是乎家家户户开始帖上红纸联,以示节日喜庆与新年祝福。许多沿街买卖商铺,为祈新年生意广进,大顺大发,也开始学着写些喜气的联子帖在门楹上。而这春联,虽说并非文化人的专利,但有文化,甚至有文采的联语总能博人眼球,令人拍案叫绝。于是又有人为了体现家族或店面的文化,专门请些教书先生,或秀才举人来写联,如此一来,这春联越发变得有趣,甚至其艺术性可比绝律诗词,尤其受川蜀一带人欢迎。

无怪乎,杨徽之故地重游,觉得喜气犹甚他年的同时,还感觉一番新奇异样,这便是家家户户,甚至买卖商铺门前都帖着的红纸联语。起初杨,宋二人也不知这为何物,只觉像过去桃符的联语。听了店家解释后才明白,原来这叫“春联”,没想到竟是刚刚被俘入京的孟昶的创造,想来不免一阵唏嘘叹惋。

再看田继冲所作联语,上联自已说出“赠面”典故,下联究竟是消火顺心之意,还是以火喻辣,表明辣得巴适,辣的“顺心”呢?两人都不解其意。其实也难怪,田继冲当初赠给张大厨的联语全作为:“他年相赠水盖面,汤清可浮日月;今岁再尝言(炎)顺心,面劲一弹流星。”然而自作聪明的张大厨却将两句联语只留上半句,因为他觉着上联的下半句“汤清可浮日月”明显是那“难不倒儿”故意讽刺当年他那面多汤——连那日月都可浮在汤水之上,可见那汤有多少?这定是田继冲设得“阴谋诡计”,不可上当。于是既然上联下半句不能用,那下联的下半句也就用不着了。这样组成的联语中,那“炎”字明明又和水成对仗,却拗口,便自己又改成“火”字,得意自揣道:“明明那“水”字就该用“火”对,用什么“炎”啊,文绉绉真难听。”可他不知,这“炎”字恰是联语的句筋,改后不仅平仄对不上,连本来谐音的“言”字也无从谈起,奥妙便减淡三分。而他还将两句联语真正表达面馆手艺之内涵的下半句都擅自去除,那此联风味又要顿减三分,无怪乎杨,田二人总觉得此联怪怪的,却又说不上个所以然。不过即便如此,也足见出联人的风趣要远甚一般人。

见两位官人正赏联得味,大厨不甘寂寞,又凑上来对杨徽之吹嘘道:“您老官家真有眼光!这副联,可是我好不容易才请田继冲作的,别的店家也想请他写,他就是不肯。你瞧,这村里,也就咱店和对面的粮油铺的春联是他作的呢!对了,还有那柳家茶馆的,听说那小子现在还爱听三国呢!都这么大了,也不找个婆子,真是屈才喽!”

顺着大厨眼光方向,二人又朝店外望去,只见对面粮油铺也用红纸在楹柱上帖着一副联语,仔细辨认却是简单十二字:“柴米油盐酱醋,金金铁铝银铜。”

宋白不解问询:“杨公,此联倒是别具新意,却难解释。为何那金字却多出一个?”

杨徽之细细品味,似乎觉着些奥妙,却又一时说不清楚。倒还是张大厨,看两官老爷都品不出真意,得意卖弄道:“哈哈,过去也有外来的客人,看到这联也是不解。却都只道那金“字”为何多出一个,却不见,那“柴”字也是多出的那个!”

杨徽之听闻,一拍大腿,笑道:“原来如此,真是有才,有才啊!”

宋白急问,杨徽之给他解释。看官试想,粮油店只管卖粮油酱醋,还管卖柴木么?那不是多出个“柴”字又是什么?联想其谐音,上联便有“多财”之意,再加上那下联的直白提示——“多金”,这整个联语的暗含之语便是“多财多金”,意在祈祝小店年年“生意兴隆,广进财源”。只是当时春联刚造,还未有横批一说,这田继冲玩味楹联才一年光景,竟然已自行摸索出谐音,批语,暗合,双关等谐趣意境,不可谓不高。

原来此联当初自粮油店家挂出门外,外人不解其意,询问店家,店家也不点破,只告诉来人去问住在村尾的田氏人家,此联便是一个叫田继冲的年轻人所作。你道他为何不点破?只因越多人问,问了又不好意思白问,也要随手拿些油米,反正以备日常之需,如此一来,自然生意越好。后来有人找到田继冲,询问后得知此春联竟有如此深意,以为奇妙之对,逢人便说,于是乡亲门才知道这怪联的奥妙。人说:“过去只知这娃子聪明,莫想到,这两年不仅长高了个子,连文采还这么好!”于是一时间闹哄哄一片,乡里人群纷纷赶去田家请这年轻人帮着写联子,有些有钱人家更是花钱要买,可惜这年轻人却只随缘写了那么十几张联子便再也不写,其中就有张大厨面馆,和柳家茶馆的联子。这张大厨为显自家店面特殊,欺两位外地来的官人地面生疏,故意只说继冲才写了几家联子,以此抬高身价。其实那继冲最是实在之人,开口花钱买联的人家,一概不写,只为一般穷苦人家写些春联。也并非常在张大厨家吃面,只为张大厨提起幼年之事,拗不过脸面,回想起往事,也便写了这语带双关,风趣奇诡的联子。可惜张大厨不懂意思,田继冲当然也不会对他分解,只好暗自苦苦揣摩,总觉得那“滑头小鬼”卖弄文学,在文字里巧设机关,最后便擅自改联,破坏原先联语的内涵与意境。

“如此说来,这田继冲是有真才学,我真恨不得现在就去见他一见!”宋白听完杨徽之的解释,越发觉得田继冲这人有趣,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本人。

可杨徽之此刻却不急不燥,回想当年那个机灵娃儿,心中反而升起一股“不孚众望”的欣慰感。环绕这久违了的面馆又看了一周,想当初便是在此处结识那小子,还眼看他狼吞虎咽下大半碗辣油子面,不自觉咽下一口唾沫星子,好像被无形的“恐怖”辣味辣到似的。这会儿,汤面,小菜也都上来,那放满了青藤椒油的辣面就放在眼前,嗤嗤冒出热气。

“急甚!先吃完这面再走不迟。太素兄,你可吃得藤椒?”

“不太吃得辣!”

“嘿,辣又怕甚?习惯就好!将来有你吃得,说不定吃着吃着你就爱上了呢!”

“呼啦啦,这到底是麻,是辣?叫舌头好生辛苦!爱不着,爱不着了!”

“哈哈!记得当年那小子还说过一句,想那郭威的江山还保不齐比孟昶的长远呢!今日想来,若真中验。这鬼灵精儿!要是见着了,汝就爱上喽!”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