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兴国七年至八年,发生大大小小许多事,比如反对重用杨业的老将楚昭辅寿终,享年六十九岁,被太宗追赠侍中;刚刚重披战甲,回归沙场的名将高怀德,一位太祖时期赫赫有名的将领,还是逃不脱阎王殿的点卯,在艰困的北征军旅中结束了五十七年的戎马人生,被太宗赠中书令,追封渤海郡王,谥武穆;赵普的妹夫侯仁宝兴讨交州叛贼黎桓,因援兵不至,又不幸中诈降计,为国捐躯,特赠工部侍郎;在太宗宴请诸王的宴会上斥责贾琰而罢为彰义军节度判官,后拜礼部郎中、枢密直学士,左谏议大夫,参知政事的窦偁死了,赠工部尚书;曾伐蜀有功,却因私纳妓女、窃国库金钱,被黜为右卫大将军,后兼判留守司、三司,总辖里外巡检司大公事,掌国家计司近十年,特恩擅权,纵吏为奸的王仁赡死了; 医术高明,曾常为太祖及述律皇后看病的大医师韩匡嗣死了;以及留有著作《唐会要》、《五代会要》,被封祁国公的太子太师王薄也死了。
而杨业,当然也不负众望,成功守护了高阳关,并一路大杀辽军,有将其重新驱逐出满城,短短两年内,他战功无数,威名远播,不仅被闻风丧胆的契丹蛮夷取了个响亮而颇显霸道的诨名“杨无敌”,传到民间不提,还震动朝野上下,一时成为三军,乃至整个宋朝最出名的人物。要说他出名到什么程度,打个比方吧,当时若要有人在百姓间做个调查,可能还有人不知当今圣主太宗叫赵光义,却几乎没人不知大败辽军的“杨无敌”,杨业大将军。试想,他的风头都盖过了太宗皇帝,自然远盖过了潘美等大将,一时也便成了众矢之的,对于文官中的主和派来说,除非自转舵把风向,否则必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非除之以后快。
刚刚进犯中原时,还志得意满的辽景宗耶律贤,被这“杨无敌”打得一时找不到北,顿时溃不成军,一路北撤。很快,耶律贤在积郁的心结以及原本就孱弱病荒的体质下,竟然没撑过第二年,在班师回京路上就倒下了。消息传到辽国,举国哀痛中,其长子梁王耶律隆绪宣布即位,即后来的辽圣宗,其母承天皇太后摄政。承天皇太后是辽景宗的皇后,姓萧,名绰,小字燕燕,也就是先前讲到的燕燕太后。事实上,辽国之后27年的历史,便是立足于这位当时罕见的女霸王而书写的。甚至可以这么说,将来大宋与辽国间的斗争,便是太宗以及真宗与这位燕燕太后的斗争史。
这一年,照理死了大皇的辽军,必定应当退军回国,重整待发。然而,燕燕太后却没这么做。她不仅没下令退军,反而令北撤军队继续南侵,更增派军队,将主力部队源源不断发派前线,杨业及大宋诸将明显感受到压力,战局又开始呈现进退不定的焦灼状态。
这一年,耶律喜隐被诛。这位是辽皇族李胡之长子,封赵王。在辽穆宗应历十年(960),谋反,皇帝亲自审问,将他释放。不久,又谋反,被捕下狱。辽景宗保宁元年(969),赦其罪,改封宋王。六年(975),因被告谋反而废。九年(978),召为西南面招讨使。乾亨二年(980),复谋叛,被囚于祖州。三年,宋降卒二百人欲劫立喜隐而不得,遂立其子留礼寿,事败,留礼寿被处死。四年(982),喜隐被赐死。只是作为另一个引证,以说明燕燕皇后与心慈手软的辽景宗的政治手段和心性之差异。
另外,在宋朝内部,还发生一件大事,那就是李继迁的叛宋。
太平兴国七年(982),夏主李继捧率族豪二百七十余人入朝太宗时,其族弟定难军管内都知蓍落使李继迁表示反对,他认为李氏居州列郡,独霸一方逾三百年,今宗族尽入京师,生死将操于别人手中,因此诈言乳母死,借出葬之机,率其心腹数十人逃入地斤泽(今内蒙古伊克昭盟巴彦淖尔),在族人面前展示其祖李思忠像,族人归服,李继迁组织武装,不断侵扰宋边。
正所谓内忧外患之际,一心社稷的田锡哪里坐得住。虽在地方,却不断向朝廷上疏奏表,然而,却都石沉大海。因为自上次他那《论边事奏》,借宋白而言奏,太宗并未顶真教训赵普,使得赵普决意更需管控言路,其打通上下疏官,要求各地方上奏谏表,必得先呈交亲阅,并联合沈伦等重臣,网布亲信密探,对“不合时宜”的敌对官僚予以强力打击,进一步巩固其党势政权。
《墓志铭》载:"在河朔暨相州,累章论边事。"嘉靖《彰德府志》卷五:"宋田锡字表圣,嘉州人。知相州,居官不懈,虽在州,每上章论国事云。"十二月,上太宗《条奏事宜》。疏人,不报。文载《咸平集》卷一,文末注云:"太平兴国七年十二月上,时以右补阙知相州,人迎上此奏。"《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四:"是月,权知相州,右补阙,直史馆田锡上疏"云云,即此疏。又云:"疏人,不报。" 可知,田锡在上表《论边事奏》后,仍然坚持上疏奏表,然而几乎所有的奏疏,都不被疏官呈报,原因即在此。
所幸,《条奏事宜》载录于《咸丰集》,是田锡早年重要奏章,因此排版在前卷。现摘录于下,供看管一览。
“臣备位谏垣,出官河朔,虽励忠勤之节,未伸謇谔之诚,尸素自知,彷徨益切何。以分陛下忧勤之寄,何以副朝廷委用之恩,敢不夙夜有思,涓埃欲効?愿以刍荛之见,上希英圣之知。今陛下命以颁条,委之理郡,亲民之心,无先于此。苟若所理之郡,事简狱空,所亲之民,风淳俗厚,所谓莅民有术。御下有能,足以副朝廷任用之恩,有以彰陛下忧勤之旨。然事有无从而得简,狱有无因而久空。民风未致于淳和,物俗未臻于淳厚,虽有莅民之术,无得而施,虽有御下之才,无从而设。况臣闇懦,御下非才,以臣愚蒙,莅民无术。但可言其久弊,恤其未安。久弊者,昔近并门,邻于敌境,备邉之费,御冦之兵,二十余年民不遑息。未安者,今以北敌迩于塞垣,屯兵御边,飞刍挽粟,三十余郡民不甚丰。筦榷货财,网利太宻,躬亲机务,纶防稍频。臣所谓网利太宻者,酒麯之利但要増盈,商税之利但求出剰。或偶有出剰,不询出剰之由,或偶有亏欠,必责亏欠之过。逓年比扑,只管増加,逓月较量,不管欠折。然国家军兵数广,支用处多,课利不得不如此征收,筦榷不得不如此比较。穷尽取财之路,莫甚于兹,防通殖货之源,未闻适变。似不知止,殊无定期。今乞国家以闗市之征定其常数,酒麴之利授以常规。或偶有増加,不更求出剰。或偶有亏折,即可令于出剰时补填。且如州县征科农桑税赋,年丰则未闻加纳,嵗歉则许之缓停,自然理得其中,民知所措。何以言之?民生于利,亦犹鱼生于水也。民困于利,又如水涸于鱼也。愿更主于谠议,别布新条。当生民既庶之时,是求理酌中之际。天下幸甚,海内幸甚。臣所谓纶防稍频者,臣尝读《扬子法言》曰:‘圣人之道犹日中。’又尝覧《太公六韬》曰:‘圣人之道犹龙首。’龙首谓髙视而逺聼,日中谓融明而烛幽。是知君有居上之威仪,臣有奉上之职业。君道务简,简则号令审而人易从,臣道务勤,勤则职业修而事无壅。臣伏见陛下忧民太过,视事太勤,每日早于崇徳殿受百僚之朝,至日午于讲武殿视万机之事,或进呈申状,或拣阅军人,或躬问缧囚,或亲观战马,自匦而进者,或详其词理,挝鼓以闻者,或询彼寃诬。皆金口言辞,人人省问,天心揆度,一一区分。有以见陛下劳万机之神,自此见臣下亏事君之职。况今四方无事,多垒尽平,何以劳陛下如此太勤,何以使三公因此无愧。盖陛下虑四聪或有所未逹,万机或有所未知。文王之心,遂朝乾而夕惕;成汤之意,贵孜孜于日新。然陛下何不移此勤劳以求贤,何不改此精専于选士?谏官则寘之左右,御史即委以紏弹,给事中当材者许之封駮诏书,起居郎有文者命之纪録言动。百职如是,各举其业,千官如是,各得其人,则何忧事不允厘,何虑民不受赐?今有司指挥,多以劄子取圣旨,官员注拟,必须引见聼敕裁。事若允当,则既由宸衷;事若未当,则亦归睿断。如此皆劳天聼,安用有司?致陛下视事太勤,忧民太过。况宫阙乃尊严之地,轩墀列清切之班,可以延伫贤良,询求理道,岂宜使押来囚系,或病患军人,或虚词越诉之徒,或侥幸希恩之辈,引之便殿,得近天顔。陛下则随事指挥,临时与夺。其间有骤承顾问,上惧天威,或偶有敷陈,稍惬圣旨。性懦謇讷者,口虽奏而未尽其心;奸诈辩辞者,言虽当而未必有理。陛下或赐之恩泽,或寘以刑名,然睿鍳周通,出令固无于枉滥;而帝廷清肃,终朝岂称于喧嚣?加以条理事宜,或伤频并,施行诏敕,遂至稠重。《礼》曰:‘王言如丝,其出如纶。王言如纶,其出如綍。’喻其以近及逺,渐光大于万方,以言训人,可常行于百代。简而且要,人则易从;繁而又难,人则易犯。《书》曰:‘临下以简。’又曰:‘御众以寛。’御众不以寛,则获罪者多;临下不以简,则从令者少。况帝王有常道,禁令有常程,施令贵于必行,设禁贵乎必止。若令之无节,奉而行之者必难;禁之无时,遵而止之者亦寡。臣所谓网利太宻既如彼,纶防稍频又如此。愿陛下寛臣敢言之罪,察而审之;望陛下聼臣敢谏之言,择而行之。臣复有未谕圣意之事三,又有奏请可行之事二。未谕者,今内职诸司,各有公廨,禁林近侍,各有夲听。中书是宰相职事之堂,相府是陛下优贤之地。今则于中书外庑置磨勘一司,较朝臣功过之有无,审州郡劳能之虚实。睠言是职,夲属考功,岂考功之职不修而磨勘之名互出?殊非雅称,深损大纲。此臣所谓未谕圣意之事者一也。其次,御史防夲不禁人,今为系囚之所;大理寺旧来置狱,今为检格之司。授人之职者夲贵当材,鞫狱以情者自然无滥。或诸侯有大过,或百姓有深寃,乃命防臣委为制,使宪府之风规自别,刑曹之按鞫无疑。今则或挝鼓闻天,虚词诣阙,多差殿直承旨,使为制勘。使臣殊非理狱之才,骤委鞫人之罪。其间有未明推勘,因致淹延,或未晓刑章,妄加深刻。既临以制书之命,寘乎缧绁之中,上畏严威,谁敢拒捍。及当録问,皆伏欵辞,虽罪至徒流,必该申奏。案既圆备,即防施行,岂无陷于非辜,岂无失于有罪?亏陛下慈仁之旨,损朝廷钦恤之恩。此臣所谓未谕圣意之事者二也。臣每读史书,至于文集,或匹妇有正防之节,野人有孝弟之风,尚旌彼门闾,或赐之粟帛,将以维浇漓之俗,亦以行风教之规。修身者由此彰名,尚义者因兹立节。今国家官僚逺宦不得搬家,父母云亡不得离任。墨缞视事,寕安孝子之心;明诏未行,深损圣人之教。此臣所谓未谕圣意者三也。昔汉文在位,称为刑措,嵗终断狱者三十,此盖民安其业,乃无咎于刑章;物失其宜,必自罹于夭枉。是以圣人见一物失宜,则必加恻隠;知一夫失所,则必动哀矜。御一衣思天下女工之勤,尝一膳思天下农夫之苦。故《尚书》曰:‘不敢侮鳏寡。’《周易》曰:‘信及豚鱼。’豚鱼至微,信犹能及;鳏寡至贱,侮不敢加。有以见圣人用心,无微不至;圣人施恵,无所不均。今河朔数州衙前军将,应宣命配来之者,多江南两浙之人,虽曾有敕文,许令自便;然各无去着,犹系职名。其间有不请衣粮,只望差使,设有得该请受,多是折支,时寒无衣,日馁无食,老小相聚,冻饿贫穷,覊旅无图,咨嗟愁苦。与其配之而无用,孰若舍之而放归?此乃可言者一也。今国家封疆甚广,州县至多,令録阙员,防资劳而迁授;簿尉满任,按嵗月以除移。其间防吏虽多,抑亦贪夫不少。贪者偶无彰露,刑罸宁加;防者未有升闻,旌酬弗及。言乎赏劝,似未精详。宜委诸州,遍令申奏,州有几县,县有几员。奏其善者,则不善者自彰;奏其防者,则不防者自显。或就加奨饬,或聊与转迁。则防能既有所归,猥滥者宁无自愧。扬清激浊,实为致理之先;易俗移风,宜自亲民之始。此臣所谓可言者二也。臣屡陈鄙见,烦黩圣聼。臣不任惶恐战栗之至。【太平兴国七年十二月上时以右补阙知相州入迎上此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