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在《赠兵部尚书田公墓志铭》中写过田锡的父亲:“命公曰:汝读圣人之书而学其道,慎无速为,期二十年可以从政矣。”他让儿子潜心研究儒家之书,以期有一天能济世报国。这便是田锡之父田懿对孩子的遗愿。
谁曾料想,就是当初父亲盼其入仕这二十年之“约期”,实分毫无差。或许冥冥中,自有先灵庇佑,不早不晚,恰在田锡父亲逝辰二十年光景,田锡高中榜眼而举仕。
那夜宋白陪田锡回到馆舍,见他得了榜眼,却无喜色,相反满面伤感忧戚,知道他心怀过往,一时间难以释怀,稍陪聊片刻便告辞回府。临行前,嘱告田锡:“今日得中,或足告慰先灵矣,汝不必神伤,倒要振作精神。今日殿堂之景汝已亲见,官场凶险,尔虞吾诈,稍不留神,便若坠万丈深崖。汝即刻入仕为官,需得谨慎言辞,切勿莽撞张扬。切记!切记!”
人说人生四喜,不过“久旱逢甘露,它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今日田锡不仅金榜题名,还题的是榜眼之大名,却反倒彻夜难眠,竟暗泣于枕。桌案头明晃摇曳的油烛,仿佛化现出父亲的头像,往事一幕幕浮现眼底。
田锡感叹岁月无情,如白驹过隙,匆匆间,自己竟已近不惑。
自从父亲在他十九岁时病故,守孝三岁余,在洪雅,峨嵋一带混出些名声,后一路北上游学,直至三十三岁入长安,偶结佳丽而成婚,便举家迁居于此。多亏宋白的照料,寄居旧宅,而今也快十个年头。尽管宋白视其为弟,待其至亲,但毕竟一主一客,两家人情,长期“寄人篱下”,吃穿用度皆需宋白接济调养,宋白家人也常有怨声,不免尴尬难堪时候,每每想及此处,田锡又唏嘘叹惋,不胜感慨。
他在《寄蒲城宋白小著》中写道:“春日闲销一局棋,春愁还得数篇诗。高吟大醉何人问,英略雄图欠己知。破产虽无容足所,丈夫岂合以家为。时来富贵终须有,懒学梁鸿赋五噫。”在“英略雄图欠己知”的寂寞同时,田锡亦坚信必当“时来富贵终须有”的那天。
床头,田锡默吟:“东方上书志,高欲凌丹霞。安能常戚促,雀啄秋田粟。海路与天遥,鸳皇好相逐。”这是他过去赠朱玄道士的一诗。想当年,他高远的抱负可以一诗道尽,可真正实现却花费了数十载春秋。他或许还不知道,自己如今已然名震京城,不远的将来,各地的报喜,传信人便会将他的大名传遍五湖四海,大江南北,到时路人皆知,人人称颂。真应了“一举成名天下惊”之说。或许,自己的抱负从这一刻起确要真正展开,自己有太多话想对当今圣上说,太多建议想要提出,而这一天终于“猝不及防”到来了,田锡都有些不可置信,恍恍然如梦中。
他想到未来,更回想过往,而今天却是这两者的风水岭。未来遥不可及,而往昔恰同昨天。
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想起了那个动乱年代,想起了后蜀的那个好大喜功却又优柔寡断的末代皇帝孟昶,想起了第一次于宋白,杨徽之相遇,想起了父亲曾提及的,至今都怀疑是神仙临门的一僧一道,想起了一见面就要给自己相面的疯居士陈传,以及他对自己教授的制酒奇艺,想起了幼年蒙学的村后那道碧绿的九龙山灵池,和少年求学的古朴而安逸的呵吒寺,以及那位启迪自己诗文的喜欢坐在井沿念颂诗文的怀古大师,想起了白鹿与岳麓书院,想起了梅花亭下赏梅的杨氏,想起了一切……
首先,当然是他自己的乳名——田继冲。
看官必当记得,放榜后无端骂田锡者,在酒馆喝醉时,想到当年同乡中,有位名气颇大的同龄人,便是田继冲。当然,他那时并不知晓,这田锡原来就是十五年前就已名震川蜀,“繇是声称翕然”的田继冲。是何道理?只因田锡并非本名。直到后来田继冲离乡游学,遇到易学大宗师陈传,算其五行命理,金火相克,改其名为“锡”,金多火熄,正为强金而谤火之用。
可又为何田锡年纪轻轻就已名震川蜀,当然与杨徽之和宋白其为诞誉有关,但最关键还是与田锡本人的出生环境,家教素养,以及自身所具备的优良品性,文学才华等各方因素相关,所以,这里头的巧趣故事,还得从头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