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隔肚皮,里外不相知。不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
话说柴家庄柴大郎生辰之喜,义弟楚丰来庄贺寿,柴大郎拉了去往楼上吃酒。不想兄弟二人刚进花园角门,忽见楚七郎身边所蓄一头赤獒,猛然对着花园楼上大吠不止。
原来,楚七郎素日最喜射猎,身边豢养着一头猛犬。那犬出自山东曹、濮地方,有名唤作孟海犬。其种色如炭火、形似牛犊;机警如神、凶猛过虎。楚七郎蓄养此犬多年,乃是平日心爱之物。自家起名唤作“虎头”,居家外出寸步不离。
今日来在柴大郎花园,楚七郎见这虎头冲着楼上大吠不止,不免诧异道:“此畜多来庄上,从未如此狂吠,今日却是何故?”
大郎一边笑道:“想是贤弟多日不曾到庄,此犬偶有认生耳。”忙唤小厮好生牵过一边拴牢喂食,自家拉了楚七郎迈步走去楼上。
楚七郎与柴大郎相交多年,在座之人除了张鸣凤之外都也熟识。大郎先与两个引见一番,却待众人见礼过后,吩咐家人撤去残肴重铺席面,再邀众人坐下同饮尽欢。
话说楚七郎生性刚直酒量亦宽,与高文礼几个倒也脾胃相投兴趣相合。宴席之上,觥筹交错你来我往。吃到午后,张鸣凤先到醉了。大郎忙让小厮扶了,且去书房醒酒。接着,高文礼几个也自不胜酒力,先后辞席出庄回家去了。
送走众人,楚七郎也要告辞回村。大郎再三挽留不住,不免取些钱帛之物相赠。
七郎收下,对大郎言道:“小弟临别,有几句言语哥哥莫怪。久闻世间有宝刀辟邪,良驹识途之说。今日小弟来庄,身边虎头狂吠不已甚为怪异。莫非席间诸客,有甚不祥之人?”
大郎听了,不以为然道:“贤弟无须介意。虎头本乃畜类,迁境认生正乃常情。今日之事何足为怪?”七郎又道:“当今国破世乱,忠奸难辨。哥哥生平交友推心太过,偶遇屑小之辈心怀叵测,只恐引来大祸上身。还望遇人遇事小心谨慎,平日略存戒备之心才是。”
大郎道:“愚兄恪守父志,淡泊田庄。所交之人皆乃亲朋故旧,并无奸佞之徒。贤弟不必多虑。”七郎再道:“话虽如此,遇事还望哥哥慎思而行。小弟料理家中生计,无暇常来庄上看望哥哥。待后端午节下,定来庄上再与哥哥相聚。”
说完,辞过大郎。牵了那犬,领了猎户出庄去了。大郎心中不舍,一直送去五里路头之外,方才别过七郎回庄。
大郎回庄,便奔前院书房。进去却见张鸣凤案前独坐,正自一人捧卷苦思。
不免近前说道:“今日席上水酒有些身份,公子大醉伤身,如何不去卧榻将息。俺已吩咐家人加料去做醒酒汤,待后来与公子调理脾胃。”
张鸣凤听了,说道:“今逢兄长生辰之喜,小弟一时高兴,席间不免与廖兄几个纵性斗酒。不想后来这楚七郎却也善饮,小弟一时不甘下风,席上不免贪杯大醉。”大郎笑道:“七郎本乃性情中人,脸面之前不肯轻易让人。”
张鸣凤道:“确如兄长所言。小弟席间与之对坐,但觉此人声如洪钟、目光如炬,一身正气凌然可畏。小弟眼见兄长与彼亲近远胜他人,但不知此人有何长处,能得兄长如此厚顾?”
大郎言道:“席间俺已说过,七郎单名楚丰,家住州城东门之外枣林庄上。自幼性好习武,拳棒功夫称雄一方。只因族中排行第七,故此江湖人称楚七郎。金人祸国,天下大乱。七郎团聚壮士儿郎保境安民,强盗巨贼闻其大名,轻易不敢涉足其境。彦卿闻其大名,久有结识之意。一日山中射猎当面偶遇,二人相见一时恨晚。遂定桃园之盟,结成金兰之谊。在下虽然蜗居乡间,江湖豪杰却也见过不少。若论沧州一郡,英雄人物却不过七郎一个!”
张鸣凤听罢,不由赞道:“兄长慧眼识人,交朋接友又能推心置腹,是以天下英雄莫不归心。鸣凤不才,也愿追随兄长鞍前马后以供驱使。”
大郎道:“在下一介凡夫,怎敢枉屈公子大驾?公子但有所使,彦卿不敢推辞。”
张鸣凤听了,大喜说道:“兄长话到此处,鸣凤正有一事当面相求。敢望兄长不吝应允。”
大郎一时高兴,随口说道:“公子有话,但讲无妨。”张鸣凤似显踌躇道:“此事非同一般,鸣凤心中藏之已久。几番欲待开口,有碍兄长情面难以启齿说出。”
大郎不耐道:“公子休作儿女之态,有话说开当面,直来直去便好。”
张鸣凤这才起身拜揖道:“既是兄长爽快,今日借酒遮面就此斗胆一言。鸣凤相交虽浅,暗里实慕兄长门风。区区不才,敢效东床坦腹,愿续秦晋之欢。”
张鸣凤此言一出,柴大郎不由大吃一惊。迟疑多时,方才慢道:“在下一门久居乡间,实乃山野鄙人。门楣低微,只恐难与公子匹敌。州城之中,不乏仕宦名门。以公子才情,当不愁鸾凤和鸣矣。”
张鸣凤再揖道:“兄长休得推故。沧州一郡,谁个不知柴氏一门乃是先朝皇室一脉,令尊曾授本郡兵马都统制之职。传至兄长更为当世之豪杰,一郡之名望。谁人不羡,何人不慕?鸣凤非是轻薄之人,虽无潘安之貌、邓通之财。自谓风流蕴籍不让他人,品貌门第也堪相配。再者,家下颇有几处田庄店铺,如得小姐主阃,数世可保衣食无忧。鸣凤自遭兄长搭救来庄数次,已知小姐未曾许配人家。是以厚颜自荐,恳乞兄长玉成此缘!”说罢,一头拜倒在柴大郎面前。
大郎慌忙扶起道:“实不相瞒。自从双亲辞世,彦卿怙纵不严。舍妹生成刚烈秉性,每每遇事自断。是故婚配之事,拖延至今不能遂意。公子之求,恐难如愿。”
张鸣凤道:“世间俗话有道是,长兄为父。兄长意下如能恩准,小姐面前多加美言,鸾凤之俦无不谐矣!”说罢,又欲俯身下拜。
大郎无奈拦住道:“如此待与舍妹说过,如若不能遂愿,则非彦卿所能左右矣。”张鸣凤大喜道:“兄长应允,万事无忧。但有佳音,须当立遣冰媒到庄。”说罢,当面唱个肥喏。辞过大郎,满心欢喜出庄去了。
世间有句俗话说得好:吃人口软,拿人手短。张鸣凤今日当面出此一招,着实让这柴大郎大感意外。只因数次受彼恩惠,一时不便抹下脸来断然拒之。因之使得后来之事变化多端难以掌控,竟然招致:田庄翻作凶杀场,兄妹立成隔路人!
话说柴大郎欲断张鸣凤之念,退回书房正自苦思良策,忽见后院丫鬟香荷来请。言道:“小姐求见,有事要讲。”大郎不知何事,不免随了香荷来至偏院绣楼之上。
小姐凤仪看见大郎进房,起身相迎道:“兄长生辰之喜,快请上坐,却待小妹大礼参拜当面。”
大郎急忙止住道:“你我兄妹至亲何须俗礼。香荷言说妹子有事,快请坐了说话。”
兄妹两个常礼坐下,小姐问道:“家人传说楚家义兄今日来庄贺寿,看见身边虎头吠叫不止,猜疑庄中有甚不祥之事。深劝兄长凡事小心,此事有诸?”
大郎笑道:“犬非神明,焉兆吉凶?如今世道大坏,也难怪七郎多疑。妹子休听下人胡乱言语。”小姐再道:“兄长生性厚直,不备防人之心。多年相知还则罢了,偶尔结识之人却也难知底细。闻听州府二衙公子来庄甚密,兄长受彼厚赠常在一起吃酒。小妹以为此辈伪朝人物,虽我族类其心不一。与之相交,难免玷污品行,兄长还须慎重为是。”
大郎听了,不免连连点头说道:“妹子所言极是,为兄心下实也不愿与他深交。彼为落雁峰救命一事来庄致谢,碰巧蠲免了田亩课税。以此为兄不忍绝情相待,是故招惹此人数次来庄造访。”
小姐再道:“小妹素闻丈夫处世贵在当断,犹豫不决乃行事之大忌。此人数来庄上,多献重礼,为报救命之恩可谓过厚。难知其心,不怀他念?”
大郎一听,不由苦笑道:“贤妹聪慧,见识胜过为兄多矣。这张鸣凤确是难缠之人,投兄所好两献戟马,也是为兄一时心贪,不该当面收下纵其来庄无忌。妹子放心,为兄已查其情,正思相拒之策。”
听罢大郎此言,小姐放下心来道:“今当乱世,我兄妹孤立无援,一旦惹祸何人可依?兄长但能防微杜渐、谨守门户,实乃柴家庄之大幸也。”大郎随后道:“为兄也愿安居田园自在过活,日后行事定当百倍小心,再不招惹生人便是。”
小姐又道:“小妹听说白石山贼寇人马众多,兄长虽已诛其首领,当防贼伙心怀怨恨来庄寻仇。”
大郎听了,点头说道:“正是。贼人心惧为兄大名,虽不敢明目张胆来犯,却也要防他暗箭伤人!”兄妹二人细话多时,方才别过各自歇息。
话说生辰之日,柴大郎吃了张鸣凤一场暗亏,方知人面难识时事难料。以后再听了妹子言语,为防万一,不免吩咐家人轮番值更巡夜。但有风声草动,日则鸣锣、夜则举火。自家则在榻前备了刀棒之物,专待不时之用。
这日,正在后院空地上使棒,忽听庄前锣声响起。大郎当下不由大怒,收棒叫道:“白石山贼人果被妹子言中,青天白日直敢来庄寻仇。今日说不得放开手脚恶斗一场,庄前搠翻他几个,让这厮们睡里梦里也惧俺手段,但闻柴家庄大名便发头风!”边叫边抛了手中短棒,去兵器架子上,提起一柄雪花也似缠柄朴刀,旋风一般便奔庄前!
且说大郎手挺朴刀抢出庄门,早见远处阔板桥上驰来五六匹快马。但看马近庄前勒缰停下,几条汉子跳下马来,为首一个趋步大郎跟前,俯身便拜道:“吾乃白石山新拜寨主梁梦龙大王帐下哨卒。今奉梁大王之命,携带赤金二百两、宝珠一囊来庄献纳。随身敬上梁大王手书一封,恭请柴庄主当面拆看。”说罢,将出革囊一袋、书信一封,双手捧于头顶之上。
柴大郎一听面前这几个,果然乃是白石山贼人。正待发怒,眼前不见他操刀弄枪,反携金宝来庄相赠。不免挺刀喝道:“柴家庄从不与匪类交结,你这厮休要花言巧语当面哄俺!今日来庄,莫不是记恨前仇,专来相俺脚色?”
那哨卒再拜道:“庄主明查,我辈啸聚山林实乃时事所逼。旧日大王不听庄主规劝命丧落雁峰,实乃咎由自取。今日山寨新拜大王早已饬令儿郎,自后专与金、伪人马放对,再不打家劫舍薅恼村坊。欲得日后宽容方便,特遣小人前来献诚于柴庄主驾前。”
大郎听罢,犹自怒道:“尔辈果能洗心革面,强似当面送俺金宝。今日借你之口传话贼首,白石山以后不再行恶,柴家庄自当井水不犯河水,不来管你闲事!但闻尔辈少有恶行,俺定杀上山去,荡平贼众、焚尔巢穴!”
哨卒听了,急忙叩首道:“庄主金玉良言,白石山定当一一遵从。拜请庄主收过书信,小的也好回山复命。”大郎不耐其烦,晃晃手中朴刀喝道:“速速离去,再勿多口!稍有迟慢,休怪俺刀下无情!”
白石山哨卒眼见大郎恼怒不止,识趣收起书信金宝。当面再拜一番,起身领了手下,退身上马回山去了。
柴大郎目送几个走远,提刀沿庄巡看一遍。眼见再无贼人踪迹,方才放下心来。于后收起朴刀,自回书房歇息。
尚未落座,门上小厮捧一拜帖来禀:“州城张鸣凤公子来访,已然侯在庄外。”
大郎得报,心知其人来意。接过拜帖丢去一边,吩咐小厮道:“请来书房相见。”
张鸣凤今日满心欢喜而来,冠袍一新春风满面。一见大郎拱手便道:“衙中事繁,多日未曾拜会兄长。今日略有闲暇,特去望海楼装了几盒蒸鹅卤肉,挑了两坛封窖老酒,一早赶来看望兄长。”
大郎正色言道:“公子且住。彦卿本乃粗蠢之人,素日不惯人情礼物来往。公子好意早已心领,奈何身无尺寸不能报答,是故馈赠之物不敢再受。公子今来俺知下情,也有几句言语说开当面,待让管家略备肴馔把酒细言。”言罢,唤进管家,吩咐速备席宴于书房。
张鸣凤眼见大郎面色不悦不知何故,肚中备好言词一时不好开口道出。
只待管家设席书房,二人叙礼坐下。酒过三巡,却看大郎开口言道:“公子安坐,听某细言。柴家庄两世为人一郡皆知。升平之时,尚愿屈守茅庐无意献媚权贵。当此国难临头,更不敢稍存非分之想。令尊在州治事,身尊权贵实非柴家庄可比。公子前日所求之事,彦卿万不敢允。俺劝公子转此念头别求他门,彦卿愿与公子厮守君子之交,彼此心照不宣。前日所受戟马已命管家备好,公子返程当可一并带回。念在公子几番往来不易,彦卿愿以今日之酒,先贺公子早结金玉良缘!”说罢,起身把盏相敬。
说这张鸣凤身在州城有年,久闻柴家小姐姿容妙曼、美若天仙,暗里早已垂涎多时。
只恨柴彦卿敌视新朝如寇仇,一直无缘与之交结,等闲难至柴家庄门前。不成想那日落雁峰遭劫因祸得福,得知搭救之人不是别个,正是柴家庄上柴彦卿以后,哪能放过天赐良机?
先是巧以蠲免钱粮讨其欢心,后来再献戟马深自结识。待与柴大郎交好日久,方借生辰之机当面提出求亲一事。
本来以为柴家庄今非昔比,新朝治下柴大郎豪杰之气早已消磨殆尽。为求生计,能撑门面已是幸事。以自家身份门第而论,所求婚事理当无不如意。而柴大郎日前一番推辞,也不过人之常情。一旦再次登门,定能皆大欢喜。以后遣使冰媒到门,一天好事指日可待。
不成想今日一进庄门,便遭冷面相对。再被大郎一番言语当面倒出,犹如一桶雪水猛然浇下,直觉得从头到脚彻骨生寒,满腔欲火顿息无余。失望之际,欲待再行央求。眼见大郎面如生铁、言辞决绝,一时不敢胡乱开口。
俗话说得好,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柴大郎当面严词拒婚,席间二人一时相对无语。不免各自暗怀心事,连吃闷酒不住。
张鸣凤心知,今日就此辞席出庄。小姐之事,只恐今生今世再休提起。若要赚得柴大郎意回,急切里又难觅下一条良策。
酒意朦胧之时假借更衣,抽身出房闲步院中。暗暗恨道:“想这柴大郎忒也怙名自负。须知今日乃是大齐皇帝当国,你柴家庄已比不得先时尊容富贵!张鸣凤再不济,也是一郡通判之子。相貌家事,那个不羡、谁人不慕?小姐许配于俺,只须壮观了你柴家庄门面。他人尚自求之不得,你柴大郎不识抬举,却是何苦来哉?俺想那柴小姐也欲择婿而嫁,闺中也当闻俺大名,怎知不会暗生羡慕之心?都怪这柴大郎愚蠢无识,挡住了俺张鸣凤一头好事。试想俺为此事,费尽一番心机,到处犹自不能赚得妙人儿到手。事到如今,却用何计哄得那柴大郎回心转意?”
可怜:千般妙计巧设就,事与愿违转头空!
张鸣凤思前想后,一时难得良策。头昏脑热之时,忽听一阵琴声远远传来。停步看时,方觉身在一道月亮门前,耳边琴声正是来自门内园中。
张鸣凤一时好奇推门而入,眼前却是小巧花园一处。只见红楼高耸、绿柳遮荫;曲廊幽静、竹林飞莺。
有诗为证:“含桃庄主后园深,繁实初成静扫阴。若使明年花可待,应须恼破事花心。”
张鸣凤满带酒意,看出此乃柴家庄偏院花园。心中虽知冒然入园多有不当,却被琴声挑逗一时不得驻足。
漫步石径绕过一片竹林,猛见荷花池前观鱼阁上,石案如玉、炉香袅袅,正有一个妙龄女子端坐案前凝神抚琴!
张鸣凤仔细看去,只见那女子:夏装绚丽、妩媚动人;千姿百态、貌比天仙。当下不由心头一震,暗道此女必乃庄上小姐是也!
醺醺之中,耳闻琴声悠悠如天庭之乐,眼见惊鸿突现似仙女下凡。当场由不得心头乱跳,欲火中烧。一时起意道:“想那柴大郎百般刁难,坏了俺与小姐一场好事。却不想今日天赐其便,使俺当面在此巧遇小姐。待吾上前自荐一番,让她见过张鸣凤才貌,怎知这可人儿不会芳心暗许圆成婚事?果能续成文君当炉之故事,那时岂不美哉、妙哉!”张鸣凤想到妙处,不免借酒壮胆迈步上前。
话说此时若有那未卜先知圣贤在旁,上前拦腰抱住、把臂拖回。好道是望乡台上,拽回了张鸣凤一条小命。柴家庄内,消停了血海也似一场干系!
可叹:为人行事须自律,莫待祸发后悔迟!
说这偏院花园,正是柴凤仪小姐所居之处。柴大郎素日治家严谨,园中除了乳娘、丫鬟并灌园老仆,他人轻易不敢随意而入,是以园门平时常不加锁。
今日凤仪小姐前脚听到白石山贼人献宝,后脚又闻张鸣凤再来庄上,一时深忧世道危乱后事可忧。烦闷之余,不免移步下楼来在荷花池前,焚香抚琴一解心中之忧。
会神之际,忽觉有人走近前来。停弦抬眼看处,只见一个陌生之人站在身旁。当下不由吃惊叫道:“你是甚人,何得擅闯花园!”
那张鸣凤近睹弱闺芳容,耳闻娇柔之音,一时心痴神迷不能自主。当下强抑酒意作侨作势,躬身唱一肥喏道:“小可乃是府衙通判之子张鸣凤。只因久慕小姐芳名,欲结百年之好。苦于无人传书,故此斗胆自荐于小姐驾前。乞求小姐可怜鸣凤一片痴心,赐就一世鸾凤良缘!”
柴凤仪小姐虽为深闺女弱,秉性贞烈颇有父兄之风。今见面前之人如此无礼,不由起身怒斥道:“尔乃衣冠中人,何出禽兽之语?还不快快退出园去!”
张鸣凤此时意乱神迷,不查已然身闯大祸。眼见小姐凤眉怒挑、樱口含嗔,当下越加情不自禁。口中一时喋喋不休,伸手欲牵小姐衣袖。
丫鬟香荷闻声出楼来看,眼见一个生人正自纠缠小姐,不由连声惊呼救命!凤仪小姐看见丫鬟来前,躲过张鸣凤趁机走回楼上去了。
张鸣凤被丫鬟香荷救命之声一吓,醉意猛醒欲念顿消。心中不由吃惊道:“阿也,不好!今日之事非同小可。一旦让那柴大郎知晓,须不得与俺轻罢甘休!三十六计走为上,待俺速速出庄去也!”
情急之下,跑出花园。也顾不得知会身边家丁,一人悄悄牵马出庄,一鞭落下径返州城而去。
再说柴大郎正在书房闷坐,忽见香荷哭喊而入。惊问之后,得知张鸣凤醉闯偏院花园,一时不由怒发心边!纵身跳出书房,大踏步闯进花园看时,哪里还有张鸣凤人影一个。但只见乳娘相伴了妹子,正在楼上低声哭泣。
柴大郎眼见妹子受气,再听乳娘说罢园中之事,不由双眉倒竖、二目圆睁。怒叫一声道:“此贼敢尔!”拔脚转身便奔楼下!
正是:空怀隐逸赋闲志,时势造就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