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黄天龙为报救命恩人之仇,将天赐儿托付于赵元礼。孤身夜闯石桥镇,一剑血洗方家庄。出得一口怨气之后,再斩血衣去画堂粉璧之上写下两行大字:屠庄者黄天龙是也,有胆者可往飞狐道一会!
然后,寻些金银之物分作两包打裹了。拣两张弓,带几囊箭。张起灯火,去厨下收拾一些干粮熟肉。后去马厩之内,看见一匹卷鬃玉花骢单栓一处。猜是刘崇坐骑,不免牵了就走。
出得方家庄来,上马离开石桥镇。返回赵元礼田庄之上,隔墙丢进一包金银。再拨马头重回大路,一鞭落下,径往飞狐道口赶去。
刘崇、刁彦能手下人马,正自连夜在外巡检。忽见飞来一人一马,急忙上前拦挡问话。猝忙之间,却被黄天龙飞马撞开人群,一路疾驰而去。
众人慌忙奔回方家庄报信,扑入院中看见满庄死人,一时吓得胆战心惊,个个不知如何是好。
排云岭高陵关上,刘嵩已接刘崇快马急报。知晓黄天龙现身兴仁府南华县石桥镇,忙与两个兄弟引领轻骑二百连夜扑来。
赶至方家庄上,得知兄弟刘崇已死,看到堂上那行血字。恼恨之下,一边让亲随小校裹了刘崇尸身,先行送回阜城家下。一边猜度黄天龙孤身犯险,一时难以走脱。急令三弟刘嵬、四弟刘嵚,引领百骑从后追赶。自引百骑扑上大路,迅疾赶往卧牛山前。意欲先行堵住飞狐道出口,待与两个兄弟前后截杀黄天龙。
再说黄天龙连夜驰离石桥镇,一马赶至镇东十里亭旁。夜色之下,看见左手有路拐入山中。知此当是赵元礼所言那飞狐道口,不免带马走入其中。
一路行来,不觉天色放明。马上细看那飞狐道上景色,眼前但见:山深林密,渺无人踪;野兽出没,虎豹传音。抬眼之处,枯藤怪木遮天蔽日;落脚之时,荆棘塞路马足难移!
黄天龙看到此景,当下后悔已迟。无奈之下,只好小心策马勉力而行。一人一马行至近午时分,正觉人困马乏之时,忽听头上雷声响起。抬头看去,早见天色悄然大变,大颗雨点已然当头落下。
马上急寻避雨之处,却见远处山坳之间,似有一处房舍人家。打马近前一看,眼见原是破败山神庙一座。殿宇坍塌、门窗剥落,里外不闻半点人声,前后不见一丝烟火。
黄天龙着急躲雨,当下也顾不了许多。急忙落鞍牵马入庙,去一旁廊庑之下将马拴好,拣一避雨之处席地坐下。吃些干粮熟肉,先将肚子填饱。
于后,看那雷声大作、大雨方始。忽觉一阵困意袭来,不免和衣倒卧在一尊罗汉脚下,一头睡将过去。
朦胧之中,只觉自家一路飞马急于逃命,刘嵩兄弟于后紧追不舍。乱箭飞来马失前足,不由一头摔翻地上。只见后面追骑扑近,一个虎面大汉高举钢刀一把。恶狠狠叫道:“黄天龙,你待哪里走!”叫声未落,一刀照头劈来!
急切里,躲也躲不开,挣也挣不动。眼看明晃晃白刃即将临头,直惊得猛叫一声翻身坐起。瞪眼看处,却见廊外大雨稍息,一旁玉花骢喷鼻踏蹄似显不安。
黄天龙抹去一头冷汗,跳起身来偷去廊前打一看。早见庙外冒雨窜进来十数员贼人军校,个个刀剑在手,蹑手蹑脚径向正殿扑去。
黄天龙不看则罢,一看不由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暗骂一声道:“这厮们真个不肯放过俺黄天龙?也罢,不是冤家不聚头,冤家聚头死不休。尔辈既然大胆追来送死,今当教你个个走不出这飞狐古道!”
话说刘嵬、刘嵚兄弟两个,领命率骑杀进飞狐道。先遣勇悍军校十八员,先行一步在前探路。快马追至山神庙跟前,雨地之上眼见马蹄印拐下大路走入庙内,情知于此追上了黄天龙。不免落鞍下马,摸进庙里小心探看。
远远瞅见廊庑之下,栓定刘崇那匹卷鬃玉花骢,众军校一时不由心喜。悄悄打一手势,欲趁黄天龙避雨不备,扑上前去突下杀手。
不料连刃摸上正殿,却见殿脊坍塌、佛像半歪,哪里会有一处避雨之地。
众军校寻人不着,不由大感失望。当下分出一半去往殿后搜寻,余下一半分散开来,小心查看偏殿两廊。
前院八九个军校正自满地里检看,却不料雨中猛然跳出一人,窜上前来挥剑便砍。
众军校偷袭不成反遭暗算,迎前几个措手不及随刃先自倒翻于院中。剩下几个眼见黄天龙猛然现身,哄叫一声结伙扑上,一起动手挥刃便砍。
黄天龙此时创伤已愈体力全复,手中这口剑舞动开来越发凌厉。劈上撩下,击前刺后。剑锋到处,前院几员贼人军校招架不住,叫呼声中接连倒翻在雨地之中。
殿后几员军校听得打斗之声传来,转身再奔前院。看到几个同伴倒地不起,黄天龙手提血淋淋宝剑迎面扑来,个个不免大吃一惊。
迫不得已上前动手,却被黄天龙闯入人群之中,抡开那口冷泉剑一顿乱砍。血肉横飞之处,一连放倒数辈。余下几个胆破之时要寻走路,又被黄天龙从后赶上,挥剑劈来一一斩杀于庙中。
黄天龙庙内大杀一场,跳出庙外来看。不见刘嵩兄弟大股人马,却见庙前栓定十余匹快马。
黄天龙看到眼中,猜定刘嵩兄弟必在其后。急忙收剑入鞘,反身牵出自家那匹玉花骢。上马急走十七八里路后,看见路旁留有残垣一片,断壁之上依稀残存走马驿三字,知此乃是旧时驿站一所。
再看大雨已歇,天色尚早。心中合计一番,不免落鞍下马。将马拴在驿前树下,撒些料豆喂上。自家饱餐一顿干粮熟肉,提了那口冷泉剑,远远躲去对面林中。
未牌时分,走马驿前蹄声骤起。銮铃响处,只见数十匹快马飞驰而至。但看马上之人,操刀带杖满身杀气。为首一将不是别个,正是贼将刘嵩三弟刘嵬。
原来,刘嵬、刘嵚兄弟,引领人马赶至山神庙前。看到先遣十八骑军校横尸庙中,猜定当是黄天龙所为,一时不免又怒又喜。怒者,无怪恶贼下手太狠,十八骑军校竟无一人逃出性命;喜者,却为黄天龙身涉绝境,前有堵截后有追杀,任你胆勇过人,也当插翅难逃!
兄弟二人一怒一喜过后,顾不得人困马乏。当下分领一半人马,刘嵬在前、刘嵚在后,驱马挥众猛追上来。
刘嵬引领手下人马,一路追至走马驿。远远看见其兄刘崇那匹玉花骢墙边自在吃草,跟前却不见一个人影。以为黄天龙躲去里边歇息,心中不由一阵暗喜。急令手下军校下马,分出一半闯入驿站搜寻,自引一半把守在门前。但待黄天龙现身眼前,却好动手厮杀一场。
俗话说得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刘嵬一心急于擒捉黄天龙,哪里会料到自家一行一动,早已落入他人眼中?
且说对面树林之内,黄天龙眼看驿站门前,贼人一将指手画脚调动人马。心中猜定此人,定是刘嵩兄弟其中一个。不由拔剑跳将出来,疾步扑上前去,手起剑落早将刘嵬身旁几员军校劈倒在地。
刘嵬一心只在走马驿内,哪防身后突遭偷袭?查觉身边军校接连倒地,吃惊之时回头一看,早见一人迎面扑来!
刘嵬虽然未与黄天龙打过照面,急切里认定眼前必是此人无疑。不由怒喝一声:“逆贼大胆,怎敢偷下杀手伤俺军校!”抡开手中一对钢刀,迎住黄天龙劈头便砍!
黄天龙孤身独斗,不敢与人过多纠缠。放开手段敌住刘嵬,交手不过三合,奋力一剑劈去。刘嵬不识其剑之利舞刀来挡,剑锋来前不觉连刀带腕一起掉落地上。剧痛之下,逃命不及,遂被黄天龙再复一剑结果在地。
黄天龙杀死刘嵬,挥剑再将驿前军校砍杀一番。乘乱解开马缰跳上马背,一鞭落下驰离走马驿急奔而去。
驿前一场大乱,惊动了驿内刘嵬军校。操刀挺杖抢将出来看时,早见黄天龙一人一马已然走远。
恰好刘嵚引领后路人马赶到,听到其兄已被黄天龙杀死,竟也顾不得刘嵬横尸驿前,急领人马从后便赶。
飞马猛追不过数里,早见前面一人一马相离不远。刘嵚看在眼中不免暗喜,急挥手下大呼杀上前去!
黄天龙在前偷眼看到后面追骑渐近,不免操弓在手搭箭在弦。扭转身躯,连发数箭。飞矢迎面扑来,刘嵚身边军校接二连三倒撞马下。
刘嵚兄弟此番追杀黄天龙,意在轻骑合围当面拿下,一时轻敌不曾备有弓箭。今被黄天龙连番射来无力还手,一时不免大受损伤。
刘嵚眼见手下接连坠马大为恼火,不顾伤残挥众冒矢疾进。却不防黄天龙从方家庄上带出弓箭极多,此时正好派上用场。飞马之中一路连发,前后射杀刘嵚军校二十余骑。落后就连刘嵚座下马,面门之上也遭一箭。奋蹄一跃,早将刘嵚掀下马鞍丢落地上。
刘嵚部下军校眼见刘嵚落马,一来心惧黄天龙飞箭无情,二来不知主将死活,不免纷纷勒缰停下马来。近前扶起刘嵚看见身无大碍,个个方才放下心来。再看黄天龙一路抖缰早已远去,哪个有心上前追赶?
眼看黄天龙当面逃走,刘嵚强忍心中苦恼,聚拢人马返回走马驿。先将刘嵬尸身送回老家,死者掩埋驿后,吩咐带伤者自行返回东京。于后凑起四十余骑精壮人马,就于走马驿中歇息一晚。次日一早,打火造饭已毕。打起精神,从后再来追赶黄天龙。
再说黄天龙摆脱眼前一场追杀,待看驿道深处草木遮掩越发难走,不免放慢马足小心前行。
时当六月末天气,雨后又遭烈日当头。山林之中地如蒸煮,又湿又热让人难躲难捱。黄天龙为避贼兵追杀,也顾不得寻地略作歇息。蒙头强行赶路,只顾一味向前奔走。
人马捱至申牌时分,再也当不得口干舌燥人困马乏。待寻林荫之下稍喘一口气,忽听前面传来一阵呼救之声。
黄天龙听到耳中,一时不由纳闷。心想这飞狐道一路行来果如赵元礼所言,旷无人烟、行人绝迹。如今马到深处,何来呼救之声?
黄天龙想到此处,不免打马上前来看。刚刚转过一道山嘴,远见坡前两个樵夫丢了肩上柴担,口中连喊救命,一路狂奔急走不停。
看到此处正自纳闷,猛见草丛之中扑出一头斑斓猛虎。一跃跳上前来,伸出一爪去后背一搭,早将一个樵夫放倒在地。
俗话说得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坡前两个樵夫,许是至亲兄弟。后面这个一倒,前面一个回头惊看猛虎要待伤人,一时忘了害怕,翻身上前举斧便砍。
却不料一时手忙脚乱,力发之处非但不能伤着猛虎,反把自家闪了个趔趄。又被猛虎一掌拍下,登时也自倒地不起。
说时迟、那时快!黄天龙眼看猛虎就要扑前下口,急忙拍马闯上,怒喝一声:“孽畜大胆!”扯开弓弦,一箭射去,正中猛虎一只前膀。
那大虫中箭负痛,丢下两个樵夫,怒吼一声,扭转身躯却对黄天龙直窜过来!
黄天龙再发一箭又中虎面,那业畜身中两箭犹自不倒。一跃而起,径向马上黄天龙当头扑来!
黄天龙再去抽箭,方觉壶中已空。吃惊之时,更不防座下玉花骢受不得猛虎惊吓。奋蹄一跃,早将他一头摔落当场。
眼见那虎窜上前来,张开血盆巨口就要咬下。生死关头,黄天龙不由地上一滚,就手扯出那口冷泉剑来。顺势一撩,早去虎腹之上开了一道血口!
说那山林之王虽自凶猛,却也当不得黄天龙冷泉宝剑锋利无情。虎腹受伤一声惨吼扑翻在地,登时再也挣扎不起。黄天龙见状哪敢迟慢,跳身而起再复一剑,登时便将猛虎砍死地上。
两个樵夫已然吓个半死,虽见大虫倒地犹自惊魂不定。好半天爬起身来摸头掐耳,确信个个尚在人间,方才战战兢兢绕过地上大虫,近前来谢救命恩人。
黄天龙见他两个年过三旬,一身农家装束。适才虽遭一场惊吓,不过受了些皮肉之伤。不免收剑问道:“俺听人道,这飞狐道百十里之间虎狼当道、荒无人烟。你两个家居何处,何故来在此间打柴?”
两个樵夫活下命来,趴在地上只顾磕头。听到救命恩人问话,急忙回道:“恩公不知。小的王大、王二,乃是此间兴仁府南华县北林庄人氏。因避战乱,携领家人逃来在这卧牛山中开荒度日。今日山中打柴,误触山主之威。眼看大难临头,幸遭恩公搭救方免一死。再造之恩,胜过血亲父母。小的兄弟难言报恩,敢问恩公仙乡何处,尊姓大名?”
黄天龙荒山巧遇二人也觉有兴。不免扶起答道:“俺乃青州人氏黄天龙,欲去济州投奔义兄。因避仇人追杀,无意闯来此间卧牛山中。”
王大兄弟一听大惊,急忙再拜道:“恩公莫不是昔日梁山好汉之后、镇三山黄信之子黄天龙将军么?”
黄天龙好奇问道:“你二人隐居山林之中,却从哪里知俺贱名?”王大兄弟道:“靖康勤王之时,便闻将军忠勇之名。今春消息传来,得知将军劫皇杠、杀国舅,小人兄弟虽属凡夫俗子,心中却也仰慕不已。今日山中得识尊颜岂非侥幸。敢问恩公此行何往,为何孤身来在这飞狐道上?”
黄天龙叹口气道:“是你二人不知。今年正月上元节,俺与义兄史万宝,相国寺打擂大闹东京。脱身之时身中冷枪,不幸又与义兄走散。后遭逆贼殿前侍卫将军刘嵩兄弟一路追杀,逼不得已欲借飞狐道过路去投水泊梁山。适才赶路之间,远远听得有人呼救。近前看见大虫伤人,侥幸出手却好救下你二人性命。”
王大兄弟听罢再拜。只因家居不远,不免力邀黄天龙前去家中稍作歇息。黄天龙早已人困马乏,遭此一下更觉浑身疲惫,哪里有心再行赶路。不免答应下来,跟了二人一起回家。
王大兄弟得允大喜,卸下柴担绑了地上大虫两个抬起。引了黄天龙,落路走入一条山谷。转过一片山林,早见山坳之后现出一处小小院落。
近前看时,眼前却见:数间茅屋落山洼,一条小溪横门下;两棵老柳歪墙角,几藤牵牛绕篱笆。
话说三人推开柴扉走进小院,王家老小看见兄弟二人抬进一虎皆吃一惊。
闻讯一番,方知兄弟二人山中遇险,幸被过路客人侥幸救下一命。问过客人姓名,知悉面前这人乃是昔日宗泽元帅帐前勇将黄天龙,当下不由转惊为喜。急忙拜谢一番煮些茶饭,搬来款待黄天龙饱餐一顿。
待至下晚,王大兄弟开剥了大虫,上锅煮了虎肉。闲来陪了黄天龙,自在月前柳下慢慢叙话。
听到黄天龙几个劫皇杠、杀国舅,相国寺打擂之事,一家老小无不惊叹连连。皆以为金刚下凡、罗汉在世,须也不过如此。
后来听到黄天龙欲借飞狐道投奔济州,王大兄弟不免犯愁说道:“非是小的们犯些口贱,恩公此行只恐凶多吉少。”
黄天龙一听,不由问道:“人道飞狐道路险难行,俺今日不也勉强走了少半?明日出得山去,便是大路路头,何有凶多吉少之说?”
王大说道:“恩公不知。只因这飞狐道上有那三害当路,远来行人不识厉害。一旦误入其间,难免凶多吉少。”
黄天龙一听,大惑不解。不免再问道“何为三害?”但听王大慢慢说道:“那三害在此为祸已久,此间慢慢传出几句儿谣。说得是:‘山上白额虎,水中蟒蛇精。虎蟒尤可避,难躲鬼吹灯!’”
黄天龙再问:“此话怎讲?”王二在旁插话道:“恩公不知。这山中白额虎,正是恩公今日射杀那只大虫。此畜在此多年为害,扑杀牲畜连伤人命。外面村坊父老闻风落胆,轻易不敢单身入山。荡内蟒蛇精,乃是山前湖荡之中一条成精巨蟒。粗如吊桶,长约数丈。巨口开处生能活吞牛犊,凶恶远比山中猛虎更为厉害。”
黄天龙听到此处,不免打断王二话头再问道:“只道出得卧牛山便能上得大路,不闻前面更有湖荡阻路,又何来这蟒蛇精作怪其中?”
王大回道:“恩公不知。太平时节,此间本无湖荡阻路。只因三年前,兴仁府一境大雨连月。洪水一时聚来卧牛山前,顿成一片汪洋湖荡。其间水草茂密、道路难辨,又因大水连年不退,荡中蟒蛇不免成精。行人误入其中,不是身陷泥淖,便是命丧蛇口,多半有去无回。故此,当地父老将这一片湖荡随口称之为‘迷魂荡’”。
黄天龙听了,不免也自担忧道:“原来如此。二害已然如此凶恶,更不知那‘鬼吹灯’又是何等怪物?”
王二再道:“此害非精非怪,乃是地方人间一霸。恩公不知,从卧牛山走出飞狐道,紧傍路口有庄一座。庄上主人曹太公,财大气粗富甲一方。其子曹飞龙,太平时节见充本县捕盗都头兼领行刑刽子。其人胆大包天,凶残无比。国难之后,交结江洋大盗,盘踞地方之上,专一打家劫舍杀人害命。此贼人前一张笑面,背后暗下黑手。远来过路行客商贾不识厉害,但凡落在他眼中,不知不觉之中,便须着了道儿坏了性命。因此份上,地方父老暗里传他一个绰号,唤作‘鬼吹灯’。如今恩公如欲过荡,即便侥幸躲过蟒蛇精,难保不会落在曹飞龙手中。”
黄天龙听罢,无奈说道:“俺知刘嵩兄弟在刘豫父子面前签下生死状,不获小可难回东京。如今在后穷追不舍,要想逃脱一命,只恐有进无退。想俺一路逃来连累许多条性命,也曾杀死过贼人无数,即便一死也当无憾。能否过得这迷魂荡,待看天意如何?”
王大眼见黄天龙执意过荡,不免说道:“我兄弟久居此间,稍稍识得荡中道路。明日一早,引领恩公过荡便是。”
黄天龙一笑说道:“明日一去凶多吉少,小可实不愿再与他人引祸。何况你兄弟拖家带口,但有不测,一家老小怎生过活?”
王大兄弟急道:“恩公不知。洪水未来之时,迷魂荡原是洼地一片。只有中间一带高岗,其上多生杨柳。蟒蛇未成精之前,我兄弟荡中打鱼,只记得沿那柳岗而行便可过得迷魂荡。他人初来乍到,怎知此间奥妙?一旦误走入荡,不免溺死其中。今日恩公救我兄弟于虎口,怎忍躲去一边眼看恩公身涉不测之地?”
兄弟二人心意已决,当下不听黄天龙劝阻。腾出草房一间,铺了被褥,先让黄天龙安歇。
黄天龙心中有事难以放怀。一觉醒来,但看繁星高照,天时正当四鼓。不免悄悄起身备了鞍马,去看厨下虎肉已熟,大快捞出一些裹了。灶台之上,留些方大郎心疼不着的金银。牵马出门再入飞狐道,一鞭落下飞马径奔前去。
王大兄弟天明起来,看见人去屋空一时后悔不迭。从后追赶一番不着,只好垂头丧气返来。桌上焚起一炉高香,跪求过往神灵,保佑恩公平安过荡。
再说黄天龙一口气赶出二十里路,但觉脚下山势渐缓道路渐平。眼界豁然开处,早见烟波浩渺、芦苇丛生,一波湖水无边无际挡在前面。
黄天龙近前下马看去,一时只见:烟笼倒柳疑无路,雾锁败苇行舟难。莫道天河隔阴阳,只此便是鬼门关!
再看岸边斜立巨石一块,上面刻着两行大字:十里迷魂荡,谨防蟒伤人!
黄天龙昨夜已从王大兄弟口中,听得荡内道路难行。今临荡边眼见凶险如此,不免也觉心惊。
再看身边玉花骢荡边自在吃草,一时不忍让它陪了遭遇不测。狠下心来解下包裹,将它散放荡边不管。自家背了包裹,提了那口剑,一头踏入荡中小路去了。
黄天龙走进迷魂荡,记着王大兄弟言语,找到那带柳岗循迹慢行。捱过正午酷热,不觉走至湖荡深处。眼见一路走来无恙,不免少放心怀。一阵饥疲袭上身来,看到前面高处岗头一片浓荫匝地,不免大步走上前去。
上得岗来,却见大树之下有一小小庙宇。里边神座之上供奉一尊蛇首人身泥像,上面写道:感化灵应大王之位。
黄天龙看了,不由苦笑道:“想是此间父老被这孽畜害得苦了,不得已弄座泥胎在此祈求庇护。也罢,俺看庙前树下十分荫凉,待咱歇息片刻再走不迟。”说罢,解下包裹,就去柳荫石上坐下身来,慢慢吃些虎肉干粮。
只因当日起身太早,一路行来担惊受怕。此时困意袭上身来,不由倒卧石上,头枕柳根渐入梦乡。
朦胧之中,似觉身在梁山军中,正奉阮鲲将令与金军对垒厮杀。乱军之中,瞅见虏酋金兀术。不免拍马挥棒连毙侍卫亲将十数骑,飞马直扑虏酋马前。金兀术见状拨马急走,自家随后刺马便追。眨眼之间,赶至虏酋马后,高举一对狼牙棒照头砸下。只听一声响亮,不觉翻身坐起。
睁眼看处,似觉一物正在撕扯自家衣袖。聚睛再看,原来是那玉花骢不知如何追进荡来,竟自站在自家身旁。
黄天龙看罢,不由一阵惊喜。正待起身抚摸,却见那玉花骢一声嘶鸣纵蹄一跃,双睛盯住一边,直显无比惊恐。
黄天龙一时疑惑不解,掉头看处,不由浑身战栗,冷汗如桨而下!
眼前只见一条巨蟒,从那岗下草丛之中猛然窜出。无声无息,直冲自家迎面扑来!
黄天龙有心躲闪,情急之下,方觉仍自倒卧地上。不待跳起身来,早见那条巨蟒身披五彩花纹,眼放两道金光;张开黑洞洞巨口,露出明晃晃尖牙;一窜飞近前来,恶狠狠直冲自家当头咬下!
黄天龙惊慌之中,下意识里急伸双手托住蟒项,牢牢将那蟒口举在头顶之上。不料巨蟒一扑无着,甩过蟒身缠住黄天龙,用力一缩紧紧裹定当场。
黄天龙一时挣脱不开,只觉那蟒身阵阵紧缩,由不得目赤脑涨、气短力乏。
几近窒息之时,但看那巨蟒之口渐近脸前,直觉浓浓腥臭扑鼻而来。不由暗恨一声道:“不听王大兄弟相劝,至有今日迷魂荡之祸!”
正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