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鸡鸣荡天心岛内,义军将领坐议军情。康方立听到探马报说,泗州吴亮手下只有两千乌合之众。当下跳起身来请令,欲引一枝兵马,赶去泗州擒捉吴亮,好替郝文举三人报仇。
在座众兄弟皆恨吴亮卖友叛国,纷纷起身愿助康方立走上一遭。谁知任由众人帐内大噪,阮鲲却自正襟危坐一言不发。众人当场不由纳闷,急忙连问所为何故?
阮鲲方才慢慢言道:“你等只顾了报仇心切,须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愚兄也知义桥集之仇不报,赴义之士死不瞑目,一军儿郎士心气不服。只恨机缘未至,难以冒险用兵。试想刘麟今奉金帅严命安后,欲宠吴亮以收淮上壮士之心。明知此贼已与梁山兄弟势成水火,奈何弃之泗州,任其引领两千乌合之众坐守一座孤城?”
阮鲲于座问罢,众人一时不解其意。待看宫诚接话道:“兄长料敌如神,泗州一事大有可疑之处。刘麟虽知义军安营天心岛,限于时迫水阻数万人马无所作为,必当设计诱我出荡,却好一网打尽。而贼道云中子今于伪太子帐下参赞军机,安知泗州之事不是此贼所为?此必诱兵之计,众兄弟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阮鲲又道:“吴亮一事终须了结,事既如此只好将计就计、未雨绸缪。吾闻吴亮担心义军报复,每日招兵买马,重金以诱壮士为之效力。就此可烦张赫、韩城两位兄弟,引领心腹壮士先去泗州应募。如能得那吴亮收留下来,即可暗伏城中于后待令行事。”
阮鲲言罢,宫诚、李琎以为然。张、韩二人随即领命起身,引了心腹二十余人,当日出荡竟奔泗州城而去。
数日过后,探马报回天心岛。刘麟遣兵开掘河道,欲引所备战船入荡,来剿义军云水观大营。另外张赫、韩城二位头领前往泗州应募,吴亮知其乃是此间人氏,又见二人手段高强,已然收下两个,使助心腹石将军把守泗州西门。张、韩二头领借机打探清楚,泗州之事确为云中子所设诱兵之计。刘麟大将李成、薛亨重兵暗藏城内城外,专待义军人马前来入网。
康方立等人听罢消息,个个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阮鲲得知刘麟暗里一举一动,便与宫诚、李琎当场商议一番。先遣李定远、柴彦卿等人分作两路,护送伤残粮草出荡,再去天风寨藏下。以备一旦事急,大军易于迅即登岸。
军情议定,众兄弟不免奉命行事。一连乱了几日,军中之事方才安置一定。众人顾了目下战局,一时却忘了日前刺客一事。
这日,大雨滂沱如倾天河,湖荡之间天水一色。那雨整整下至入夜,方才渐渐停歇下来。
三更时分,云淡星稀、斜月高挂。不知不觉之中,玉皇殿瓦脊之上,一个人影犹如枯叶一般飘然落下,无声无息站在殿院当中。
义军女将纨素女,正于松下石几之上打坐运功。瞥见人影落下,慢慢起身步至跟前。星月光下看去,但见那人紫衣革带、黄绢束发。满身肃杀之气,背负唐剑一口。
紫衣人眼见纨素女步近前来,开口问道:“小女子姓甚名谁,可是前日伤我同伴之人?”
纨素女答道:“妾名纨素,忝为梁山义军将领。日前与贼较技偶有失手,乞君当面见谅。”
紫衣人听了,沉声说道:“小女子负技妄行、出手歹毒,不知师出何门?”纨素女道:“师尊仙隐,无意红尘。名讳不敢当面奉告。”
紫衣人听了笑道:“无名之辈,也敢江湖逞能?伤人之罪,实不可恕。今日须让你见过兰陵生手段。”
纨素女道:“君既蒯前辈座下高徒,可知为虎作伥实非君子所为。更奈何恃技为歹,暗事偷营探寨屑小之举邪?”
兰陵生闻言怒道:“女贼大胆,枉称口舌,真正气煞人也!”话落之处,拔出背后唐剑。纵步一跃,身如飞鸟一般扑上前来!
纨素女眼见兰陵生扑来,急取泥丸封住门户,旋身跃步与之较技于殿院当中。
星月光下,只见殿院当中二人:闪转腾挪捷如灵猿,一进一退疾似鹰隼;剑映朗星炫光飞影,气振夜空暗落松针!
眼花缭乱之处,只听一声叱喝声起。再看二人松下陡然收势,各自跳出圈外抱剑对面而立。
外人旁眼观时,不见二人输赢胜败。如能近前细心看处,却见那兰陵生右臂之上,一点剑伤有血缕缕渗出。
话说兰陵生自从艺成师门身涉江湖,一柄唐剑在手,技伏天下名家豪侠无数。今日负气而来,原自以为凭借素日声名手段,报得日前同伴铩羽之恨,当如探囊取物。
实不想一场夜遇不符所望,直至臂膀受伤,方悟技无止境、天外有天。一时触景生情,不由心灰气索、黯然神伤。心中虽知对方剑下留有分寸,免不了强撑颜面冷冷言道:“今日所赐,期当后报!”
纨素女收剑入鞘,不以为然道:“不吝赐教,专候驾临。”冷眼看那兰陵生再不言语,负剑在背探空而起,窜脊越殿犹如鸱鸮一般,没入夜色之中。
可叹:松下折羽恨无识,飘然一去再无踪!
入冬,淮东宣抚使韩世忠,与金人大战扬州大仪镇。军情紧急之间,金兀术急命伪贼兵马火速驰援。刘麟不得已暂舍梁山人马,率众急赴军前。
只因粮帛资储不及搬运,留将引兵三千暂守怀远军。梁山义军探子得到消息,连夜快马报回天心岛。
阮鲲、宫诚再与众人坐议军情,李琎开口言说道:“伪贼将士数受重创恨我入骨,虽则军前吃紧,奈何义军犹在后路不稳,怎会一旦舍我而去?再者,彼知义军人马倍增急需粮秣,此时留粮怀远军,莫不又是那妖道诱兵之计?”
阮鲲接话道:“怀远之事如依贤弟所料,泗州张赫、韩城二位兄弟当有急报到寨。”话未了,殿外小校入报,泗州张、韩二头领心腹回岛。
阮鲲大喜,急命引进问话。心腹入殿,拜过众将。起身说道,伪贼大将李成、薛亨已经撤离泗州赶去怀远,临行留下两千人马与吴亮守城。张赫、韩城二位头领打探备细,亟待将令动手行事。
阮鲲听罢,遣退心腹。再对宫诚、李琎言道:“如此看来,刘麟明有应援金帅之举,暗中当于怀远设下伏兵之计。泗州方面既然有机可乘,吴亮一事当须做一了断。今日如何用兵,还须先生指画方案。”
宫诚不假思索,开口便道:“刘麟一计不成又生二计,眼见已然黔驴技穷。我兄弟趁其顾此失彼出岛一决,当令贼人怀远、泗州两处落空。兄长可遣探马再探敌情,然后分兵两路出荡。一去泗州,一往怀远,如此这般行事可矣。”
宫诚说罢,阮鲲依计而行。先遣张赫、韩城心腹速返泗州报信,再派探马出岛仔细打探泗州、怀远两处消息。
于后,留下萧如玉、纨素女二人守岛,吩咐丁万兴、樊文忠策应荡边。大军兵分两路出岛登岸,李琎引领一枝人马前去泗州,阮鲲自与宫诚赶去怀远相机行事。
先说李琎率众杀往泗州,于路连接探马来报。泗州城内城外,不见伪贼大股人马。
李琎听报大喜,笑对众人言道:“吴亮小儿,命绝今夜矣。”挥众直抵泗州近郊,僻静之处扎下人马,先行埋锅造饭犒劳将士。
待至夜里二更时分,李琎发令。索云龙、史从进引军一千赶去泗州北门埋伏,翟士行、翟士忠引军一千东门藏下。两处待看西门火起,即刻上前策应攻城。
随后再命康方立、翟士信两个,赶去南门以外五里路头屯住人马。单待城破之时,却好截杀溃逃贼兵。
军令一下,众人分头前去行事。李琎率领余下兄弟人马,悄悄抵近泗州西门城下。
再说泗州城中,义军将领张赫、韩城接回心腹,备知军师宫诚偷袭泗州之策。大喜之下,不免依计而行。
暗里知会事先约好义勇壮士百余人,单待三更时分纵火敌楼之上,突起夺下西门,接应义军人马杀入城中。
当日至晚,张赫、韩城将出事先备好酒肉。约来西门守将石将军,与之欢饮帐中。贼将哪知张、韩心中之事,加上守城巡夜幸苦,一见酒肉不由浑身畅快。大碗酒、大块肉,只情猛噇一气。
可叹:座怀杀机浑不识,无心人对有心人!
一顿酒吃至二更过后,石将军醉饱席散。张赫、韩城搀扶回帐歇息,趁人不备就于塌上割了头颅。接着抓扎一番,各提朴刀一口,引领儿郎壮士登上西门。先于敌楼之上放起一堆大火,随后一声呼哨,当场砍散巡夜兵丁,遂即斩关落锁打开城门。
李琎城外等候多时,忽见城上火起城门打开,情知张、韩二人已然得手。不免引领将士大呼而起,奋刃杀入泗州城中。
伪贼泗州知府事吴亮,此前眼看诱兵之计不遂。心中以为梁山兄弟胆怯,不敢前来寻己报仇。得意忘形之下,自恃城池坚固、守众数千,全然不把阮鲲、李琎放在心上。
因而当夜西门火起,心疑薛亨留守将士喧哗索赏,一时尚自不以为意。披衣出外来看,当见满城火光大起,杀声传来震耳欲聋,方知眼前大事不妙!
惊诧之中,部下接二连三赶来急报:西门守将张赫、韩城原是义军奸细,三更时分杀了石将军,已然接应梁山人马大举杀入城中;北门守将早已战死,东门将士虽在苦苦支撑,一时难敌梁山人马内外夹攻,城陷已是早晚之事!
吴亮此时大梦初醒,不由从那丹田底处,连珠箭一般滚出无数声苦!
冷汗之余,情知大事已去。急忙披挂起来,引领心腹死士百余众,乱军之中杀至南城,打开城门夺路便走。
方始出城,早听身后杀声大起。回头看去,只见南门城上火光乱闪,一片声大叫道:“泗州四城已下,休教走了叛贼吴小鬼!”
吴亮眼见此状,不由吓得魂飞魄散。当下生怕梁山人马从后追来,一鞭下去刺马疾驰数里。黑夜之中远离泗州城下,一片惊魂方才收回肚中。
正自暗叫侥幸,忽听一声呼哨猛然响起。火光起处,但看一彪人马当头拦住了去路!
吴亮刚逃出城又遭劫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惊怕之中,只见前面火把光里闪出二将。一个倒提双环斩将刀一口,一个横握撒缨点钢枪一柄。马近前来双双大叫道:“梁山义军头领康方立、翟士信在此等候多时。吴贼休走,还不还我兄弟命来!”
吴亮此时前无走路,后退不得。不得不硬起头皮,恶狠狠大叫一声:“不是你,便是我!”挺枪拍马闯上前来,意欲拼死杀开一条走路!
义军将领康方立初奉李琎之命,率众远伏南门之外,尚以不得入城擒捉吴亮为憾。此时当面截住仇人,方悟李琎留下南门不攻原为诱敌出逃,好让自家亲手报得兄弟之仇。
今当仇人在前,不由分外眼红。当下挥刀拍马接住吴亮,火把光里交马搏杀不过数合,闪身避开刺来一枪,一刀砍去早将吴亮拦腰斩落马下!
吴亮落马身死,所引亲兵四散而走。康方立、翟士信掩杀一场,随后割了吴亮首级,收众入城来见李琎复命。
梁山义军拿下泗州,城中伪贼人马三停之中一停被杀、一停投刃、剩下一停四散逃出城中去了。
李琎鸣金收兵,得知康方立已然得手。就于州衙摆设郝文举、雷彦威、苏光进三人牌位,当案献上吴亮一颗首级,引领众将焚香祭拜一场。
然后给散仓廪粮米于城中父老,收起降卒精壮者编入部伍。车载所获器甲资储,引领大众连夜撤出泗州。
话说伪太子刘麟,日前采用军师云中子之策,以叛贼吴亮为饵,欲诱梁山兄弟上钩中计。不想等候旬日义军不来,焦躁之中,忽然接到金帅调兵急令。当下灵机一动,欲假急援军前之机再设妙计,好将梁山人马一举聚歼于怀远城下!
妙计一定,先命大将李成引领本部人马赶赴军前,后留粮秣资储于怀远城内。再遣大将关师古、薛亨各领人马设伏内外,单待梁山义军前来夺粮。不料埋伏两日,不见义军前来。突然接到探马急报,说是梁山人马偷袭泗州攻城正酣!
刘麟接报,不由暴跳如雷。先自迭脚大骂一通,再命薛亨疾速赶往鸡鸣荡,去断义军回岛之路。随后亲引大军杀往泗州,欲趁义军不及破城,却好合围于野一鼓荡之。
军师云中子以为时不我待,大军赶去泗州之时,只怕吴亮早已城破人亡,不免极力劝阻刘麟勿行。
刘麟气急败坏之下,哪里肯听良言相劝。破口骂道:“吴亮不足惜,阮鲲小儿实不可恕!”反命云中子监军留守怀远,却待自家破得梁山人马,再运粮秣资储赶去军前不迟。
云中子接令无奈,唯恐梁山人马出其不意来袭怀远。严命将士紧闭四门,昼夜乘城多加戒备。
阮鲲、宫诚引众赶至怀远,探得刘麟率众驰援泗州而去,留下云中子监守城中。众兄弟不免扼腕攘臂,一片声叫嚷此番必擒贼道,以报往日之仇!
阮鲲得知怀远城池完备、守兵数千,心知以己之众不足力攻。当下劝诫众人不得妄动,先行择地安营扎寨,再遣侦骑打探远近消息。
却说刘麟气势汹汹杀至泗州,果然不出军师云中子所料。吴亮不幸城破人亡,梁山人马早已撤离泗州不知去向。
恼怒之下,不免挥众杀往鸡鸣荡。一鼓作气扑至荡前,当与薛亨人马兵合一处,却知并未截住梁山一兵一卒。无奈连遣探马远近巡探,返来皆道梁山人马去向不明。
刘麟无奈驻马荡边,眼望满荡败草枯芦,一时深感力不从心。丧气之余,又怕延误金帅之命。只得咽下一口臭气,率众匆匆赶赴军前。于路遣使返回怀远,就命军师云中子辇运粮秣资储出城,赶去前路与大军会合一处。
真仙云中子坐守怀远,日不甘味、夜不安席,唯恐梁山人马趁虚而至。接到刘麟撤军之命,方才长吁一口闷气。
当下督率丁壮车夫,满载粮秣资储。吩咐守将引卒三千在前开路,副将引卒两千断住后路,自家监押车马居中。连夜撤出怀远,一路蛇行赶往军前。
前军出城不过数里,忽听一声号炮冲天炸响。夜色之中,猛见四下里涌出无数健儿,大刀阔斧扑上前来,拦住伪贼人马挥刃便砍!
原来,阮鲲、宫诚探得云中子奉命连夜撤离怀远,心知时机已至。不免拔寨都起伏兵于野,待看伪贼车马出城,一声令下,将士大呼而起奋勇杀上!
伪贼将士已知梁山人马前去偷袭泗州,做梦也难想到于夜突降怀远城前。猛然遭遇伏击,上下尽显慌乱。仓促之间拼死力斗,却难当义军将士短兵奋击。
乱战之中,前军大将被薛文都突上前来一棍打落马下,身边将士不由争相逃命。乱窜乱撞之时,但闻梁山人马一片声大喊:“军师有令,道冠长髯者留下活口不杀!”
真仙云中子机警过人,夜里出城暗防事发不测。已然方巾俗装,混入卒伍之中。
此时眼见梁山人马不期而至,再听捉拿之声不绝于耳。虽有防备之心,难免吓得胆战心惊。一时顾不得刘麟将令,丢下车马不管。引领身边几名心腹死士,随同溃卒悄悄逃命走去。
所引丁壮车夫本就不愿军前送死,趁着中军大乱,一轰而走登时逃散无余。
伪贼后路副将听闻前军大败中军逃散,急忙挥众退后而走,意欲再入怀远闭门城守。人马掉头甫近城前,火光闪处,却见城中抢出近千儿郎,挥刀操棒迎面大呼杀来!
贼将吃惊定睛看去,只见为首两筹壮士,手舞朴刀扑上前来大声叫道:“逆贼哪里走!尔辈薅恼怀远多日,今番须让我曹出上一口怨气!”
伪贼副将眼看入城受阻,又听身后杀声已近。六神无主之际,却被两筹壮士闯近马前,双刀劈来一头倒撞马下!
主将副将战死,军师云中子遁身而走,伪贼怀远守军一片大乱。遂被梁山人马掩杀一场,少半死于白刃之下,大半四散远逃而去。
义军一战大胜,将士举火到处检看一遍,死者生者皆不见真仙云中子。军师宫诚听报,无奈叹道:“此人不获,终为后患。”
阮鲲收兵驻军城外,城内杀出两筹壮士近前来见。当面通报姓名,得知一个名唤李宏立,一个名叫蔡德明。二人皆乃怀远本城人氏,各有一身武艺,素日常为城中儿郎之首。
此番金兵南来一路烧杀,二人有意纠合壮士树帜赴义,却被伪太子占住怀远不得遂意。当夜因闻梁山义军伏击伪贼人马于城外,即刻唤起数百血性儿郎,杀出城中前来助战。
阮鲲看这两个气势昂昂、行事果敢,有心收留二人加盟举义。李宏立、蔡德明早闻梁山义军大名,久有投奔入伙之意。今日相遇此间一时欢喜,当下愿引儿郎投入义军帐下,共同为国效力。
阮鲲大喜,收下二人所引儿郎编入部伍。于后遣去俘虏贼兵,散粮于怀远父老,收军撤回天心岛不提。
李琎探知阮鲲得手,刘麟率众远去,也领人马返回岛来。梁山兄弟连战泗州、怀远大获全胜,诛杀吴亮得报兄弟之仇,免不了犒卒饷士、设宴庆功。
上下畅饮之间,荡外探马赶回岛来。着急求见阮鲲,说有紧急军情须当面报!
正是:赴戎机挥师千里,荡胡尘江淮鏖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