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柴彦卿于沧州城外宝莲寺,被义弟楚七郎从鬼门关前一把拉回,侥幸保住一条性命。为报灭门之仇,连夜赶回柴家庄。来到偏院楼上,看到小妹守节而死。一怒之下,提起一对青龙戟闯入后院。将蔡君雄、张鸣凤两个恶贼,双双堵在花园楼上。
蔡君雄一场好事未成,突逢煞神降临。眼见他双戟挥处斩杀几员心腹家将,而后再奔自家扑来,心知大限将至。
当下哭叫一声:“不要来!”掀翻面前桌椅,转身拔脚便向窗边扑去!
柴彦卿家门不幸皆由此人而起,大怒之下,岂能容他逃脱性命?跳上前去双戟砍下,力发之处,竟将蔡君雄从头到脚斩为三段!
张鸣凤在旁看到蔡君雄如此下场,直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当下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柴彦卿面前。叩首不停告求道:“柴兄开恩,高抬贵手!陷害之事实于鸣凤无干,皆乃恶贼蔡君雄所为。今日贼人已死,大仇得报。看在日前交好份上,千万饶过小弟一条小命!”
柴彦卿横戟骂道:“恶贼住口!尔狼子野心恩将仇报,暗设毒谋害我兄妹,事到如今尚敢狡辩!城外宝莲寺中,不是七郎舍命搭救一场,此身只怕已赴黄泉。如今尔辈所为俺已尽知,只可惜不听妹子相劝,方才落得个家破人亡。到此追悔莫及,岂能留你一条狗命!”双泪落处,两戟叉开竟去张鸣凤项上一绞,早见一颗人头应声落地!
可怜:莫夸心机存侥幸,让人一步自己宽!
蔡君雄、张鸣凤二人一死,柴彦卿怒气犹自未止。双戟挥处,将几个走不迭的亲随排头砍杀在地。
李崧初见大郎血人一般跳上楼来,便知后事大为不妙。惊怕之余,心中早已办下逃命之策。眼见血戟临头,一头跪下叫道:“大郎手下留情,七郎曾许李崧不死!”
李崧当面一叫,柴彦卿杀人之心方止。收起双戟一看,眼见楼上除了李崧,只余下一班乐户,抱在角落里抖作一团。不由喝一声道:“尔辈原非帮凶,俺也不来伤你。自在楼上躲避一晚,却待明日一早天明,出庄他乡逃命去也!”喝罢,自去窗前砍下蔡君雄人头,与张鸣凤一颗一起提了,竟自返身下楼而去。
柴彦卿返来偏院楼上,将两颗恶贼人头摆在榻前。随后焚起一炉香来,跪地拜道:“贤妹英灵不远,当知愚兄报得大仇。今将二贼之首献在灵前,望乡台上贤妹可放心成仙去也!”言犹未尽,早已泪下如雨放声大哭起来。
却说柴彦卿跪倒在榻前,一恨自身行事不谨,无端害了妹子一条性命;二恨国破家亡,一身犹如风中飘蓬。说不了那悲愤之情,直从心底兜将出来。这场哭,直让石佛听了不免落泪,木偶闻声也自断肠!
正可谓:两行泪如黄河水,一腔声似滚地雷!
楚七郎一旁眼见义兄痛不欲生,含泪上前劝道:“义妹已故,悲哭无益。哥哥暂且止悲,尚需料理后事。”
柴彦卿犹自哭道:“愚兄贪图小利引狼入室,招来如此大祸,无端送了小妹性命。后日无颜去见过世双亲,今生有何面目苟活于人世之间?”哭叫声中,提起一戟当头拍将下来!
七郎急忙上前合戟带人一把抱住,大哭求道:“哥哥何故行此拙志!须知家仇虽报,国恨难消。哥哥一身乃为梁山好汉之后,当世有名豪杰。当此国难之时,不思驰骋疆场抗击鞑虏,一时欲守匹夫之志,岂不令天下英雄冷笑齿寒!”
楚七郎一番言语说出,柴彦卿顿时猛醒过来。起身提起双戟谢道:“贤弟教诲极是。此身尚存,敢忘国耻?待俺连夜前往州城走遭,去将蔡傅一干伪贼官吏杀个干净,先替一州父老出口恶气!”
七郎又劝住道:“哥哥且慢!今日身带棒伤,贪赶了几十里路程。来庄杀了一干贼人,气力早已透乏。此时单枪匹马如何入得州城,又如何敌得住数千伪贼兵将?”
柴彦卿道:“依贤弟之意,该当如何行事?”七郎慢道:“今日祸发不测,哥哥田庄隐居之志只索罢休!为今之计,只好抛舍庄院,隐身江湖之上。却待王师北来,寻机投身从戎。那时凭一身本事,博一个前程,方不负了义妹今日一场守节义举!”
柴彦卿听罢,不免惭愧道:“愚兄已是二次投胎之身,得保性命漂泊江湖已是幸事。贤弟为俺惹此大祸,早晚风声走漏,却是如何保全家人性命?”
楚七郎说道:“哥哥休为小弟担心。自从前日接到管家传话,小弟便知哥哥之事凶多吉少。离开枣林庄前,便托族亲护了一家老小远投他乡去了。此时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情愿陪了哥哥一同闯荡江湖!”
楚七郎说罢,柴彦卿一时伤感不已:伤者,日后之事吉凶难料,能得七郎相伴行走江湖诚乃幸事;感者,义弟抛妻舍子以身追随,此等义气真可感天动地。当下不由拉住七郎之手,垂泪泣道:“贤弟侠义今日方识一二,愚兄深感有愧多矣。”
七郎道:“哥哥休要伤悲,目下义妹后事要紧,当须做速料理才是。”柴彦卿忍住伤悲,正待寻思出庄寻人,忽见管家领了柴禄和庄后一伙村人拥上楼来。
原来,庄上管家一早进城。得知主人公堂之上招承与白石山贼人有染,后被押往东庄起赃,心知大事不好。急忙引了随从回来报信。赶到庄前,却见州城发来兵马已然围了庄院。自家虽然侥幸躲过一命,却不能入庄去见小姐。无奈之下,只好暂去庄后村中人家躲避一时。
等到下晚时分,打探得主人杀回庄来,急忙领了一伙村人赶来相见。上得楼来看见主人无恙,小姐已然守节身亡,众人不免拜倒地上大哭起来。
柴彦卿忍痛劝起众人,吩咐管家去近处村坊寻来棺椁。请来村中老成妇人,先为小妹净身装殓。待后入殓已毕,自家焚香奠酒大哭一场,扶了灵柩抬去族茔旁边埋下。
回来商议后事,方知一庄厮仆庄客皆遭不测,已被蔡君雄兵丁一起埋在庄后林中。只因事在紧急无暇重新安葬,不免赶去林中祭拜一番。随后央求村人帮手,将蔡、张二人及手下亲随兵丁拖去庄后。悉数抛入一口枯井之中,连井带尸一并掩埋起来。
事毕,先将李崧及一班乐户唤来,让柴禄领出庄门放他逃命。随后封了田庄账目,收拢金银细软。留下一些做为盘缠,其余把来散于管家村人。嘱咐他等暂去投亲避难,待后天下安定,再回庄上相见。管家村人皆知后事难料,暗暗流涕与柴彦卿话别出庄去了。
管家等人一走,柴彦卿与楚七郎收拾起行囊,各自换过一身衣衫。柴彦卿将一长两短三枝戟取来,楚七郎拣了两柄趁手朴刀,就将几件兵刃连同行囊打裹在一匹马上。
随后,楚七郎牵了蔡君雄那匹好马引了赤獒,柴彦卿拉出那匹踢雪乌骓。二人四更时分出得庄来,锁了庄门跨鞍上马投南便走。
正是:出手报得家园恨,再雪国耻闯江湖!
却说蔡君雄州城内外淫纵放荡惯了,彻夜不归习以为常。又因带去柴家庄兵丁一个未活,一班乐户已然逃走。剩下李崧一个心知闯祸大了,悄悄溜回城中收拾一番,也自他乡投人去了。是以事发过后,柴家庄一场人命大案,一连两日竟自无人知晓。
后来衙中有事相寻,方知前日蔡君雄带了二衙张公子去了柴家庄。其父蔡傅知道不免心疑,急命亲随赶去寻人。不想回来报说,柴家庄大门紧锁,庄前庄后不见一人一马。
蔡傅再问家人时,却因蔡君雄害怕走漏风声未告人知,一门上下皆不知其中详情。蔡傅听了不免焦躁,急忙命人去唤张嵩来衙相见。
张嵩正因其子两日未回追问管家,于后知道其中内情,不免又气又恼。正好蔡傅命人来寻,急忙进衙当面分说一番。蔡傅听罢,心知大事不好。急忙遣使押衙亲将,赶去柴家庄查看,自与张嵩衙中坐等消息。
押衙亲将引领人马赶至柴家庄,眼见庄门紧锁四外无人,驱使兵丁砸开庄门打将入去,前庄后院到处找遍,却哪里看见一个人影。亲将见状,不免心慌。自去查看一番,检出前厅、后楼多处血迹。而蔡小将军与张鸣凤公子,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亲将到此难免焦躁,急遣手下兵丁捉来近村父老问话。来前都道虽然得闻蔡小将军曾来庄上,其中之事却一概不晓。亲将追问多时不得详情,只好暂且回城复命。
蔡傅得报,心中恼怒不可名状。急忙再遣人马,赶去城外宝莲寺打探。不久回来报说,寺内杀死虞侯、节级共计十二人。殿上遗下砸开铁枷一具,寺外栓有马匹数骑。
蔡傅、张嵩两个听罢,一时面面相觑半晌无语。慢慢缓过神来,急派兵将到处捉拿柴彦卿,严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州衙严命一下,城内城外乱了多时。各处来报柴彦卿不知下落,小将军死活不明。
蔡傅大怒,再发人马赶去柴家庄搜寻。严命挖地三尺,也要得知其子下落。兵将奉命不敢怠慢,赶去柴家庄前后仔细搜检,先自找出掩埋柴家庄厮仆之处。于后检到庄后一处新土,掘开看时,原是枯井一口。再挖下去,陆续找出蔡君雄、张鸣凤首级尸身,以及所领数十名家将兵丁。
蔡傅得知其子已死,一时如丧肝胆。一边命人画影图形,押下数道印信公文,知会河北州郡捉拿反贼柴彦卿;一边遣人再去柴家庄,放火焚烧庄院,掘发柴家祖茔。
兵将领命赶去柴家庄,先行放起一把无名火,将整座庄院焚之一炬。于后寻找柴家祖茔之时,近村父老皆推不知。拷打逼问多时,始终难觅其处。
蔡傅得报也只无奈,只好暗里祈盼日后拿住柴彦卿,再报其子之仇。张嵩经此一吓,不免又悲又惊。一夕挂印而去,引领妻小远处安家去了。
话说柴彦卿于庄后花园楼上杀死蔡君雄、张鸣凤,报了妹子大仇以后,与义弟楚七郎连夜逃离沧州,一路投南而走。为避贼兵追杀,专拣荒僻小路而行。十数日过后,不觉驰离了河北军州,马到山东德州地方。
时逢夏月,天气大热。二人连日赶路不得歇息,一时难免疲惫不堪。
柴彦卿外有棒伤难以愈合,内含悲愤伤心不已。加上风餐露宿马不停蹄,一时外感风寒,不免害起了时疫之症。只见他浑身乏力烫如炭火,委顿马上昏昏欲坠。
楚七郎见此,不免心中焦躁。自家计较道:“今日问过路上之人,此处已是山东地方,离开沧州已有数百里路程。俺谅蔡傅那厮,一时难以跟寻至此。看哥哥这般模样,实难再行赶路。须是寻一僻静人家静养几日,再寻郎中医好伤病,后事慢慢计较不迟。”想至此处,不免马上留意路旁村坊人家。
这日行至午后,远见林木遮掩之中,半隐半现露处一座小小村庄。七郎马上于义兄打一商量,二人打马拐下大路,穿过树林来在村前。七郎落鞍下马,径去村边扣打一家白木板门。
门前敲打多时,“吱呀”一声大门开处,慢步踱出一个扶杖乡老。两眼昏花瞅定七郎问道:“你是何人,来我村上何事?”
七郎急忙作揖道:“老丈拜揖。小子逃难路上,哥哥不幸染病在身。路经贵处,欲借府上落脚调理数日。打搅之处,临行必有银两相谢。”
乡老看罢二人光景,摇头说道:“时逢乱世,说什么打搅不打搅。奈何小老儿家中,只有几椽破屋四面漏风,着实难容客人将养贵体,哪里又有草料喂马。非是小老儿相拒,客人意欲住下养病,可去村后王财主庄上相求。他那里房舍宽敞,起居便利,后槽也养着几匹骡马,甚是不缺草料。更有一般好处,庄上管家精通医脉,颇善岐黄之术。时疫杂症,无不药到病除。是你远来不知,那王财主也是善施之人,客人前去相求定能如意。”
七郎听了大喜,施礼谢过乡老,急忙牵了马匹绕去村后来看。行不多远,果见田庄一处坐落眼前:
小桥流水、柳荫人家;园圃鸡鸭、豆架篱笆。应时瓜果、四季鲜花;牧笛晚弄、炊烟方罢。地方幽静,真乃养家之农庄;风光宜人,堪为纳性之田园。
有诗为赞: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农家。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开筵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七郎看罢那庄院景色,不免上前先去叩门。门板响处,却见门房一个苍头应声出看:“甚人打门,莫不是二位武师回庄来也?”
七郎急忙当面施礼:“管家有礼。俺乃远方逃难行客,皆因连日赶路劳顿,义兄偶染时疫。路经宝方,欲借贵庄一席之地稍作歇息,敢劳管家通禀主人知晓。”
苍头听了七郎言语,一时踌躇道:“我家员外虽也乐善好施,只怪如今世道险恶,怎肯轻易容留远方行客借宿庄上?客人休要见怪,他处求宿便了。”口中说罢,动手便要掩门。
七郎急忙再求道:“管家可怜俺逃难之人为难之处,不是义兄染病在身,万不敢上门打搅。借宿之情,临行必有重谢。”苍头不耐烦道:“客人休要罗唣。你乃他乡远来之客,我等难知良善歹恶。世道如此,谁敢轻易留宿远来生人。你看天时尚早,速去前路求宿可也。”说罢,又欲掩门。
七郎焦躁,一把扯住苍头又待求告。却听身后马蹄声骤,有人怒声喝道:“哪里走来的野鬼,直敢在俺杏花庄前讨打!”
七郎放过苍头回身一看,只见两匹快马驮定两条大汉。都涨红着脸,脱剥了上身衣衫。一个胸前盘一条青龙,一个臂膀刺两条花蛇;一个挎口腰刀,一个背一柄宝剑。眼看他二人醉意薰薰、歪歪斜斜,一路奔马撞近庄前!
七郎不知马上两个乃是庄上何人,正待上前搭话。却不防身边赤獒见他两个来势突兀,张开巨口怒吼一声,跳起四爪便扑上前!
两条大汉那防有此一着,座下马吃这赤獒一吓,猛收前蹄一声嘶鸣,早将一条大汉颠翻在地!
七郎见状,急忙喝住赤獒带过一边。不待上前陪话,两条大汉一个勒缰下马,一个滚地跳起。双双抢上前来,指着七郎怒口骂道:“何方野种,怎敢无端撩拨老爷一场!”
七郎急忙赔罪道:“好汉息怒。俺乃行路之人,因来庄上借宿有失冲撞,望乞当面恕罪则个。”
两条大汉听说是行路之人前来借宿,其怒一时难止。厉声喝道:“有俺兄弟在此,杏花庄不着生人借宿。你这野鬼趁早滚开,不然休怪老爷刀剑无眼!”
七郎见他两个无礼,不由也自动怒。正待上前分说,后面柴彦卿唤住道:“七郎止怒,我兄弟别处借宿去也。”
楚七郎听唤,不免强自忍下胸中一团怒气。转身再看义兄马上昏昏欲睡,一时不由进退两难。
正待牵马离去,又听庄内有人叫道:“二位武师且住,休要动手伤了行路客人!”七郎闻声回头,只见庄内走出一人。仔细看去,但见那人:白面细髯,望五年岁;头上儒巾方冠,身上罗袍丝绦。
且说两条大汉眼见这人走出,收了刀剑悻悻作罢。门房苍头一边忙对七郎说道:“此乃我家老员外,客人还不上前见过。”
七郎急忙作揖道:“员外见礼。小人兄弟原是河北人氏,因避兵火欲往江南投亲。行路至此,义兄偶感时疫。求宿之时有失莽撞,员外休要见怪。”
那员外看见楚七郎当面有礼,心中高兴道:“此有何难。小老儿庄上闲屋颇有几间,后槽也可栓喂马匹。客人若是不嫌,便随俺进庄落脚住下。”
一旁两条大汉见状,急忙上前拦住道:“这两个行客远来不知底细,如是江洋巨盗绿林强贼,员外一不小心安在家中,岂不是引狼入室,却好中了他人圈套。员外听俺相劝,今日万不敢着落他二人歇宿庄上。”
那员外听了笑道:“小老儿年近天命,一双花眼尚可辨别是非善恶。看此二位客人眼正神清、外显英武,绝非你说什么江洋巨盗绿林强贼。今逢兵慌马乱之间,行路之人一时有难,怎可忍心拒之门外?二位武师休要多疑,且请客人入庄歇息。”说罢,又对七郎说道:“此二位乃老朽庄上护庄武师丁焕、武兑,客人上前见过。”
两个武师眼见员外不允所请一味留客,含了一口怒气也不与七郎见礼。恨一声道:“员外既要留此二人在庄,到时招了大祸,休怪我兄弟无先见之明!”说罢,各自面带怒气,牵了马匹先回庄内去了。
楚七郎眼见二人含怒而去也不管他,扶了柴彦卿下马,兄弟二人与员外见礼过了,跟在后面牵马入庄。
说这杏花庄,虽然远远比不得柴家庄一派气势,却也有着前后三进院落。正房偏厢坐落整齐,厅堂花园一应俱全。前院除了堂屋客房之外,东西两厢乃是厮仆厨役住所。中院之内,住下员外家人,后院花园则是庄上小姐闺房。
员外引领二人入得庄内,唤出小厮扶了柴彦卿先去客房歇下,庄客卸了马匹牵去后槽喂料,再让厨下料理餐饭送来房中。饭罢稍作歇息,自家领了一个青衣便帽之人走入房来。
柴彦卿强撑病体意欲起迎,员外急忙上前按住说道:“客人贵恙在身,休拘小礼。老朽庄上管家颇善丹黄,待与客人把脉问诊。”说罢,吩咐管家与二人当面见过,拉了七郎去一边坐下,却让管家近前于柴彦卿仔细把脉。
杏花庄管家与柴彦卿把一遍脉过,检看了身上棒疮。开口慢道:“客人棒伤未损筋骨尚无大碍,许是赶路匆忙,急切里一时难以愈合。庄上自有日前调制好膏药,少时敷上数日便可痊愈。外感时疫更无厉害,待俺合上几剂散热解表之药,煎来服下发一场透汗立当见轻。”说罢,告过员外辞了七郎兄弟,自去后院合药去了。
七郎看在眼里心存感激,不免拜谢员外道:“俺兄弟乃是落难之人,能得员外如此厚顾心实难安。”
员外笑道:“客人此言差矣。老朽虽非行侠仗义之人,于人于事也怀恻隐之心。有难不援何以劝善,何况只假一席之地耳?只是老朽揣测二位客人少壮英武,行囊之中又裹有兵刃。远来逃难,恐是一句托词。”
员外当面看破行藏,七郎不免实言相告道:“员外休怪,俺兄弟本乃景城郡沧州人氏。为报兄仇,杀了当地镇抚使蔡傅之子、兵马都统蔡君雄。逃出沧州一路南来,欲寻一处避难之所。路径贵处幸得员外开恩收留,仓惶之间,尚望员外指引一二。”
那员外听了,于座沉吟道:“原来如此。只是老朽蜗居乡野,难知时事。外无仕宦强援,内无宗亲之壮。乱世之下,但求自保已是难堪,何能与二位壮士赞画前程。好在此地距那河北甚远,老朽庄上又颇有粮秣。客人不嫌,尽可放心安住。待后慢慢再寻落脚之处也就是了。”
七郎道:“员外容留之恩,我兄弟无以为报,临行当留银两相谢。”员外听了一笑道:“老朽世居此间,靠着祖上传下几顷薄田度日。平日待人接物从不望报,你二人但放宽心住下便是。”
楚七郎兄弟连日担惊受怕,难寻落脚之处放心歇息。今得杏花庄员外相留饱食安坐,更有医药疗治伤病,满天愁烦一时烟消云散。当下不免放下心来,陪了员外闲话房中。
说道世情地方,楚七郎问道:“俺兄弟一路南来,兵火之余,每见州县村镇多有残破。路经此间,却看贵处村坊倒还安然。”
员外道:“壮士不知,此处本属山东德州府辖下地方。远距州、县七八十里,山环水绕偏离大路。是故国难以来,未遭兵火洗劫。老朽夫妻年过半百,膝下生有三男一女。儿男皆已成家,小女尚自待字闺中。兵慌马乱之间,一家能够度日如此,老朽尚复何盼?只是近日闻听人道,近处卧虎山上聚起一伙强人。每每打家劫舍薅恼村坊,着实让人心中不安。”
正是:才得偷生半日闲,又闻凶信起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