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四人吃得很快,心满意足从小馆子出来。天街湿漉漉的,刚才落了一阵小雨。现在却月光皎洁,山里山外亮亮的。山里,天气变化多端。夏天如秋天一般,到处凉映映的。
范婷提议道:“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我们走一走,体会一下‘天街小雨润如酥’的意境。”微姐关心道:“怕碧真兄不便。”陈碧真不顾脚疼,道:“这么好天气,不出去浪上一浪太让人惋惜。走,我脚没事!”
饭后,陈碧真和范婷前嫌尽弃,早化干戈为玉帛。范婷怕陈碧真脚疼走路不便,特意搀了她臂弯。微姐欲挎另一只胳膊,陈碧真笑道:“你搀丑石去。”微姐笑道:“我偏不。”一把搀住陈碧真。陈碧真扭了一扭,没挣脱开,转脸对我笑言:“我先为你保管这朵山中鲜艳欲滴的灵芝吧。”
三位美女连为一体,边走边说笑着,青春快乐溢于言表。
雨虽停住,路边茂密梧桐树仍在不停滴着水珠。风过处,还要小下上一阵,淅淅沥沥。水滴不断落在路面上、人的脖子里。走到一家门市部门口,其门旁悬挂的喇叭里正播放张蔷的歌《爱你在心口难开》——
……
爱,好绮丽
她来时匆匆,谁也不知什么道理
就这样喜欢上你
就这样时时想你
今晚月光,缩短了彼此心灵
缩短了爱的距离,我好感激
月下相依,望着你明亮眼睛
我的心里,藏着无限憧憬
……
我激动道:“我最爱听张蔷的歌,推荐你们听。”
范婷道:“老掉牙了,今年最火的歌是《冬季到台北来看雨》《没有情人的情人节》。”
陈碧真道:“今年流行港台风,我喜欢听《分手总要在雨天》《相思风雨中》。”
微姐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饭店里彩电播放那天气预报片头曲《渔舟唱晚》,我百听不厌。”
我道:“大歌唱家,我喜欢《分手总要在雨天》,你唱两句。你上过地方春节晚会,在当地大小也是个角。
陈碧真道:“我靠,听歌不花钱呀,谁要听就听呀,太没有牌面。再说,我这一开嗓子,一条街人不要全跑出来呀?”
我伸舌头道:“这么牛?”
范婷道:“这可不是嘛,万人空巷。”
几人正说着话,赵安邦、商朝和潇潇从一家饭店玻璃门里闪出来,正巧与我们打个照面。赵安邦和商朝天天形影不离,是割头不换铁哥们。这次商朝来庐山,那个评委名额还是赵安邦帮争取来的。两个老烟鬼子叼着烟,腾云驾雾的,狠劲儿掏心掏肺的,仿佛思想扎根在肺泡泡里。一看赵安邦方才吃得惬意,脸上志满意得,挺着啤酒肚子,像身坏六甲孕妇。他腰间所系那皮带,明显比平时松了一扣,露出相邻一个拉长变形的孔。
赵安邦喜欢陈碧真,见到她,“柚子”脸上立马笑出褶子来。“柚子”脸手脚飞扬的和我们打招呼,没话找话道:“你们走走呀?你看,这雨后的庐山真美丽!”说完话,见陈碧真脸冷,觉得自己话没说到位,又补了一句话:“真是‘雨洗青峰秀 修竹翠欲流’,这两句是鄙人刚才构思偶成的。”
赵安邦说话时,手臂空中飞扬,想靠肢体语言补充来加强口气,这让他显得更加幼稚可笑。讲台上,赵安邦好为人师,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可见到自己欣赏之异性,倒不知如何说话取悦对方,肚子里遣词造句忙得手忙脚乱,一时语塞。
我一旁冷眼,看他头顶上溜冰场和铁丝网,心里直乐。尤其美哉之地是那后脑壳上的一堆头发,疏疏朗朗的自来卷,像用久失去弹性的钢丝球,半直半弯堆在脖子上,从背后看上去,像极了取经路上的三师弟沙僧。
赵安邦大个子,身板看起来伟岸,年轻时候应该很帅!
我怕冷场不好看,不得不接话道:“雨后天街,月光明媚,不冷不热舒服,正是散步好时节。”
赵安邦开心道:“雨后天街好美,让我想起阿根廷诗人博尔赫斯诗歌《雨》里的诗句--谁看见雨落下,谁就想起/那个时候,幸福的命运/向他呈现了一朵叫作玫瑰的花朵/和它奇妙的,鲜红的色彩。”
赵安邦诗情画意的,范婷附合道:“诗句好美,到底大家写的!”
潇潇接话赞道:“赵老师普通话好,朗诵得有感情!”
赵安邦收到异性赞美之辞,立马来了精神,道:“法国诗人阿波利奈尔写了首《下雨》,里面有这么几句----下的也像是你们/我一生中奇妙的际遇/呃......呵,滴滴的水滴......”这首诗歌赵安邦不很熟,中间“呃”了几“呃”。陈碧真忍耐着听,脸上早露不耐之色。赵安邦早看出来,嘴里诗句戛然而止,自己转弯下台,主动换话题,征求意见道:“不如我们一起走一走,去看看‘悬崖飞玉瀑,碧溪绕山头’之绚丽山景。”
赵安邦说出后面两句诗,为自己今晚的大作兜了底。不然,卡在肚子里,今晚会遗憾地睡不着。
“这是赵老师刚才饭桌上所作《庐山雨后》五绝,意境好美。”潇潇背诵一遍道,“雨洗青峰秀 /修竹翠欲流/悬崖飞玉瀑/碧溪绕山头。”
陈碧真看着潇潇那张狐狸脸,心底鄙夷,不愿与之为伍,托辞道:“你们还是陪潇潇美女多走走,我们要去前面的南方商店买点妇女用品。”
陈碧真说着话,眼睛看着天,明显的敷衍之神态和口气,让颇自尊的赵安邦早涨红了脸他忙道:“那你们忙!你们忙!”
三人离去背影里,能隐约听到商朝不屑地操着陈碧真的娘。
“那狐狸精看来把商朝迷得神魂颠倒的,”陈碧真朝着潇潇远去的背影呸了一口道,“你看她那骚样,走起路来,屁股扭来扭去的。”
我道:“碧真兄,你这是不打算进步?”
陈碧真道:“怎么?”
我道:“大型诗赛,赵安邦铁打评委,他不支持你,你以后难在诗坛出头。”
陈碧真道:“那我该怎么做?难道学狐狸精和他耍?丑石,你这话听起来真可笑!”
我正话反说,调侃道:“每个人都有恋爱自由,赵安邦也不例外。你应该善解人意,总不能只让赵先生思想自由,却不给他身体自由。”
陈碧真气愤了,当胸捶了我一拳道:“要献身你去献!”
范婷见缝插针道:“我们羡慕还羡慕不来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哦!”
陈碧真道:“范婷,你要好逑,把球给你。”
范婷不疼不痒道:“人生就是一团欲望,欲望得不到满足便痛苦,欲望得到了满足便无聊。”范婷说完,又问微姐道:“你说是不是嘛?”
微姐倒也老实,说道:“这话确实有道理!”
陈碧真骂潇潇狐狸精之言确实有道理。陈碧真走路,挺拔;范婷走路,端着走;微姐走路,自然,放松。三人走路姿势虽然不一,但身体中枢一定直直的。自古以来,中国人对女子走路姿态要求严格,扭胯幅度不能太大。潇潇走起路来妖里妖气,两边胯部要甩到肚子前面,幅度夸张,屁股与腰总给人一种分离感。让我不禁想起忘年交刘大师曾说过—“女人走路时,胯扭成拨浪鼓的,一定淫荡不堪!”
几人往天街外面走,下面是街心公园。
我想起昨晚赵大评委敲陈碧真房门一事。陈碧真虚掩房门与赵评委说话,身体却堵住入口,没有一丝一毫欢迎态度。赵安邦搭讪半天,见状不妙,只能没趣憷憷告辞。
我当时正在房间里,见陈碧真关上门还打趣道:“碧真兄,你干嘛不放赵安邦进来,他也不咬人。”
陈碧真道:“上次去北京开笔会,他天天往我房间跑,吃过我几回软钉子,可还不长记性。说真的,我一看到他那色迷迷样子直想吐!”
范婷在旁“呸”道:“他是老驴想吃嫩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得美!”
我道:“有男女地方就有男女关系,有男女关系就有男女问题,这很正常。”
陈碧真不满意道:“现在听你臭石头说话,老气横秋的,和赵安邦一丘之貉。”
正走着,范婷见路边峡谷开有一簇簇紫白相间的花儿,在微风中摇曳着,指着那大团大团的花兴奋道:“我平生最喜欢芙蓉花,你们看那花多美,宛如穿着紫白色裙子的美妙女子正在跳着拉丁舞。”
微姐道:“那是紫薇,哪里有芙蓉花。芙蓉花要再过个把月才会开花。”
陈碧真道:“亏你还戴个眼镜,眼神如此不好。”
范婷道:“天色暗了,没看清楚。”
我道:“故乡海州城外,有一座山石棚山,山上有一个大石棚,是芙蓉花神石曼卿贬海州时读书处,旁边有个芙蓉洞,周边栽有一树树芙蓉花,每年入秋,掩隐在绿色丛林里的花朵,便次第开放,尤其一场秋雨后,染着芙蓉花香气的雨滴挂在树枝上、叶子上欲滴未滴,会让人想起‘眼波才动被人猜’的诗句。”
范婷酸道:“只有你微姐姐眼波泛滥,一直让你猜,这满山花儿开瞎了眼,也不会让你费心思去猜的。”
微姐道:“好你个范婷,嘴巴真刁蛮!”
四人说笑着,顺天街走出去很远,路边那一株株腰粗的法国梧桐树,亮闪闪的。
陈碧真兴致所致,开了嗓子,唱起了那首著名歌曲《一杯美酒》—
我的爱情像杯美酒
一杯美酒……
心上人请你把它接受
天上雄鹰只会盘旋不飞过山顶
情人围绕着我不愿意离走
啊……情人啊……
你的花容月貌时刻吸引着我
我在为你尝受悲苦
请接受我心灵的一杯美酒
一杯美酒一杯甜酒一杯香酒
喝了它准会把你醉透
“啊,太美了,到底专业的,一开口就是不一样,天籁之音。”听到陈碧真婉转动听的高音转过山头,仍然余音袅袅,不绝如缕,我不禁赞叹。
陈碧真道:“在家天天早上吊嗓子,来这边好几天没有练声,嗓子痒痒。”
微姐夸道:“此音只应天上有。”
范婷道:“这歌适合在群山环抱里唱给情郎听。”
陈碧真笑道:“算我代臭石头唱给微姐姐听。”
微姐笑道:“你少来!”
范婷道:“脚走肿了。你们走吧,我回房间休息。”
正掂脚走路的陈碧真道:“你这家伙娇气的,我病脚陪你走,都没说累,你可真扫兴。”
范婷道:“你这家伙不识相,看不出我们多余的吗 ?”
陈碧真道:“你可不许走。你一走,我成了电灯泡,多尴尬!”
微姐劝道:“雨后山林多清爽呀,不走一走,殊为可惜。”
范婷道:“看来陈碧真脚是好了。”
陈碧真道:“哎,还有点疼,我忍着走,你们出去浪,我可在房间里闷了一上午。晚上好不容易出来放风,不然会闷疯掉。”
天街外的街心公园,宽宽柏油路两边种植很多松树,那些绿油油枝针上面挂着晶莹的雨滴,被路灯照耀得亮晶晶,像一颗颗剔透的钻石,正发出红的、蓝色、紫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