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微姐,陈碧真那嗓子简直天籁之音,秦青在世。”
“当然,毕竟美声专业,响遏行云,只是范小姐并不佩服。”
“怎么?”
“范小姐私下说: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范小姐说得没错。不过,中国人向来爱以高标准要求别人。”
我和微姐走在天街上,歌舞声音渐远。夜晚,天气不热不冷,让人心情舒畅。天空一片清辉,山里山外,星河灯海。天街上的夜,有一点醉意,有一点梦幻。路边一草一木,情意绵绵。这样的夜晚,最适宜爱情种子在心底发芽。
微姐来自大山,身上有一股山味,一种隐藏在文雅深处的野味。
微姐有心事,她知道,明天将要天涯一方,恐没机会再说。可两人独处,微姐千头万绪,却不知道如何说起。微姐想明确两人关系,可眼前呆子天天自自悠悠,一点不解风情。微姐心底犹如被打翻了调味碟一般,酸甜苦辣咸涌上心头。
微姐突觉自己眼眶湿润,怕被看见,径自一个人往前走,不理我。我在后面追,道:“微姐,你今天走路好快,追都追不到!”微姐道:“呆子,你在追我吗?”我道:“是呀,我这不是一直在追你嘛。”微姐道:“你准备怎么追?”
微姐没头没脑的话,说得我一头雾水。
有一段石阶又高又陡,周围街灯黑暗,微姐穿着高跟鞋慢慢往下挪,小心翼翼,怕摔跤。我上前,牵着她的手引导她往下走。两只手接触一刹那,微姐心里温暖了一下。她想起一位哲学家说过--手是通往女人身体的大门。
微姐在黑暗里为自己的胡乱想法羞愧!
不过,她真的希望牵着这双手,一辈子不要放开。当微姐走下台阶时,发现那只牵着自己的手已经自然放开。微姐不理我,一直朝天街尽头走。我不说话,默默跟着她。
微姐看着黑黑山谷深深叹了一口气道:“时间飞快,七、八日光景一晃而过。”
“是呀,微姐,时间过的真快。”
“我明天回宁都,想想好怕,真怕途中晕车。”
微姐想到即将面对的漫长旅途,内心先自怕了。微姐坐车晕车,来庐山时,吐了一路。这次来庐山,第一次出远门,磨破了嘴皮子才说服家人同意放行。
“微姐,你买点晕车药吃一吃,看管不管?”
“丑石,你明天怎么走?”
“我来时,坐船从南京飘来九江;明天从九江码头坐下水船,原路返回。”
“你往北去,我往南去。一条水路,一条陆路。我们即将天南海北,我们即将天各一方。”
“是呀,古话说:天下没有不散宴席!”
“我要回宾馆。” 微姐冷脸不理我。
“刚才不是你说要走一走,今晚山景多美。”
夜雾重了一些,体感有点冷。微姐抱起臂膀,手臂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微姐,回去吧,天太冷,怕你受凉。”
站在街心公园,微姐不理会我,却又不提回去呢!她依着栏杆看夜景。三层璀璨夜景,如三叠泉隐现眼前:下面,九江光海;中间,牯岭灯海;上面,夜空星海。此刻,微姐对眼前美丽的夜景毫不心动,路灯里,她眼睛里燃烧着不甘和寂寞。夜更深了一些。那山顶星如雨,月如钩,天空呈现一派清澈的蓝。微姐眼睛里时不时有白云掠过,让我想起家乡海面上翱翔的白帆。
你,
一会看我,
一会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街心公园周边杂树环绕,对面山谷中山蕨丛生。微姐见路边一棵大榕树,气根横生,围着树根绕了一圈,低下身来扯下一节气根来,递给我道:“你把这气根带回家去,放花盆里栽培,看能否活?”我拿过气根,点头。微姐道:“见气根就如见我。”
天阶月色凉如水。虽然酷夏,俨然入秋,晚上睡觉盖厚实棉被才不致着凉。微姐身着薄衫花裙,微风过处,肩膀浅浅打了个寒颤。可我身上并无多余衣物。微姐隐隐期待眼前这个家伙,能对两个人的未来有一些规划,可等待就像宝剑入了鞘不见锋芒。
微姐满肚子的心里话要说,如同夜宿树林之群鸟藏在树冠里静默,等待那有缘路人经过,群鸟就会“轰--”地飞将起来,然而,微姐在这条爱情山道上徘徊再三,却没有惊起一只鸟。
微姐唯有轻叹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路上,所住宾馆已经熄灯,周围一片漆黑,诗人们“又向华胥见”。我们蹑手蹑脚上三楼。微姐没有进走廊,却越过偏门来到三楼游廊里。花阴深处,
微姐道:“我一点不困,我们再呆一会儿吧。”
三楼游廊里视线开阔,花从里微姐眼睛明亮。我一直手拿着气根,另一只手暗里牵微姐的手。微姐并没有拒绝,自然大方把手给了我。此时,微姐另一只手则在搓着衣角。夜深有私语,明月浅入云。当手与手相握之时,便触动了两颗永恒的爱心。我看见两团人形雾,如一对恋爱男女,缠绵着,拥抱着,亲着......从天而降,我指给微姐看,微姐红了脸道:“就你会联想!”那两团纠缠的人形雾及至眼前,正触手可及时,却又如薄纱般轻柔荡开,直飘进半敞开的古色古香的雕花窗里。
微姐脸上微热,黑暗给了她莫名的勇气,她真心希望眼前这个男人能够粗野大胆一些,然后自己大可以闭着眼睛,在月光下楚楚动人。
我拉着微姐的手信誓旦旦道:
“十年之内,我一定会去宁都看你!”
“丑石,你这是承诺吗?为什么是十年?家里天天有人来提亲的,好烦!”
微姐鼓足勇气说完这番话,羞愧地发现,微风里摇曳着的那一朵朵凌霄花,正红着脸竖着耳朵聆听这月下花间的缠绵低语。
“......”
微姐见我没说话,略有忧伤地看着我,只点了点头,眼含泪水。
离开庐山最后一夜,微姐已然隐隐知道自己归宿。躺在床上,她听见窗外林深之处,有不知名两只虫子一直呢喃。从窗帘缝隙中,微姐看见对面梦幻山谷中时不时飞起来一些小精灵。微姐眼泪无声地滑落,淋湿了被角,她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后半夜,窗外飘起小雨。不久,雨大起来,松涛声和雨声乱响。胡适之上庐山旅游,夜里听松涛声和雨声不能分辨,害的一夜未眠。微姐学起胡适之风雅,屏声屏气听起松涛声和雨声,以至于失眠一夜。
离开庐山的早晨,一切乱糟糟的。阿来和美女姜忙着收房卡,几个楼层来回跑。宾馆服务员忙着查房。南上诗人先办理退房手续,等我和一群北下诗人到大厅时,南下诗人已被工作人员带往街心公园。
微姐站在街心公园,一直拿眼光寻觅,希望出现丑石的身影。小雨淅沥一夜,路上坑坑洼洼的水坑,早已湿润了微姐穿着高跟凉鞋的脚。无奈,一直等到大巴启动,丑石也没能出现。
微姐唯有敛额自叹,遗憾有太多太多的离别之语却无人可叙!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叹叹叹!
大巴士,离开时,微姐看见太阳跳出了山头。阳光里,杜鹃花开得满山遍谷。微姐乘坐的那辆大巴车沿着盘山公路一路蜿蜒而去。我来到街心公园时,看见微姐乘坐的那辆大巴车,在远远的山路上盘旋。我的眼神追逐着那辆大巴,一直追逐着……等那辆大巴车被挡在一道山梁之后,我的视线里只剩下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
回到连云港,我经常梦见庐山。梦见那条弯弯曲曲的白色盘山道,蜿蜒着绕过一座山,在山脚处消失。
这就是人生,你会路过无数个岔路口,却没有权利选择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