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周三石约我去花卉市场买花。诗琪让他买点花,说过年放客厅喜气。我想,年年过年给外婆送年礼,都送吃的喝的,现在生活富裕,物质条件好了,该来点精神追求。长寿花寓意好,适合送长辈,今年,不如买两盆长寿花送外婆。
花卉市场里,一片春天。周三石心血来潮,看了这盆喜欢,看了那盆喜欢,花贩子一围一游说,忍不住动手。他花了近300元买了一盆杜鹃花。这相当于他妈妈一个月的工资。
卖花老板说:“这盆杜鹃花品种叫云锦杜鹃,品种珍贵,为中国特有珍贵树种,盛开时花大如碗,灿若云霞。云锦杜鹃从孕蕾到开花,要十个月,如人一般十月怀胎,一个花苞会开出十朵左右各种颜色的花,娇媚动人。一般来说,这品种杜鹃花花期为5月,这盆花是温房培育,极其珍贵。”
周三石见了这盆栽杜鹃花很喜欢,掏钱买了,另选了蝴蝶兰、进口仙客来、发财树。我选了两盆正开得红艳艳的小盆栽长寿花。
周三石买了几大盆花,骑自行车来无法带回去,路边雇了辆电动三轮车,让拉客的帮拉花。诗琪正在周三石家帮忙年,见周三石搬了几大盆花草绿植进门,一问价格,当场黑了脸,斥责周三石道:“叫你买盆花,过年放客厅图个喜气,你倒闹洋气,花这么多钱买花,不是疯了吧。”我道:“能花就能赚嘛!” 诗琪撅嘴道:“过年来家,没带什么钱回来,养老保险还我帮他交的。他妈妈省吃俭用,聚了半年1200块钱,给他过年零用,给他买这几盆花消灭了一大半。”
我听了心里吃惊,周三石妈妈退休,一月工资不到300,半年聚了1200块,好是省吃俭用。倒是听周三石说过,他妈妈在深圳看护他,为了省钱,经常一大清早去市场上拣菜叶子。真是天下可怜父母心!他妈妈把钱给周三石花,却一点不吝啬,常惹周三石两个姐姐不满,说太偏心。
中午,周三石家人留午饭,我推辞,抱着两盆长寿花回家;下午,我和两个妹妹去超市买了两条 “红南京”,又去菜市场,给老人家买了爱吃的老四样;晚上,兄妹骑车给外婆送礼。大舅恰巧送礼来,他文化人,爱养花,见了长寿花拿在手上看,道:“这花学名伽蓝花,生长于热带亚热带一带,喜温暖。”外婆笑盈吟吟的,赏着花道:“这花喜气,俗称长寿花。我看,三叠最懂我,小时候没白疼她。”
平时,外婆疼我这大外孙子比疼儿子还甚!
“梦若呢,怎么没过来?”
“她今年被南方航空招去,总部在广州。过年要上班,没有回来。”
“呀,我从广州坐火车回来,知道梦若到广州,就和她联系了!”
“子女长大不由人!梦若上班离家这么远,以后回家很难哦。”
“怎么啦,大舅,她工作这么好,看你还不太满意?”
“不是。她在广州处了一个男朋友,说广州人,其实她还没有上机,还在实习期,过年可以回来的,可她说过年和男朋友一起出去旅游。这以后结婚生子,就更难回来了。女儿是为人家养的!”大舅轻叹了说。
舅舅牵挂正常的,毕竟就这一个如花似玉宝贝女儿,拉扯大了,却要远走高飞。
“梦若能在广州工作,大舅你应该开心,毕竟一线城市,比连云港小城市强。”小染安慰大舅道。
“是呀,大舅,等你退休了,可以和大舅妈去广州带外孙。”雨璇道。
“以后谁知道什么样,再说吧,走一步看一步。”大舅道。
除夕团圆饭,我家照例八碟八碗四盆一鱼。爸爸如往年一样,做了糖醋排骨、糖醋里脊肉。小染、雨璇年年抗议,说又甜又腻,可爸爸很是执着,照做无误。爸爸性格倔,见别人不吃这两道菜,怕浪费,独自一人频频伸箸。
吃完年夜饭,妈妈带小染、雨璇刷锅刷碗;爸爸则开炉火帮打糨糊,准备让我贴对联。海鸟准时过来,年年除夕下午必到。我家庭院主建筑为二层小楼,院子呈“回”字状,主建筑座北朝南,上下各三间两开门,加厨房、门楼阁间、储藏门、院门,要贴多副对联。
海鸟羡慕道:“我喜欢你家忙年情景。大家一起上手,很热闹。这忙,其实就是一种年味。”
“过年,家家都要忙年呀。”
“我家过年冷清,父母信奉基督教,对春节不太热衷,倒是圣诞节年年跑教堂。”
“到底祖上喝过洋墨水,有基因。”
“全妈妈没文化惹的祸。年年那对联,中西合璧,不伦不类的,我都不爱经手,都让我弟弟贴。”
“贴对联是中国春节习俗,如何中西合璧,如何不伦不类?”
“今年那对联,我刚才拿看了,上面印着十字架和白鸽子,实丑。上联:信耶稣岁岁平安;下联:是靠救主年年得福;横批:耶稣赐福。”
“够新颖的!”
“简直神经病,儒道释还不够他们信的?!”
说着话,爸爸端来一瓢浆糊子,打得正黏。我家院门很大很高,贴幅大对联要爬高上低的。海鸟帮我抬来长桌子,我爬上去贴,海鸟下面协助找平衡。
“上联:吉日生财猪拱户;下联:新春纳福鹊登梅;横批:吉星高照。” 海鸟下面拿对联读,不满意道,“大诗人,联子太俗气,应该自己拟一幅有新意的。”
我站凳子上道:“图个吉祥,俗不俗无所谓,吉祥就好!”
海鸟精致,并不同意,建议道:“重拟一幅好的,巷口街头有写对联的,叫人重写。”
我心里想到微姐最爱梅,这联里有梅,便欢喜得不得了,嘴上道:“我妈属猪,小时候外婆找人相面,说妈妈属相旺家。总之,我们一家人都信相面先生之言。猪对鹊,户对梅,院门口联下一株老梅,多合景,多吉祥!”
海鸟听我如此说,遂不再多言。亏海鸟在,帮上下左右找齐,对联才贴得堂堂正正。
除夕晚上,一家人围着守岁。
周三石来电道:“秦哥,诗琪回家陪她父母守岁,我自由啦!对了,我们喊许伟和海生去‘曼哈顿’蹦迪呀?”
周三石知道我和“曼哈顿”杨老板关系铁,每次去又打折又送酒。
“一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还是陪家人看春晚吧。”
“春晚有什么好看的,年年老一套。”
“你不懂,爸爸重视过年仪式感,除夕不守岁,怕他不开心。”
新年钟声敲响,大地一片欢腾。我知道微姐一直等我电话,鞭声刚弱下来,便急着给微姐去电话。听出来,她接到我电话很欣喜。尽管她从礼如仪,说些新年的美好祝福。可我听得出,她在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欣喜情绪不外溢。
刚放下电话,阿丽电话拨了进来。
阿丽道:“等你电话,左等右等不来,拨你家电话又一直占线。”
我含糊道:“刚才妹妹占用电话。”
阿丽道:“我等你电话都等困了,已经睡了一觉醒来。”
我道:“你不守岁呀?”
阿丽道:“一人守什么,守着眼前这一枚青灯呀?!”
春节期间,亲朋好友互相拜年,无非东家请西家带,海吃胡吃。
所谓衣食父母,中国人吃穿是天大事情。
初五,我送点药给妙乐。她最近得了慢性肠胃炎,老是小腹隐隐疼。禅院里,惠音师父眼皮下,妙乐竟然脸红,让我大异其趣,心忖:修行这么好,也还未断情根。我常在她面前买弄佛学,说金刚经、心经、六组坛经等。
妙乐合掌恭敬道:“善哉,金刚经里佛说,无相布施最有功德。你想开悟,先舍了全部家财,再求放下一切。”
“无上布施并不是珠宝,也不是黄金,任何供养不配作为敬佛的献礼。贫穷的妇女献出身上裹身的一件褴褛破衣,才能在一念之间圆了佛陀心意。我还放不下便宜,今天带了塑料桶来,想从庙子里打点山泉水给外婆泡茶。”
妙乐笑道:“秦有理,这就带你去寺院打泉水。”
出山门,我满山转悠,并没有找见徐老师、刘白眼、王媒婆等人。只有王师父几十年如一日,在南坡圈地练功。
王师父遗憾道:“你看,你一去了深圳很难见面。这人呀,总不能为了遥不可及的东西四处奔波,却忘掉了眼前。我们有时间应该多聚聚。我刚在民主路上租了个馆子,办了个武馆,叫兆龙武术馆,专门传授形意大成拳,有时间你过去玩。另外,武馆还拾当出一个小房间,当食堂,好友来了,自己炒几个菜喝酒,很方便的,不用下馆子,有时间你来我这边喝酒。”
我点头答应说,这两天有时间一定过去看看。
倒有稀奇事一桩,记在心上:王媒婆结婚了,找了个帅小伙。据说,王媒婆别出心裁,举办中式婚礼,带着红盖头遮住半老徐娘的脸,用八抬大轿抬过去的。我想闹个喜,遗憾之处,过年期间,王媒婆和新郎官选择去海南三亚过蜜月。有人传,王媒婆年前天天往医院跑,说她老翻骚的想要个试管婴儿。
我和王师父告别下山,来南小区找刘白眼。他正在家熬中药。我问刘白眼道:“你懂易经八卦,王媒婆面相克夫,这比她小十余岁新郎是不是要倒霉?”
刘白眼笑道:“你真够八卦的,几千公里好不容易过年回来一次,不问四书五经,却问起王媒婆。”
我道:“我之所以问她,是因为我出门一年回来,大家都一尘未变,只有她遭遇巨变,所以就有兴致。”
“世间哪有一尘不变的道理,又如何能一成不变看问题。我看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王媒婆颧骨显,克夫相格,宜嫁鼻梁低矮男子。这小伙子我见过一面,朝天鼻头,比常人少一截,刀削一般。这一缺那一缺的,相格上俩人恰好互补。王媒婆阴气重,那男子年纪比她小十多岁,阳气足,足以抵抗得住。”
过年了,同学小聚,喝酒打牌。
刘健道:“我和殷戈在家下岗半年没收入,穷得一张电影票买不起,过完年和你去深圳,想在那边找点事。”殷戈道:“我这身体,下趟楼喘得厉害,还你一人去吧。”我道:“好呀,深圳机会多,刘健,你决定好了,年后就一起走。”刘健担忧道:“深圳生活水平很高,我手头上没什么钱?”我拍胸脯打包票道:“找到工作前,可先住我那。你放心,在深圳,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
过完春节,我和周三石结伴回深圳。刘健嫌飞机票太贵,要坐火车,说到深圳和我会合。我和周三石说好,市区坐机场专线大巴去机场,小染不让,帮找了辆单位公车,与雨璇执意送我们去机场。
出门,妈妈拎着半人高大行李箱,反复叮嘱道:“在外注意安全,多看少说话。我看,还是在家靠心,守家扼舍压当。”雨璇道:“妈哎--,你别唠叨了,哥要混得好,我也跟过去。”妈妈道:“你就省点心吧,别凑这个热闹。”
车启动后,我远远看见妈妈站院门口抹眼泪。
在路口接周三石,我远远看见陈海生也在。陈海生执意要送,我道:“车子空间小,坐着挤,你就别去了。”陈海生拿出烟来,散了一圈,点上。周三石道:“四人结伴回家,现仅剩两人回深圳,冷清。”陈海生感慨道:“可不是嘛,哎--,真怀恋兄弟一起玩日子。也不知道吴真现在什么情况?得到时没珍惜,现在失去联系,却常常想起她。”周三石问:“不想林总吗?”陈海生吐了三个烟圈道:“日她奶奶的,别提了,丧气。”
去机场路上,周三石道:“现在女孩子哪有什么定性,吴真早有新欢。年前,我喊李亚男吃饭,那吴真带个帅哥来。”我道:“这也不能怪吴真,人家女孩子打胎,让陈海生拿个打胎费磨磨叽叽的,怀疑不是自己种。”
雨璇坐副驾驶上,回头看了看我,皱了皱眉头。雨璇意思我懂,司机是小染同事,让我们说话收敛点,别太放肆,影响不好。我赶紧闭嘴,不接周三石话头。周三石不晓得,继续道:“女人对男人太真心,恐怕还得自己吃亏。”
飞机即将起飞,我系好安全带,从小小舷窗里,发现小染和雨璇站在候机楼顶上,正朝飞机招手。小染有高中同学在机场,我猜她找熟人得以登上候机楼顶。两个妹妹虽然看不见我,却一直对着飞机上方向挥手。根据坐位号,她俩或许知道我大概所坐位置。
顷刻间,我眼睛湿润起来。
世界上有一种最美丽的声音,便是亲情无声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