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早晨,太阳如常。小周早早来敲各位老记房门,大家磨磨蹭蹭,半天不下楼,小周耐心坐在招待所前厅等待。杨登科三根脖筋挑着的干巴瘦老头,早抹着额头上汗水晨练回来。
徐广骈一定对昨夜宠幸之女孩非常满意,早晨,从房间出来,满脸满足与得意。逢人便说,今天天气真好;逢人便称,昨晚睡得踏实。 大家拖拖拉拉下来大厅集合,小周带各位老师去镇政府食堂吃早餐。早餐有馒头、油条、豆浆、鸡蛋、牛奶、花卷等,还有点咸菜,简单卫生,随便吃,管饱。
和我头对头吃饭的李梦涵说:“这南方小馒头甜不拉叽的,很不好吃。”
我玩笑道:“可惜这里没有北京杂酱面。”
李梦涵嫣然一笑道:“出来好几天,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吃一碗海碗居的杂酱面,再拌上点芝麻辣椒,吃着是一种享受。”
徐广骈埋怨着没生蒜头不下饭。上回去香港采访,徐广骈坐铜锣湾街边吃烧鹅叉烧饭,随口就着生蒜头,把路过香港人吓坏,纷纷侧目,觉得遇到了未开化的野蛮人。
王大德眼尖,看见地上有几只蟑螂爬,恶心,停筷不吃,道:“美国有部大片叫《与狼共舞》,我们在这大鹏是与蟑螂共舞!”
李青边上劝慰道:“王老师,南方气候潮湿温热,极适宜蟑螂繁衍。我们单位座落在三十多层高楼上,天天都爬了蟑螂的。这东西厉害,无孔不入。广东人见惯的啦,都想拿来油炸了吃。”
王大德拿了随身保温杯,喝了口水压惊道:“恶心到我了。”
杨登科旁边道:“李主任说的是,广东人见蟑螂早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广东一家餐馆推出特色菜----全宴蟑螂,煎炸炒炖,几十道菜全用蟑螂作原料烹制。”
李青被惊讶到了,说:“还真吃蟑螂呀,我也就随口一说。”
王大德谀笑着对徐广骈说:“我们上海最干净,很少见‘四害’的。”
我坐斜对面,心想:“好像王洪文、张春桥都上海的。”
昨晚徐广骈耍了一次大款,效果明显,王大德跟他说话口气和表情明显尊敬不少。王大德道:“我想起我包里带有扬州小菜的,我去拿来。”他说着话起身,返身上楼。不一会,他气吁吁地回来,顿着脚道:唉呀,真是倒霉,放在塑料袋的扬州小菜全馊了。”
蒋娟道:“南方天气这么热,食物哪能隔夜,放不住的。”
王大德叩着脑门道:“来这几天了,全忘了这岔子事!”
吃饭时,有人问起王大德昨晚抽奖事情。
王大德遗憾道:“差一点,和一等奖只差了两个号。”
小周略略说了今日日程安排:“早上,去大鹏镇图书馆和大亚湾核电站参观;中午,去海边吃海鲜;下午,洗海澡;晚上,参观民居。” 中巴车带大家开到镇图书馆。这图书馆真正地诠释了文艺搭台经济唱戏的精髓:楼下大厅,左边录相室,右边游戏厅;二楼,左边舞厅,右边保龄球馆;三楼,左边电脑培训部,右边一家文体商品店;四楼确实有不少书,很少几本文学名著,全是成套成套的言情武侠小说。
小周恪尽职守,不断阐述镇政府丰功伟绩,夸奖镇政府领导班子,群策群力,为了丰富人民群众的文化生活,多方集资,修建了这座现代化的四层图书馆。
王芳心早不在图书上,拿着照相机招呼大家拍个合影。
王大德提出不同意见道:“没有鲁迅、郭沫若、巴金、老舍等人书籍的图书馆能叫图书馆吗?! ”
小周尴尬道:“也不是一本没有,比较少,可能武侠小说占的比例过大。”
王大德不依不饶道:“什么叫可能,是事实!”
王大德较真态度,杨登科有得一拼。刚才面包车上,两人还为寺院里和尚能不能吃鸡蛋争论许久。
杨登科玩笑道:“名家经典已被淹没在武侠小说的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里。”
蒋娟道:“从这一窥全豹,看出全民族文化素质集体滑坡。”
李梦涵道:“殊不知只抓经济不抓文化,到头来将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没有文化认同很可怕。清华北大学生很优秀,学到知识却跑了国外。”
杨登科道:“国家不需要老百姓太有思想,着力培养的是能高楼造船的理工男。”
李青道:“从琼瑶、金庸这一类快餐书籍的流行,可以看出现代人的心理浮躁和不安份。”
杨登科道:“是的,是的,现代人太浮躁!”
徐广骈大言不惭道:“亏深圳还有个深圳文艺报撑撑门面,不然真被这帮农民丢了深圳人的脸,真以为我们深圳没有文化。”
大亚湾核电站没什么好参观的。尽管小周说得口干舌燥,滔滔不绝,可大家提不起兴趣。核电站建在地底下,任你再生几只眼睛,只能看见地面几只银灰色罐罐。
中午吃完海鲜,小周带大家去金沙湾海滨度假区采风。蓝蓝的天,蓝蓝的大海,海岸上搭着一座座小木屋,可遥遥望见对面海中的香港东平洲岛。很多穿着比基尼的美女,游弋在细软的金黄色的沙滩上,风情万种。
王大德职业习惯使然,看问题角度和眼光刁钻,一眼发现了问题。他拉了身边杨登科衣襟道:“老杨,你看看,好多女孩子穿着式样统一的比基尼在沙滩上晃,不对劲呀。而且,还一人似乎拥有一间小木屋。”
杨登科看了道:“是哦,你不说我还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怪不得我说不少北方妹,大长腿,皮肤也好。”
王大德道:“我们过去看看。”
杨登科“嗯”了声,跟了走。
两人走进一间小木屋,里面布置得很温馨,有床有空调有独立卫生间,就是一间简易的标准间。一位穿着比基尼披着白色透明浴袍的女孩见两人进来,问道:“老板需要什么服务?”
王大德问:“有什么服务?”
比基尼女孩子不遮不掩道:“可以陪你到海中鸳鸯戏水,也可以在这小木屋里松骨按摩。”
王大德问:“鸳鸯戏水多少钱?松骨按摩多少钱?”
女孩子爽快道:“鸳鸯戏水一百元,按摩松骨100元,还有很多项目,我不说你也懂的,要按大背,另外加钱,也可以双飞的。”
王大德问:“大白天的安全吗?不会有人查吧?”
女孩子有点傻,大咧咧道:“不会啦,老板,你尽管放心,我在这三年,从没有人来查过。”
王大德和杨登科面面相觑,找了个理由出来。王大德过来和我们说:“这里也太野了,明目张胆地做,一点不避讳人。”
小周道:“那不知道哪里来野女子,别听她胡扯。”
王大德道:“市委宣传部钱部长在各小组临行前,一再叮嘱,各组下去不要只顾吃喝玩乐,要深入基层一线,多看一看,了解一下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广东农村的喜人变化,今天我是看到了这个喜人的变化。”
徐广骈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道:“看问题角度很重要,世界观也很重要。小周不管事之人,大家不要为难他。”
蒋娟年龄大,身懒,我和李梦涵喊她下来走走,她不肯下沙滩,说怕鞋子里弄上沙子。她看着我和李梦涵的身影道:“到底年轻人,精力旺盛,认识一天就打得火热。”
我和李梦涵谈得来,沿着海岸线边散步边说话,不知不觉离开了众人,来到远远的一处礁石区。我们坐在海边礁石上,欣赏天空、云彩、大海,沉浸在鸟儿悦耳的叫声中。云朵偷偷喝醉了酒,醉醺醺地红着脸变成了晚霞,躺卧在天边。
年轻的男女背影并肩眺望大海,温馨而美丽的画面!
夕阳挂在西方的天边,像红彤彤的一个大火球,有一抱大,非常冷艳。
我道:“你喜欢活佛仓央嘉措的情诗,他有一首写夕阳的---‘飞短流长断人肠,情怀恻恻每神伤,惆怅玉人独归去,芳草萋萋满斜阳’,想来让人惊叹时光荏苒,马上就要到了说离别的时刻,就像这眼前的夕阳情景,很美丽却很短暂。”
“为何夕阳常常看起来如此之大?”李梦涵喃喃道。
我没有说话,我不知道原因,没有这个天文地理知识。”
“我想从北京辞职来深圳发展,广东这边好有活力!”
“劝你别来,何必放弃编制,体制内很吃香的,大家打破了头往里挤。”
“体制内时间久了,墨守成规,觉得压抑。”
“浪漫的女人往往选择诗歌、音乐还有远方。”
西方美丽的大火球一点一点一点掉下去。我看了表,夕阳从地平线上到完全消失,用了2分钟45秒。
“从未见过诗人用2分45秒来概括夕阳的,你可真有才!”
“你孤陋寡闻。有人说过这样的话:我一天看了四十四次日落。”
“哦,你真能扯。什么鬼,一天看了四十四次日落?我倒是听说,人难过之时会爱上日落!对了,我离婚了,带一个女儿。对了,我想问你,你如何理解爱情?”
“爱情如同日出日落,每天照常,没什么希奇,不过观赏者心情心境不同,眼里的日出日落便有了异样的风景。生活也是如此。境遇幸福与否,全与心境有关。世人乱七八糟的想法多了,生活因此便过得千头万绪起来!”
“你这么理解爱情的呀?!难道美丽的日落没有让你有所惊喜和触动吗?!”李梦涵叹了口气道。
“不过少了一片云或多了一片雨的区别。”
“你这人冷血,这辈子不会有爱情!当爱情云雨在你头上飘来飘去,你却无动于衷!”
“不是我无情,也不是冷血,因为我知道----多情不寿也!对了,你这么美,工作也不错,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为什么要离婚。”
“哎,年轻时不懂爱情,被人一追就心慌意乱的,现在懂得爱情了,却再难寻觅到爱情。”
“爱情已经被你理想化了,这很糟糕。”
“人到多情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
风中,李梦涵发梢上凝结着一滴泪水,如一枚晶莹剔透的钻石,在风中欲坠不坠。
晚上,小周带大家参观大鹏所城的明清民居建筑群,古建筑鳞次栉比,古色古香。大家徜徉在石板铺就的窄街小巷里,看民居建筑。尤以抗英名将赖恩爵的百年老宅子振威将军第最为壮观,牌匾众多,雕梁画栋。我们一行在导游的带领下,仔细看了屋宇、厅、房、井、廊、院等。
吃了,看了,玩了,该离开了。
镇书记和镇长前来送行,热情洋溢。中巴车上,小周拿出八个信封每人发了,信封上写着“稿费”两字,里面装着二十张崭新百元大钞。杨登科问大家道:“这钱回去要不要上交组织?”我道:“杨老师,你收了这钱,没人定了你受贿罪。”徐广骈道:“我看这是封口费,希望大家看到不好的别往心里去,同时,也是酬劳费,拜托大家回去后,多在媒体上给小镇美言几句。”
在全国报刊联谊研讨会闭幕式上,钱部长请大家谈谈采风感想。王大德作了一个骇人听闻的发言,说:“我有一个不成熟想法,希望政府部门考虑一下。我今天发言稿的标题——“探索在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下设立红灯区的重要性”,副标题——“合理有效地利用剩余人力资源,吸引外资,改善投资环境。”王大德在发言中,有理有据地介绍了新加坡、荷兰、丹麦管理红灯区的成功经验,精辟地论述了在中国改革开放前沿阵地的深圳设立红灯区,可以抑制性犯罪,减少性病和艾滋病,吸引外资,改善投资环境,增加就业机会等等。
当然,这是一次不公开的内部研讨会,这样的出格的发言,钱部长当然未置可否。王大德的发言博得与会者一致的喝彩,如潮好评。
他咧着嘴傻笑,坦然接受着大家的褒奖,像一个被授勋的大元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