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璇轻敲房门,喊:“哥,吃晚饭了!”我被叫醒,屋里地面上亮着一片窗帘缝隙处露进来的光辉。我对门外雨璇道:“我不在家吃,一会出外去吃,不用留饭给我。”
黑暗中,我见乔月溪亮亮眼睛里噙着泪花。她心底矛盾重重,本来出来放飞自我,可还未像小鸟一样自由飞翔,翅膀上早被拴上了愉悦之后的负罪和内疚。一时间,仿佛自己成为一条进入乱流的船,没有了方向。
我听到楼下厨房里有锅碗瓢盆的动静,知道家人都回来。我伸出臂膀去,搂过乔月溪。她像一只猫蜷伏在我怀里。
“你不会是为了报复男友,才来连云港吧?”
“是的。”乔月溪的回答出我意外,干净直率,“当然,你也很men,很captivating。”
她的回答让我颇尴尬,尽管彼此间并没有海誓山盟,也无须负责,但如此草率倾其所有,说不过去。或许和谐的性爱,同样可以促进感情!刚才,我和她像两只发情的鸟儿,亲昵互啄;现在,两人则带着身心得到满足后的舒适和倦怠,互啄亲昵。
乔月溪挺起身子,眼睛亮亮地看着我。呈现在我眼前的:白白的半截身子,弧形优美的胸和挺拔修长的背。
“为何用如此探索之目光看我?”
“庐山上看到你,觉得你很会哄女孩子,天天哄得身边几个女孩子开心得不得了。尤其与童微微言合意顺,略无参商,同行同坐,从不避人。”
乔月溪之言让我想起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那个典故。
“哪有?”
“还哪有,见我们都不拿正眼瞧的。”
“哪里,韩大胡子那一帮男人天天围着你转,水都泼不进去,哪插得进手去。”
“油嘴。就知道你应该有很多女孩子。你刚才那么有经验,应该和很多女孩子有过吧?”
乔月溪的话确实冤枉了我,以我高中时代区区和“红裙子”的三次性经验,不过菜鸟级别,不应算作经验丰富选手。不过,今天我才领略到,不同女子确实有不一样的风景。
“我哪有什么经验,无师自通!”
“我不相信。”
“别在这经验不经验的啦,得快起来。晚上和兄弟说好,开车带你去古海州城吃点土菜。”
乔月溪点点头。我一咕噜光身爬起来,一阵冷风席卷而来。乔月溪被辣了眼睛,也被冻得一哆嗦,害羞地转过身子去,背对着我,并压紧了背角。
我敞开着胸怀骄傲道:“你看我这身材怎么样?”
“滚!”乔月溪纤背对着我,仍关心道,“你可快穿上衣服,这么冷的天,可别受凉!”
女人害羞起来也分情景和时间段。
我三把穿好衣服,催促乔月溪这个小懒猫快点起床。
她红着脸道:“你把衣服递给我,然后背后脸去,不许偷看,不然,我会羞死的!”
女人的行为常常缺乏逻辑性,刚才还坦诚相见。所以有大师说,女人不适合学哲学!
“我下楼打电话叫车。”
我独自下楼来,先路过厨房观察一下形势,见家人在厨房餐桌上吃晚饭,一时半会还没有收拾桌子意思。雨璇见我,道:“刚才陈大四打电话来找你,我先前上楼一遍,看你卧室门紧锁,估计你在睡觉,没有喊你。”
陈大四叫陈同来,在家行四,上面三个姐姐,因此,得名陈大四。住老宅子时,我们两家前后院,是老邻居,还沾点远亲。从小一条巷子里光屁股长大,他比我大两岁,爱带着我还有两个小伙伴玩。长大后,一条巷子里比他年龄小的,喊他四哥,慢慢喊走了音,喊起他“四国”(四哥谐音),约定俗成,慢慢大家这样叫了。
雨璇三、四岁时,爱跑陈大四家玩,陈大四父母特别喜欢这个小玉人儿,认她做干女儿,常带身边,打趣家里小幺。
我去卧室拨陈大四电话,话筒里传来其焦急声音:“兄的,你真急人,晚上怎么说的呀?我这干等一下午,肚子饿咕咕叫!”
“你现在开车来我家,我们去海州鼓楼对面‘老码头家’吃。”
陈大四家在巷口头,本来门朝西开,南面临河院墙。后来,那条河变成了路,路又慢慢变成了菜市场。陈大四家算掉福窝子里去,把院墙搭成房子,西面墙头上开了门,盖成一间烟酒店。由于地处闹市,生意特别好。其父母起早贪黑,人也勤快,手里攒了不少银子。
陈大四上面三位姐姐结婚,其父母赔嫁妆不多,全把钱留着,给儿子娶媳妇。父母最疼老幺陈大四,好吃好喝供应着。前两年,有钱人风行买汽车。陈大四气盛,也想买辆车抖抖威,可父母不同意,说烧钱玩意儿。陈大四说,我买来带带人什么的,一年半载就能把购车本钱给赚回来。其父母经不住他软磨硬泡,掏了7万块钱出来让他买车。
陈大四拿钱买了辆俄罗斯老毛子生产的 “拉达”,把他父母气的够呛,人不出去带,一分钱没见到,还天天烧油花钱。一条巷子,陈大四第一个有车。他开着这辆酒红色“拉达”进出巷子,不知道在这条老贾圩街有多拉风。
乔月溪穿好衣服,正补妆。我在楼上听见院门外喇叭不耐烦地响,知道陈大四车已到楼下。我欲带乔月溪下楼。她却犹豫起来,道:“我不好意思见你家人,羞死人呢,还是不打招呼,悄悄出去好了。”我道:“不管从外楼梯还是内楼梯,都要经过我家厨房。一家人在厨房吃晚饭,无论如何避不开的,除非你插翅膀从西窗飞出去。”
没法,乔月溪只好硬着脸跟我身后下楼。
与其被动不如主动,我带乔月溪大大方方与家人见了面,介绍道:“这我女同学,淮阴人,正好圣诞节逢周末,来连云港玩两天。”一家人殷勤邀她坐下来吃晚饭。我说:“不用,说好出去吃。”
我带着乔月溪在一家人诧异的眼光中出了院门。
车泊在门口。我一开车门,见陈大四戴个墨镜,笑道:“大冬天的,戴个墨镜,黑人捣怪的。你怎么不进门,在车上等?”
“你也真能拖,肚子饿瘪了。我怕进门再和大舅大舅妈说上话,一时半会走不开。”陈大四坐驾驶位上,回头和坐了后座的我们打了招呼,道:“怪不得等到黑灯瞎火,也不知道你一下午鼓捣什么东西。对了,这你新处的女朋友呀?”
“日特的,你这损友,什么新处女朋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谈过多少女朋友。”
陈大四哈哈大笑。
“这下我掉进黄河里也洗不清!”
“你还用洗呀,你本来就不清楚。对了,在庐山我也不是没有见过你本领。花果山孙猴子也没有你本领大呢。”
“正解。”陈大四前面补了一刀。
“‘四国’,明天想带老同学去海边或花果山玩,指不定要用你车。”
“三叠,没事呢,我也闲没事。明天等你电话,随叫随到。”
陈大四单位玻璃厂,这两年效益不好,一会开工一会不开工的,最近,一直赋闲在家,单位每个月给点生活费。大环境不好,很多国营企业举步维艰,发不出工资来。
新浦市区到老海州城不过三、五公里样子,轿车跑起来,一转眼功夫,就远远看到古海州城地标建筑----鼓楼。夜晚,鼓楼拉着彩灯,轮廓流光溢彩。“老码头家”店面不大,在鼓楼队正对面,在本地顶顶有名,经营了十多年,有几道菜很合口,我常过来。
老板、老板娘都很熟悉,见我们进门,站起来热情打招呼。我们进大厅,找了张桌子坐下。老板问:“今天吃什么?”我抬头看乔月溪。她说:“我不挑食的,你点吧。”我和老板道:“还来那几道我爱吃的特色菜吧,椒盐羊蹄,野蒜爆蛋,昂公鱼炖豆腐,手工香菜丸子,还要点什么呢?”老板道:“菜够吃了,我家大碗大盘子的,再点就浪费了。”“再来道甜汤,古安梨炖银耳,来一盘子插酥小脆饼。”
“要什么酒水?”老板娘问。
“来六瓶王子……”我抬头问乔月溪,“你喝什么饮料?”
“我喝啤酒!”
“那好,老板,先抱一箱,多退少补。”
菜很快冒着香气一盘盘端上来,乔月溪一天才见到油星子,吃得很美。
我和她介绍道:“这几道土菜很有名,我们常来吃。这道椒盐羊蹄,油炸时火候很难掌控好,羊蹄煎炸后,要求金光灿灿,外焦里嫩,还要软糯不失韧劲,沾上少许椒盐,吃到嘴里顿时仙味飘升;这道昂公鱼炖豆腐用的昂公鱼,捕捞自石梁河水库,一点土腥味没有。”
陈大四拿筷子给乔月溪面前小碗里夹过去一块昂公鱼的鱼肉,插嘴道:“石梁河水库是饮用水源,捕捞上来的野生鱼肉质非常细嫩。”
两人桌上一顿聊,好巧,两人不仅同年同月,生日仅差两天,两人颇有点一见如故感觉。我道:“乔美女。你有好看女同学帮‘四国’介绍一个,他家不缺钱就缺一个媳妇。”乔月溪道:“好呀,下次我带闺蜜来连云港,很漂亮,是我高中同班同学,叫赵小砾,从小学开始跳中国舞,腰特软,一字马很轻松,校花,现在是名幼儿教师。”
“可别说完就完了。”陈大四来劲了,端起酒杯来道:“那我先敬你一个。”
乔月溪与他对干。陈大四对乔月溪更加殷勤。他平时谨言慎行,今天罕见打开了话匣子,道:“我们同年同月,生日你比我小两天,下次我们可以一起过生日,我推迟一天,你提前一天。”乔月溪笑道:“我们淮安规矩,生日只能提前不能退后。”陈大四道:“乔美女,你们淮安人说话真好听。不像我们这边很多女生说话干不拉渣的。”
我插嘴道:“我们把淮安等南方人叫冒子,把山东等北方人叫侉子。”
乔月溪对海派文化颇有研究,道:“其实,淮安、连云港皆海属文化圈,像西游记、镜花缘小说,用了很多淮安和古海州方言俚语,山水名胜、传说故事、地方掌故、人物逸闻也有很多共性。”
我道:“连云港市一地方一个口音,外地人听不出来的,新浦人能听出来的。赣榆县说的胶辽官话;东海县说的中原官话;海州区和灌云灌南县说的江淮官话。不过,我们这新浦人,处于胶辽官话、中原官话、江淮官话交界处,混杂起来叽叽嘎嘎的四不像,外地人说像云南话。”
乔语溪笑道:“叽哩呱啦的,说快一句听不懂。你们俩人可不许当我面说方言,必须说普通话。”
这时候甜汤端了上来。陈大四指着甜汤介绍道:“这炖甜汤用的古安梨,是本地洪门地产的,很有名的,皮薄汁多味甜;这插酥小脆饼是板浦特产,据说当年乾隆皇帝微服私访来到板浦,吃到这插酥小脆饼,大赞!”
乔月溪道:“这几道菜我都很喜欢。”
陈大四道:“也算不得本地菜,这是引进的徐州菜、鲁菜,被厨师按本地人口味改良。在你们淮阴人面前谈菜肴,真是班门弄斧。我们老新浦人都知道,民主街有一家百年老字号——‘味芳楼’,厨师叫赵一刀,做得一手地道‘淮扬菜’。在那小红楼妓院对面,连云港最鼎鼎有名的。”
我道:“‘味芳楼’1920年创建,专门做淮扬菜,当年,这里流行鲁菜、徐州菜,所以,味芳楼一出世名声大噪。老板叫金宝元,二老板叫金少卿,淮阴人。味芳楼有几道名菜面点,像蟹黄包子,軟兜长鱼,小馄饨干菜包,大煮干丝等等。明天带你去尝尝。”
乔月溪道:“不用了,入乡随俗。出了门,想吃点当地新鲜的,吃点没吃过的。你说那几样菜,在家常吃的,稀松平常。即使更高档的红楼宴、三头宴、全藕宴,也吃过一两回的。”
陈大四端杯道:“来喝酒!”
乔月溪道:“你开车能喝酒呀?”
我道:“他酒量大,喝酒和喝水一样。一斤白酒下肚,车照样走一条直线。”
别看乔月溪柔柔弱弱,很书香气,却挺能喝酒,一阵喝下几大杯啤酒。她喝了酒,眼睛却红了,伤感起来。陈大四奇怪,问起缘由?乔月溪道:“一个周末,我去他大学单身宿舍,他有事出去,我帮他打扫卫生,在他书桌抽屉里看到一本笔记本,里面列了一个账单,把和我看电影花了多少钱,吃饭花了多少钱,送了一辆自行车给我花了多少钱,列的清清楚楚,甚至看电影,吃了一支雪糕花了多少钱都罗列在里面,当时我感觉到很震惊,我感觉他太精细,小家子气,什么事情爱斤斤计较,没男人味,也不洒脱,以后我觉得很难有幸福感的。”
陈大四道:“这样男朋友,还经常吵架,我看不谈也罢。”
乔月溪直叹气。眼睛里又要落泪。
我赶紧转移话题道:“上次江轮上可没看出来,你这么能喝酒?!”乔月溪转啼为笑道:“江轮上啤酒贵,为你着想,帮你省钱。再说,当时你我不熟,也没喝开。你不劝酒,我总不能一个女流之辈自己灌酒吧。”我问:“今晚啤酒无限制供应,你到底能喝多少,透个底?”
乔月溪竖了一根手指头。
我问:“一箱?”陈大四在旁道:“什么一箱,是一直喝!”乔月溪也没有否定,淡淡道:“我不经常喝,但喝酒好像从来没有醉过。”我问:“那你最多一次喝多少酒?”乔月溪道:“有一次单位聚会,我喝了一斤半白酒,走路发飘,但心里很清楚。”
陈大四叹服道:“女的要不不喝,要喝,都特能喝!”
三人,每人四瓶啤酒,不用打酒官司,直把一箱酒喝得底朝天。陈大四喝得开心惬意,喝得心潮澎湃,喊过老板来要酒,被我力阻道:“今天浅尝辄止,主要请乔姐姐吃点地方小食,然后好好浏览一下古海州城。”
乔月溪也说:“迫不及待,想看看海州古城,只在书上看到过这里风俗人情。”
我起身买单。大家掀了挡风塑料帘子,顶着冬夜的瑟瑟寒风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