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文燕原在李斐手下,现在跳槽出来,另立门户,虽未明确级别,但权利比李斐大,李斐心底并不服气。可为了对付我,她宁愿选择联手鲜文燕。我和鲜文燕没有过节,相处一直和谐,可大家认为我是主编助理不二人选,这让现在也在窥视这一职位的鲜文燕,自当上美术总监后,开始忌惮起我。
环境改变人!
自陈碧真去北京发展,由她介绍而来的我,在徐广骈眼中价值直线下降。徐广骈多疑,怀疑我在陈碧真面前没太帮他美言,心里不痛快。我处理彭淑涵离职一事,独断专行,刚愎自用,让他不满,事后回顾寝食难安。尤其是他隐约从别人嘴里,得知我和稽查队戴小利、办公室姚主任走得近,很不能容忍,觉得我风头太盛,对局里事务手插得很深。
一个人一旦对别人怀疑和警觉,便会处处防备!
鲜文燕与李斐联手后,我在报社诸事不顺。谚语说:坏事总是成双成对!报社开碰版会,同事对副刊批评渐多。尤其李斐,正事不干,成天背后与同事咕唧我。在她眼里,这已不是内部矛盾,已上升为阶级斗争。
李斐知道,攘外必先安内。这个四方脸美术总监,以后一定会是竞争对手,可矛盾有先有后,有主要矛盾与次要矛盾,有敌我矛盾与人民内部矛盾,要先把主要敌人斗倒斗垮,才能扫除前进道路上的最主要障碍。
徐广骈重新重用李斐,对我权利再平衡。
我劳苦功高,以为徐广骈即使不重用我,也不会卸磨杀驴。可我想错了。徐广骈眼里,我的附加值贬值,他开始对我玩起四川绝活--“变脸”。报社皆人尖儿,看徐广骈对待我态度与先前判若云泥,便有意无意疏离我,试图与我切割并保持距离。
郑抱负表面一团和气,心底早妒忌我锋芒太露,巴望我出事;李斐恨我入骨,更是幸灾乐祸,恨不得天上被我捅出一个大窟窿来;鲜文燕则觊觎主编助理的春秋大位,想来想去,我的存在就是个危险。
徐广骈家乡大哥喝酒丢了命,留下一句凡人凡言,让徐广骈常挂嘴边--“凡事要往坏处想!”这句话,让我身同感受,觉得非常有教诲意义!工作环境恶化,唯有隐忍,方为上上之策。我知道唯有耐心等待,耐心等待雨过天晴,才可以见到彩虹和铿锵玫瑰!
我遇见徐广骈,礼让、谦卑,掩饰自己不佳情绪,不让坏脾气发出来。徐广骈老江湖,从我冷眼和勉强的笑意中,早读出桀骜不训和倨傲不恭。
这日,徐广骈在局领导那不知触了什么霉头,回办公室一天阴着脸。下午快下班时,他寻了副刊不是,劈头盖脸训斥我。我没有辩解,一脸宁静,保持谦卑笑容,心中早生去意。陈碧真一走,我自觉名不正言不顺。可我并不敢贸然辞职,深圳这样的高薪工作确实难找。
连云港工作已辞掉,回家之念更不敢乱起。
不知不觉,秋叶开始在深圳街头零落。小染一个来电,让我回家之心在冰层深处蠕动起来。小染电话里道:“连云港要办一张早报,要对外招聘编辑记者,我爸我妈想叫你去应聘,争取回连工作。”
工作不顺,让漂泊在外的我时常想念家的温暖。可,阿丽是我深圳唯一放不下的牵挂。我深夜细思,内心焦虑、矛盾,觉得选择此时离开,是对阿丽爱情承诺的不道德背叛!
爱情,让我进退失据,患上“难以抉择综合征”。
办公室,我给阿丽去电话道:“晚上去安徽牛肉面馆吃面呀?”阿丽道:“好呀,他家面条又辣又麻,一想起来舌尖发麻,三天不吃心想得慌!”
在面馆,阿丽见我掀门帘进来,一脸淡然道:“你今天怎么啦,好像不太开心,工作遇到不顺心的事情了吗?”“我想明年回连云港发展。”我路上还犹豫,可觉着还是把话挑明为好,“单位里明争暗斗,让我不堪其扰!”
“啊?!”阿丽大惊失色。
“陈碧真介绍我来的,她已经离开深圳,我想我也应该离开。”
“笑话,你是陈碧真什么人?你这话,我就听不懂!”阿丽放下手中的筷子,“再说,深圳报社很多,徐广骈那干不下去,可以换一家嘛,难道非要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呀!”
“我想家了。”
她笑吟吟道:“吃到好面条,可以忘记爹和娘!”
老板端上来两个黑色粗瓷大海碗,面条盛得满满的,暗红色油汤上飘满红辣椒和花椒粒,辣得阿丽吃了一口面条,直喊够味。她继续说道:“想当初,你为什么要来深圳?南下深圳来淘金的人成千上万,谁不抱着发财的梦想?眼光长久一点,格局大一点,深圳毕竟一线城市,资源多,未来发展不可限量。”
“......”
阿丽见我不说话,用嘴努了努我,这哑语我明白,让我吃面条别拖着吃,稀里哗啦声响太大,不文明。“没有好的未来,就不轻言放弃当下。”阿丽拿了张餐巾纸,边擦嘴边说,“你离开这里,我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
阿丽说的,我内心并不赞同:人类生活必须品,本质上只有食物、住所、衣服和燃料,其它的,无非心欲衍生,无聊且奢侈。”
我心事重,不肯说话。吃万面条,阿丽说走走吧,我点头。从面馆出来,我们散步花前月下。我泄愤式骂街道:“报社最是那‘贪人廉,淫人洁,佞人直’之地。”阿丽安慰我:“哪都一样,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你不常说,高曼为人很不错嘛?!”
阿丽所言没错。高曼对我失势不为所动,仍然对我保持足够的尊敬。
阿丽从路边摘下小蘑菇红玫瑰道:“我不喜欢媒体人,油滑。我内心一直想遇见一个大学老师,风流倜傥,才华横溢,文质彬彬,结果却遇见了油滑的你。生活并不总是尽遂所愿的,是吧?!”
“这样说来,我是低职高配。少年宫吹拉弹唱的老师,皆国内知名艺术院校毕业的,你要找个老师还不容易,还用幻想呀,就和割韭菜,还不随便一割一大把呀?”
“别提单位,那老色鬼韦主任,三尺高个子,萝卜身子,吊着一颗大脑袋,长得像充气大头娃娃,天天在我身边摇,色眯眯的,真让人讨厌。有一天,在茶炉房倒水时,他趁没人在,借机摸了我手一把,真恶心人。”
“韦主任是不是看好你了。”
“谁知道呀,他眼滴溜溜转,估计在打我坏主意。去年年底,单位搞双向竞聘,他暗示让我当键盘部主任,被我拒绝。今年,故意布置各种考核指标刁难我,无非想逼我就范,我得天天强打着精神和他周旋。”
“叫周三石喊几个烂仔去和他打个招呼呀?”
“算了,你别给我找麻烦的啦!”
徐广骈玩阴的,把我放角落里,不搭理我,意图让我像一朵可怜的小花在角落里自艾自怜、自生自灭。同事惯见风使舵,和我说话开始带刺,夹枪带棒。那些嘲讽意味十足的语言,我并不往心里去,并在内心暗暗告诫自己:“天上飘下五个字--那都不是事!”
我把这当作一次人生难得的历练!
坐在阿丽卧室椅子上,我看到一束月光从阿丽头顶直照至前额。此时,她像一尊菩萨在微笑。我从广州买了一把“红棉”吉他,阿丽拿过来弹着玩,鹅黄中揉着茶红色,月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唱一首吧,丑石。”
“阿丽,我弹唱一首日本《人证》电影里的主题歌--《草帽歌》吧?!”
阿丽点了点头,眼睛如水,冷冷亮亮的。我拿起吉他,一段梭罗之后,开始唱--
妈妈你可曾记得
你送给我那草帽
很久以前失落了
它飘向浓雾的山峦
......
妈妈只有那草帽
是我珍爱的无价之宝
就像是你给我的生命
失去了找不到
歌声停止,怀旧情感久久盘旋,像峡谷里的浓雾久久不散。此刻,月亮皎洁,披在阿丽身上,让她黑暗中隐隐生辉。在她身上,我读到女性的圣洁与伟大。
阿丽喃喃道:“妈妈就是家。妈妈就是家。”
“是,妈妈是家园。人类一切情感,一切艺术归属,都将回归家园。”我想起海鸟常挂嘴边的艾略特诗句---“一切终将安然无恙!”,喃喃道:“从哪来,回哪去,叶落归根。阿丽,我想回家。”
“叶落归根,是饱经秋霜之人在经历了春夏秋冬和风花雪月后不忘初心的选择。你才小嫩芽,早晨八、九点钟太阳,就要叶落归根,可笑至极。我认为,男儿可以儿女情长,更应该志在四方。”
“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碧真兄深圳找不到悦己者,选择毅然离去;我在深圳找不到知己者,应该离开。”
“嘁--,你张口碧真兄,闭口碧真兄,为何不随她去北京?!我恨我遇见你,我算不上你的知己,难不成也算不上你的悦己者。”
“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知道,大男人应谋而后动,不应草率!”
我内心深处渴望阿丽能跟随我一起回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扁担扛着走!我认为这是中国女人最坚韧不拔的优秀品质。家对女人来说,应该是一生的宿命!
阿丽说:“我想扎根深圳,想在这买房买车,然后生活一辈子。”
我画大饼道:“连云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们可以做幸福的人,从明天起,只关心粮食和蔬菜。”
“做幸福的人不能只是喂马、劈柴,我还想周游世界。”
“阿丽,富有和贫乏相对的。有钱人天天被奢侈品包围着,精神不一定富有,贫穷之人心灵世界照样可以舒适安逸。”
女人不擅长辩论,但有撒手锏--眼泪!阿丽句句在理,可没有感染到我,不过我看见她开始掉起眼泪,让我心生涟漪。我不敢再在阿丽面前提回家的事情,内心回家之念头如同搁浅的船,陷入泥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