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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在天台与许伟、陈海生喝茶吹牛。
许伟问我：“徐广骈前段时间天天把你拴在裤腰带上，当个宝贝，到哪都带着，怎么最近放松了？”陈海生道：“你这家伙，会不会说话，气人。”许伟笑道：“哪里说错了？” 陈海生道：“你这比喻糁人！”许伟道：“我也不是大编辑会编，你比喻一下。”陈海生自嘲道：“不过狗链子放长了一点，仍然拴在徐总手上。”
我收上嘴唇伸下鄂，气从喉咙里冲出来，“嘁---”了一声，鄙视他俩，解释道：“最近报社来了几个美女，莺歌燕舞的，把徐广骈迷住了。他尤其喜欢发行部才来的一个平面模特，天天办公室制服诱惑，爱穿黑丝高跟。”
陈海生道：“告诉你们一个冷知识，知道女人穿黑丝袜为什么性感撩人？”他这家伙喜欢看时尚杂志，思想挺新潮的。许伟问：“什么原因？”陈海生道：“美女穿黑丝，男人多爱看两眼。原因很简单：一，黑丝有瘦身效果，黑丝让腿部看起来更加修长挺拔；二，黑色是神秘色，给你一种隐约感，让你有看得见摸不着的感觉，吸引你想一探究竟；三，黑色是永远的流行色，和白色一样，永不过时；四，黑丝袜触感起来柔软，有一种无与伦比的肉欲感觉。”
许伟揶揄道：“靠，有这记忆力，当年认真学习也不至于才高中毕业。”
正说着话，徐广骈扣我，我下楼去烟酒店找公用电话回，电话里他上气不接下气道：“秦主任，快来报社，有突发重大采访任务！”
“徐总，刚才办公室怎么不说？刚到家，正准备冲凉吃晚饭呢！”
“时间不等人，快打‘的’来，我叫小郑给你点外卖。”
听徐广骈那不容置疑的严肃口气，根本没有商量余地。我知道有大事，在楼下往天台上大声喊，和两位兄弟告辞，匆忙回住处，两分钟冲了凉，换件衣服往报社赶。
徐广骈正在报社大厅猴着，见我和彭淑涵急匆匆进来，仿佛看到大救星，急道：“局里今夜大规模突击“扫黄”，你跟队采访。”“哦，这么急？”“是呀，刚得到消息。黄局直接找我，都没通过办公室。”
在一楼等电梯，遇见彭淑涵匆匆进来。我问她：“你也加班？”彭淑涵噘嘴道：“可不是嘛，正吃着晚饭呢，徐总电话追来，让我加班，说晚上有局长讲话稿，让我来打字。”彭淑涵在采访部做记者，却经常被办公室捉去打材料。她不止一次抱怨，说办公室早该招个专职打字员，那广告部、发行部养一堆闲人，天天当姑奶奶供着，专门欺负她。
徐广骈那只有力粗糙的大手重重拍在我肩膀上道：“今晚十点整举行出征誓师大会，黄局讲话稿还得你这大笔杆子来写，背景资料和行动方案已经复印了一份，放我办公桌上，你在我办公桌上写，所有材料不要离桌，九点半之前把讲话稿子写出来，留点时间给黄局过目一下。”
单位上行下效。黄局长爱拍徐广骈肩膀，徐广骈爱拍我肩膀。机关里，官僚主义严重，工作下面干，荣誉成绩上面得。怪不得：领导日理万机，著作仍能等身！
徐广骈一拍我肩膀，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要有好事。他如此这般一说，我暗暗叫苦：“果然苦差事。”我知道，这本是黄局派给他的活，他转包给我。徐广骈秘书出身，可做了主编后，近两年早不怎么动笔，手中一枝笔早干枯得淌不出墨水来。可他渐渐爱学了黄局口气道：“你这写的不好，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好。”听讨厌人的！
我风轻云淡道：“还没吃晚饭呢。”
徐广骈腰哈着，拍大腿道：“让小郑给你叫的外卖马上到，你先动笔写。再次强调一下保密纪律，就在我办公桌上写，所有材料不要离桌子。”徐广骈秘书出身，见领导习惯点头哈腰，现在当主编了，肚子见大，但哈腰习惯没变。徐广骈出门往办公室去，边走边发牢骚：“叫小郑做点事情，磨磨蹭蹭的，一个盒饭叫这么久，做事情越来越不成样子！”
我拿徐广骈给的背景材料看，原来，为贯彻落实省里电话工作会议精神，打击涉“黄”经营，市里成立“扫黄专项斗争领导小组”，分管副市长任领导小组组长，黄局长亲任副组长，具体实施工作由他指挥。根据领导小组命令和部署，文化部门组织稽查力量，今夜12点开展全市 “96001扫黄雷霆行动”，行动代号“96001”。我翻到背景材料最后面，附有秘密行动方案，文件上面留白处打着蓝色“机密”二字，下有副市长和黄局长批示。
后面附有行动方案路径图：各级文化部门稽查人员，行动当日晚八点钟，拉至文化局大会议室集合；集合期间，所有执法人员一律上交通讯工具，原地整装待命；晚上十点整，召开誓师大会，由行动总指挥黄局作重要指示并宣布出征；稽查人员随机分成12个稽查队，每队30人，当场授旗任命；现场分发稽查路线图和所要重点稽查的娱乐场所名单。
前几次，文化局组织力量大规模 “扫黄”，多次因漏了风，稽查行动饱吃闭门羹。出师不利，让兴师动众出征的稽查队在媒体面前颜面扫地。副市长龙颜大怒，市政府大楼会议室市级职能部门务需会议上，点名批评文化局，并责成市局查找问题症结。局长开完会，脸铁青着会来，立即召开党委扩大会议，部署下一步工作安排。后面又相继招开市管文化娱乐场所负责人会议和各区文体局局长会议、市局中层干部会议整风会议，苦口婆心劝告某些执法人员要谨守分际，自觉抵挡资产阶级腐蚀和利诱，严肃警告某些执法人员不要逾越红线，不要以身试法，防止犯下原则性错误。
看完手里材料，我脑子里大致有了“雷霆行动”黄局发言稿框架。我模仿黄局口吻抑扬顿挫写道：“为贯彻落实省委工作会议精神，根据市委、市政府开展扫黄专项行动统一部署，今夜10时整，我局组织开展全市 文化经营场所“96001扫黄雷霆行动” ，（代号“96001” ），检查《经济特区文化市场管理条例》颁布大半年来的执行情况，由市区各级文化部门组成12个稽查大队，根据前期摸排情况，对重点监控文化娱乐场所同时开展拉网式大检查......”
徐广骈看完我拟就的黄局讲话稿，指着讲话稿道：“一看没干过秘书，没有给领导写过稿子，这句话----一段时间以来，文化经营市场‘三陪现象’沉渣泛起、疖肿难除……这疖肿两个字，是生僻字，一定要注音，万一领导讲话时读不出来怎么办，这可就成政治事件了。”
我点头，这我确实疏忽了！
徐广骈拿起笔，又删掉了几个生僻词组，才松了口气，让一直绷紧着的神经松弛下来。徐广骈知道笼络人，毕竟混迹机关多年。他喜滋滋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两条“三五”烟扔给我。我知道这是他特意给我准备的。平时，他只抽“软中华”，不抽“三五”。
我上洗手间之际，关严门，悄悄给小蘑菇汉显机留言道：“小蘑菇，今晚别去上班了，晚上刮台风，风挺大的。”
徐广骈特别安排我坐黄局长指挥车跟队采访，方便我了解整个稽查行动来龙去脉。我坐在指挥车上，身边黄局长手里拿着的对讲机不停响着，12路稽查队不停地向坐阵指挥车的黄局汇报稽查战果。这场战果异常辉煌的稽查行动，一直持续到凌晨三点方才结束，千头万绪，过程之繁琐，这里就不再熬废笔墨。
徐广骈彻夜留守办公室，行动一结束，便要求我彻夜不眠赶写扫“黄”行动新闻稿，刊登于明天临时加刊的文艺报扫黄特刊。
我给这篇通讯起了主标题：《全力扫黄毒 正义赋新篇》，副标：深圳代号“96001”行动大纪实。我在稿中写道----
小车在深南大道上疾驰，我低头憋一下腕上夜光表，正是凌晨12点正，端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黄世雄局长，拿起手中对讲机，对12个稽查队的队长发出一道命令—我宣布，代号“96001”秘密行动，现在开始行动。一辆一辆车，驶出文化局大院。
此时，整个城市正摇曳在灯红酒绿之中，迎面而过的车灯照耀的驾驶室忽明忽暗，定格着黄局长那张刚毅的脸庞......又一次行动在夜间展开，让跟车采访的我，感觉到等待是令人窒息令人兴奋的......离目标越来越近，总指挥黄世雄手中对讲机响个不停......黄局长侧脸对我说，“第三稽查队已经对莲花山上的‘彩虹夜总会’形成天罗地网式的包围，第四稽查队已经进入‘孤独咖啡厅’开始挨房间搜查，提前‘蹲点’的同志已经出来指证......”
凌晨三点，各稽查队正在清扫战场。黄局长的指挥车开始返回，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黄世雄局长仍然精神抖擞地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看着道路的前方。
这篇独家新闻采用纪实文学手法，从各方面小切口切入，不遗巨细，从誓师大会写到稽查队员吃快餐，从黄局长细微入致的面部表情描绘，写到各稽查队现场搜查情况，中间辅以大篇幅详实的背景资料介绍和历史数据分析。
帝宛夜总会和丽晶俱乐部公然跳“熄灯舞”，被吊销《文化经营许可证》；辉煌夜总会、振华夜总会、精光娱乐城等三十多家娱乐场所，因为“三陪”现象猖獗被处以罚款、停业整顿处罚等。这些典型案例，我都独立成篇，通过记者手记分篇，给予现场纪实报道，配发现场照片以及执法人员解读。
文艺报扫黄特刊出来后，影响很大。徐广骈被黄局长叫去，重重表扬一番。
被宠幸的徐广骈，脸上洋溢着幸福感，紧握拳头，恨不能在局里走廊上奋臂高呼。他一步三跳回到报社，大厅里高调指示郑抱负，临时召开报社庆功大会。他在报社全员大会上正式宣布：提拔在扫黄行动中表现出色的我为副刊部主任，岗位工资级别系数从1.2提为1.5。按照规定，记者编辑岗位工资级别系数为1.0，副主任为1.1，正主任为1.2。这系数应是为我特别调整的，拿的总编助理岗位工资系数。
李斐是采访闻部主任，元老级别，也只拿区区的1.3倍工资系数。我现在能在报社混到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全是徐广骈对我近一段时间以来编辑、采访、发行、搬运工一肩挑的深表嘉许。
会议上，李斐情绪沮丧，转脸看我时，眼睛翻着鱼肚白。
数日，天气晴好，阳光甜蜜，把报社大厅照耀得亮亮堂堂。同事见我打趣道：“秦主任，恭喜高升，应该请客，且要请海鲜大餐！”
这日中午，我和高曼在办公室商量点什么午餐，听见大厅里陈碧真声音鹊声穿树般传来，正和李斐打招呼，令我相当吃惊，炎炎夏日，这是吹的哪股风，把陈碧真刮来？自我来到文艺报，这是她第一次来。
李斐写过陈碧真专访，两人相熟，见面很热情，小聊了一下！
等陈碧真出现在副刊部门口，满头是汗。她手里拿个手绢直扇，一见我开心道：“鬼天气太热，外面街道温度恐有四十度。”
“大歌星，今天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快请进！”
陈碧真进来大咧咧坐下，我从墙角拿了一瓶矿泉水递给她。我刚要介绍，陈碧真和高曼已经彼此打招呼。我问：“你们认识呀？”高曼道：“上次徐总请客，桌上有过一面之缘。再说，陈姐大名鼎鼎，著名歌唱家，歌欺裂石之音，她即便不认识我，我也该认识她。”
“夸张了！”陈碧真友善地对着高曼略点了头，算作招呼。显然，我看出来她有话要说，但觉得这不方便。陈碧真看了两眼高曼道：“丑石，你出来一下，我找你说点事情。”我跟着陈碧真出去，来到报社大厅，来到外面走廊里，陈碧真才停下脚步。
我心忖：“碧真兄一向做人为事光明磊落，快言快语，今日如此神秘，何事要背着人说？”
走廊里，陈碧真从包里拿出一个封了口的厚厚大信封道：“昨晚‘雷霆行动’把振华夜总会兜进去呢，林总急死，罚款10万元倒无所谓，关键是呀停业整顿二十天，这个损失太大，客户也会流失掉，这里面是天虹商场购物卡2万元，林总想麻烦你找稽查大队戴队长通融一下。”
我和戴小利熟，经常跟队采访，有些棘手的稽查行动，戴小利会让请我提前 “蹲点”，做内应提前摸排，或者让我当诱饵，钓鱼执法。戴小利小姨子喜欢文学，起了个“巴洛”怪笔名，常托戴小利带散文、诗歌给我，请我斧正。我一直重点照顾，不吝版面刊发。上期刚发了她一组诗歌，还烦请诗坛大咖苏灵写诗评提携，为此，戴小利小姨子很感激，专门请我吃饭，让戴小利作陪。我知道戴小利禀性，爱酒好色，爱捏个脚洗个桑拿。
他有句口头禅常挂嘴上：只吃点喝点抽点，只要不拿钱，纪委就不会找上门。
我认真道：“我虽和戴小利相交甚好，可并没有把握他会给我这个面子拿这购物卡。”我嘴上这么说，心里知道戴小利好说话。人只要贪财贪色，就好办好劝。他很贪，在外恨不得风也要抓一把回家。陈碧真急道：“找你来，就是争取吧。找了总比不找好。事不宜迟，速决！”
大中午，我直奔文化局戴队长办公室。戴小利正躺黑色大沙发上小憩，见我进来，忙起身，要给我沏茶。我拉住他，让他坐下，一屁股坐他身边，咬着他耳朵开门见山道：“戴大队，振华夜总会林总是我好朋友，‘雷霆行动’被抓到有‘三陪’，被重罚10 万块。听林总说钱当场交了，别的夜总会有‘三陪’，却只罚三万，而且交了罚款可以继续营业，振华却被勒令停业整顿二十天。”
戴小利“哦”了一声，认真看着我的脸道：“振华夜总会呀，那林总是吧，太狂，平时仗着上面有人罩着，我们去稽查，爱理不理的，从来不拿正眼瞧我们。而且，每次去查，她都能提前知道风声，即使被查到，也总有大领导打招呼。这次，振华夜总算是栽在风口上，也活该林总倒霉。对她来说，吃吃亏也是好事，吃一堑长一智，也能帮制她长点记性。”
“都常在外面走，兄弟，得饶人处且饶人！再说，你按正常程序处理，没必要加重处理，既没有徇私，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三陪小姐屡禁不止，大家心照不宣，你也知道，夜总会要没小姐谁还去消费。可人大颁布的《经济特区文化市场管理条例》13条里有明确规定，卡拉OK房不能房中有房，不能内设电话间、洗手间，门上必须设置开放式玻璃窗，我们多次要求振华整改，可她就是不改。”
我从包里拿出信封，放在戴小利面前茶几上，道：“这是林总认真写的检查，她保证按照要求整改，拆除包间里卫生间、电话间，保证按规定把包间木门改成带玻璃窗门，您放心，林总表态以后会好好和稽查队合作，支持戴大队长工作。”
戴大队望着信封，叹口气没说话。我出来时，戴大队并没让我把信封拿走，我心里有了底，知道这事情成功一大半。稽查有背景大夜总会，戴小利心理压力很大，一上午不停接到市领导电话来问情况。戴小利知道硬顶没必要，这些人自己开罪不起，得罪了以后迟早要吃憋。现在，有人来说情，正好可以借驴下坡。
第二天，午休。陈碧真扣我，我回电。陈碧真高兴道：“秦大主任，谢谢你帮忙。今天林总接稽查队通知，停业整顿改为边营业边整顿。林总拜托你，有时间请戴队长过来振华，要当面好好感谢一下。”
我压低声音悄悄道：“风口浪尖上，全市都在扫黄打黑，他自然避嫌，等风头过去再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