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际夜,一派祥和。晚霞犹有余晖,月牙儿挂上蓝黑色天幕,像阿丽头上戴着的一枚闪光的发夹。此刻,尘世间,月色正好。
阳台上茉莉、栀子花、薄荷等盆花开得正艳,矮株的苹果、山楂,在盆里吊着青涩的果子,芭蕉、仙人掌、绿萝尽情吐翠。阿丽站在阳台上,一如既往,爱去逗弄含羞草。栽在盆里的含羞草受到触动,叶柄自然羞答答地下垂,小叶片合闭。
清晨起床,第一件事情,阿丽到阳台上呼吸清新空气,舒展舒展身体,顺便拨弄一番含羞草,美名其曰:“与羞草共舞蹈。”
我常咯吱阿丽,让她恨痒难抑,最为嗔喜交加。
妹妹在楼下,视线不及,我过来背后抱住阿丽,握住她的两只突突的笋尖,调情道:“这是感应草,让我好好逗弄一下,有否感应?呀呀呀,确实有那含羞的味道,姿势、表情及动作皆像。”
阿丽小声道:“你干坏事还这么大声,不怕厨房里小染、雨璇听见呀?不爬外面路人瞧见呀?真真是要把人羞死!”
“阿丽。晚上的含羞草最为迷人。”
“为何?”
“晚上,含羞草把密密的叶子全部耷拉下来,欲拒还迎,把枝条竖得高高的,像在空中伸着白净的臂膀般,你手一触,臂膀就羞羞地收了进去。怎么看,都像月光里你洗完澡的样子,穿得少少的,躲在被窝里,却不停起身拿水、抽烟的,欲露未露的,时不时春光外泄。”
“放你个洋屁!”阿丽挣脱了我,不让我再碰她。
厨房里,小染拿出五色丝线编成的彩绳给我和阿丽系在手腕上,她和雨璇已经各系了一条。阿丽问道:“这是端午节本地习俗吗?”小染道:“这是系百索子,高邮风俗,外婆带来的,小时候给我们系,年年如此,我们养成了习惯。”
我家大阳台正敞开胸怀,迎接习习南风。这两天,天气热得不成样子。今晚,比较凉爽,城郊的景致美丽。一张仿古浮雕镂花圆形石桌摆在阳台上,案上摆满海鲜,有梭子蟹、大对虾、大虾婆、美人蛏等等,或红或黄或白,鲜艳得很;围着石桌有四只精美腰鼓形雕花绣墩,敦实实的,坐在上面安稳得很,凳身上雕刻着朵朵祥云,更添节日喜气;凳面上放着雕花丝绸软垫,软软的,偎贴得很。
兄妹早商量好,端午节晚上打牙祭-----吃海鲜。本来习俗蒲艾簪门,治席赏午。可小染、雨璇白天上班,中午只能草草将就,晚上闲暇,特事特办。阿丽喜欢吃澳龙,专门给她买了一只。阿丽怕花钱,叮嘱不要太铺张,我说平时舍不得吃,过节斤半重小只澳龙定要弄上一只,给你解解馋。
阿丽和小染、雨璇外楼梯来回上下,拿来细碗木筷,送来姜汁醋汁,端来杯盘酒水。等这一切准备妥当,夕阳也知趣地适时落下山去。远处南大山、孔望山、云台山、石棚山、蜘蛛山等组成的层层山峦,白天阳光下影映的浓绿、翠绿,夜晚月色里渐渐褪色,变成冷冷的浅蓝。
这浅浅的蓝,既透又明,喜悦而宁静。
四人围着雕花小石桌,相互招呼着坐下。好日子需要好酒;好心情需要好菜;好人需要好心情。今晚,我们兄弟姊妹更要美美奢侈一把。桌上摆着三瓶酒供自由选择:一瓶“拉菲”干红,一瓶“长城贵人香”干白,一瓶绍兴产“女儿红”黄酒。阿丽选喝“拉菲”;我选喝干白;两个妹妹喝十年“女儿红”。
高脚酒杯满上,四人举杯。
我首先致祝酒辞道:“阳台饮酒,银钩斜挂,真乃好佳景也!”
阿丽道:“琼楼绚烂,银汉腾辉,人间及至也!”
雨璇道:“今宵人月相对,哥哥你是大文人,古代文人爱‘即席作歌’‘当筵歌诗’,你也来一大首诗情画意的吧。”
小染附应道:“是的,要词章华丽,文采飞扬,不许敷衍!”
我略一想,有了,于是举杯致祝酒词---
在这庭园中,当五月的南风
悄悄拂过走廊,请告诉我,
是那门楣上疯狂燃烧的石榴树,
在晚霞的余晖中跳跃,在风的嬉戏和絮语中
撒落她果实累累的欢笑?
当赤身裸体的姑娘们,在草地上醒来,
用雪白的手采摘青青的三叶草,
在梦的边缘上游荡,告诉我,
是那院子墙沿上朵朵疯狂的迎俏花,
正在高声叫嚷着那绽露的新生与希望?
雨璇道:“这是埃利蒂斯的名诗《疯狂的石榴树》,你偷梁换柱,不算,必须自己亲自作一首,来个七步成诗。”
阿丽和小染附和。我喝下杯中酒,握着又满上酒的杯子,站起来,边走边思索,走到第七步,来了灵感,道:“我写一首诗唱和埃利蒂斯的《疯狂的石榴树》。”三人鼓掌。
我唱诵道--
五月来临,花儿妖冶无比
小院子里、墙头上、山外
燃烧着石榴花、迎俏花和晚霞的余晖
梦中依稀记得被遗弃的花园
那里属于一条斑驳、美丽、忧伤的老街道
遗落在记忆深处,有几丛黄草
还有一大片落叶?
我没有看到那朵百合,南风
悄悄拂过走廊,那是浅蓝色的呢喃
在梦的边缘上徘徊,告诉我
五月五日是她的生日,那赤身裸体的姑娘
挂着露珠,正在窗口不分昼夜地开放?
阿丽端酒道:“为好诗歌喝一杯。” 阿丽听出诗歌里暗嵌她生日,心中喜悦,脸上却一片平淡道:“虽然我不懂诗,但也听出好来。碧真姐说你才高八斗,今天才算有点信。”
阿丽不太会吃海鲜,拿虾子去头就啃。雨璇道:“阿丽姐姐,吃虾子一定要去腺线,拿根牙签,挑二三节中间,一拉沙线全出,不留杂质。”雨璇把挑了腺线放在阿丽面前小碗里。
我下钳去腿,扒壳破瓣,剥了个肉嫩的公蟹递给阿丽。雨璇道:“还是大哥会吃,秋吃圆脐夏吃尖,专门挑公蟹吃。你看我这剥开的母蟹,没有什么膏黄。”阿丽吃得满手膏汁,抬头问道:“螃蟹如何区别公母?”小染盆里翻了下,道:“你看这肚子,圆脐的,是母蟹;你看这只,尖脐的,是公蟹。”
我端杯道:“阿丽,祝你生日快乐!”小染吃惊道:“生日?今日端午?”阿丽点了点头。我道:“是呀,阿丽生日农历五月初五。”小染埋怨道:“哥哥,阿丽姐生日怎么不早说,好买生日礼物。”阿丽道:“小生日,何须挂齿。”
小染、雨璇赶快拿纸巾擦净了手,端起手中杯来,一起敬阿丽酒,并送上祝福。前一日,我和阿丽商量,如何为她过生日?她叮嘱别惊扰家人。阿丽希望免俗套,不吃蛋糕,不点蜡烛,只提了一个要求,让我给她买双高跟凉鞋。她玩笑道:“家乡有个说法,男人送女人鞋子,女人会一辈子跟着男人走。”
阳台朝南,呈“凹”字形。中间凹进去的是带天井的庭院,种着藤本植物凌霄花,俗名迎俏花。五月,正值迎俏花花期,沿着院墙爬到墙沿上的藤枝,开满朵朵橙红色的小喇叭状花朵。
月光下,整个院子被笼罩上一片细碎的宁静。这一份宁静暗合凌霄花的花语和寓意---高贵而宁静的慈母之爱。
院门外,石榴树花开烂漫,与迎俏花争俏斗艳。
四人酒量不错,皆品饮低度酒,不用纠缠,有人提议,端杯就喝,更不会打酒官司。看着眼前三位美女--阿丽、小染和雨璇,我觉得我拥有一份世间罕见的亲情和幸福。小染和雨璇早默认阿丽为嫂子,对她格外尊重。彼此相处得也格外融洽。
雨璇提议道:“这样一碰杯就干酒,终觉无趣,还是行酒令闹一闹酒热闹些。”
我道:“古人或以骰子、酒筹、柳叶为行令工具,或以花鸟、鱼虫、词牌、诗词入令,估计你们也行不来。”
阿丽道:“你会不会?教教我们玩。倒这两天看红楼梦第四十回,大观园里有拿牙牌行令,可惜没看懂。”
我笑道:“可惜手边没有这牙牌,不然就可以告诉你怎么行那个令。这牙牌又称骨牌、牌九,共三十二张,因可作赌具,解放时被国家取缔了。一副牌由三张骨牌组成,有天牌、地牌、人牌的,关系挺复杂的,有时间慢慢喝你讲。”
小染道:“外公好像会行一种拆字的令。”
我道:“这个酒令外公说过,叫拆字酒令。是说一个偏旁,举出同偏旁的两个字,在说出另一个字,拆字说明同前两个字的关系。
雨璇道:“你这拆来拆去,我头都被你拆晕。”
阿丽饶有兴趣道:“你举个例子。”
我道:“外公拆过的酒令,我说两个给你们听听:云雨头,霜共雪。朋字本是两个月,也不知道哪个月下霜,哪个月下雪;大金旁,锡和铅。出字本是两座山,也不知道哪个山出锡,哪个山出铅。”
雨璇疑惑道:“没听懂。”
阿丽已经懂了,道:“先说同偏旁两个字,但这两个字一定是有关系的,后面用一个字,拆字说明同偏旁汉字之间的关系。”
小染不忍道:“明明有关系的,是共生的,为何硬硬拆开人家?”
阿丽道:“同偏旁两个字好找,后面要拆的字不好找,你看那‘朋’和‘出’字,字形拆开后都是对称的。”
雨璇笑道:“就是,太文雅了,我们玩不来。我们就来粗暴的吧,划拳最直接。”
阿丽说不会划拳。我们兄妹一通说,什么一魁首、哥俩好、三结义、事事如意、五子登科、六六大顺、七巧、八仙过海、九连环、十全十美满堂红的,教了半天,阿丽也没弄通。
我道:“这脑子也真够可以的,怪不得上学数学不好。”
阿丽道:“你们会玩,你们兄妹划,我当看客。看个热闹就好。”
大家不同意。阿丽会湖南酒令,说了,我们又不通。
小染建议道:“干脆这样吧,我们来最简单的成语接龙,头尾相接,可以谐音,谁接不出谁喝酒。”
大家都说好,这个公平也简单,说我老大,由我起头。
我说今天五月端,从‘端’字上起头吧,三人都说好。我起头道:“端端正正。”阿丽接:“正大光明。”小染接:“明明白白。”雨璇接:“白手起家。”我接:“家徒壁立。”雨璇道:“大哥,这个不算,今天过节,只许说寓意好成语。”我重新接:“家长里短。”阿丽道:“这个寓意也不好。”雨璇道:“勉强吧,算过!”阿丽接:“短兵相接。”小染“接、接”半天,接不出来,只好被罚酒一杯。
小染喝下一杯酒去,该她起头。小染道:“五月端,我从‘五’字起吧,五谷丰登。”雨璇接:“登峰造极。”我接:“极重难返 。”阿丽不依道:“又来消极成语,不行,直接罚一杯。”我不和她们理论,道:“我自罚一杯吧,不然和你们玩,一晚上也喝不上一口酒,还不被馋得心里痒痒虫子直爬。”
又我打头,我从‘月’字说起:“月明星稀。”阿丽:“稀奇古怪。”小染接:“怪模怪样。”雨璇接:“样样俱全。”我接:“全心全意。”阿丽接:“意气风发。”小染接:“发奋图强。”雨璇接:“强颜欢笑。”我接:“这个消极,罚一杯。”
雨璇赖皮道:“中性词。”
我不和她计较,继续接:“笑口常开。”阿丽接:“开开合合。”小染疑惑:“这个是不是成语呀?我接合合开开吧。”雨璇道:“你们赖皮,那我开开合合吧。”接龙接入死胡同,大家只胡闹着赖,都在那开开合合,合合开开的。
我道:“开门见山,多简单,你们非要开开合合、合合开开的。”玩了好几圈,大家觉得成语接龙太简单,说得口干舌燥的,一时没了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