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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许伟、小蘑菇、陈海生四人乘坐一辆“的士”回沙埔头村。环卫工人晨起扫路，肠粉香味扑鼻。光鲜城市下层，黑黝黝的村路上裹着一团团亮光。
路过一家早餐店，陈海生看见窗户里黄老伯正在吃肠粉，道：“这屌人说他每天睡五个小时就够了。”许伟道：“黄大麻子光屌精神，早死早托生。有一次房租晚交半月，那够日的一天爬上天台三遍来催。有日里，我去买菜，那个驴日的暗示小蘑菇，只要和她那个，可以抵去房租。”小蘑菇阻止道：“你嘴上没把关的，到处乱说，万一传他耳朵里，不好！”陈海生“嘁”了声，道：“我们兄弟姊妹说话，怎能传到他耳里！”
小路口，我和三人告别，转进巷子。小蘑菇不放心道：“秦哥，看你走路摇摇晃晃的，喝多了，让许伟送送你？”我往后摆手着道：“不用，清醒得很。”一路哼着小曲去了。
我喝多了，头沉，至住处，懒得脱衣服，裹衣而睡。睡得正香，妈妈拎我耳朵道：“外婆这两天老是唠叨，问起你！”“外婆住处没有电话，春节回家得给外婆安部电话。”
我想家了，想外婆了，想院门口那个小园子。这个时节，家乡南大山和海上云台山，漫山遍野开放着楸树花，汇成淡紫、淡粉之海洋，让人春兴盎然。
我如一只大鹏扶摇九万里，遥见巍峨楼阁，外婆坐内吃茶，周边仙树婆娑，蝴蝶翩翩，垒阶祥云朵朵。近处一童一叟仙树下对弈，旁边“菜冰凉”正在观棋，屁股下面垫着一把石斧；远处有一条天河蜿蜒，河边青草郁郁，有牧童骑牛背上漫游，远远清亮作歌----
终日寻花不见花
芒鞋踏破孔望山
忽然撞着来时路
始觉半生被眼瞒
我正疑惑，听见牧童由远及近，扣牛角而歌之曰----
三生石上旧精魂
赏月吟风莫要论
惭愧情人远相访
此身虽异性长存
见我过来，外婆指着下界道：“人间十二生肖，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做人苦呀，大多人一辈子做牛做马，能为人中龙凤的，都稀罕人。世间本是讨生活，吃要简单一点，穿要简单一点，不必贪图享受，清心寡欲方是要紧。人一旦吃喝玩乐迷了本性，到死执迷不悟！送你几句顺口溜，别当耳旁风。”
我诺诺直点头。
外婆道---
人未走，茶已凉。
春风细雨伴夕阳。
一生徒劳无益处。
何必拉磨总慌张！
一阵仙风吹拂过，外婆隐去，幻现为长江上偶遇之九江老汉。我正惊讶不已。他嘴上叼着旱烟袋“啾啾”吸上两口，吐出白雾祥云，道：“夫花芸芸，千姿百态，终究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说着话，伸出老手携了我同行。眼前现出一条青石铺就石径，缘溪水而行，道两边金镶玉竹林，脱俗宁静，间杂有桃林，落英缤纷，此乃人间仙境桃花源。
我正思量，老汉幻化为南京旅馆巧遇之油腻东北大叔，拉了我手复前行，边走边道：“不闭三关，天天学佛有何用，人在打坐，心早不知跑到那个国家去！”眼前突兀现出一峡谷，入口处呈女阴状，上挂有水帘，扬扬洒洒，清冽袭人，正上方书有“水帘洞”三字，旁有“灵泉”“神泉普润”“心心相印”几块勒石。
我恍然明白，当年所遇有些来头。
我们手遮成伞，跳入“水帘洞”，沿一线天，有百十级阶梯蜿蜒向上，翻过六道石岗，旋见一葫芦形闲地，几十平米大小，中间筑一六角亭，遗世独立，上书---乘槎亭。亭中有一仙女拿着竹篙，见我过来，微笑招手道：“等候多时，你随我来。”
我定睛一看，原来百花仙子，惊讶道：“仙姑，你乃群芳之主，不在蓬莱山总司天下名花，何故来到此地？”
百花仙子道：“你这蠢物，原本孔望山一块鸟石，不过汲取天地之精华，再经七七四十九劫，人间修得人身，惯会说能道，也骗得几个谪仙女子青睐。不过，一切世间浮华，不过水中月镜中花而已。色是迷津，与你同乡前辈松石道人早于皂角树下顿悟，可你仍后知后觉。今日里头，带你前往‘群芳国’一观，或能让你悬崖勒马，获得清凉自在甘露之法，得以安身立命。”
百花仙子笑着前面引路，身姿轻盈软美，环佩叮当之声不绝于耳。我遂晕乎乎悠悠荡荡随了她去。亭边悬崖上停着一叶扁舟，百花仙子带我上了舟，竹篙一撑，欸乃一声，舟行在空中。抬眼看去，海浪山水绿两岸，岩上云相逐。
只听见“菜冰凉”老哥远远作歌，我手搭凉棚却找不见他人，歌声环绕山间-----
爱河翻起千尺浪
苦海荡起万丈渊
褪尽繁华尤执著
脂粉凝成断头香
这地方眼熟，海浪之间仙雾弥漫，海上三座仙山蓬莱、方丈、瀛洲隐没其间，乃东胜遨游国是也！舟行千里，须臾便到。我随百花仙子下了舟，穿过楼阁街市，来至郊区，又一处花园，六角门门楣上写着“群芳圃”，下面灰砖上刻着一行绿字-----“一春无事，只为看花忙。”让我想起微姐所说“一切皆为看花忙”警句。
进门，园里朱栏白石，百花盛开。百花仙子嫣然一笑道：“你是客人，须先带你喝点仙酿酒浆，吃点葛根粉，人生果，解了饥饿，方再带你去看水中月镜中花。”我等不及道：“仙姑，刚已小酌几杯，已经微熏，正在兴奋，渴望不及，还是先行带我去看仙花。”
百花仙子道：“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能答出，我自带你见觐见诸花神，如若答不出，还请回头是岸，自回乘槎亭便好。”我弯腰便拜道：“烦请仙姑说来一听。”百花仙子道：“我把一枚石头扔进天河，是沉是浮？”我笑了道：“如此简单问题，三岁儿童能答，石头入水自然沉没，可要载之于浮舟，自然过河。”
百花仙子抚掌笑道：“算你明白，此乃善缘呀！天上为神，人间为人。凡天下绝色女子，皆花神下凡，哪能想见就见。你算有艳福之人，千年修来，也曾手屠黑龙，做了点好事，活该有那么一段风流运命，现就带你各处转上一转，略看上一看。园中一千零八花神，分为三六九等，要带你逐一看去，三年也看不完，我只拣那最最上等的有三十六花神，带你看上一看。”
我深拜道：“多谢仙姑！”
“最最上等之花神也还分为一二三等：一等的国色国香，牡丹、兰花、梅花、菊花、桂花、莲花、芍药、海棠、水仙、腊梅、杜鹃、玉兰；二等的风流自赏，珠兰、茉莉、瑞香、紫薇、山茶、碧桃、玫瑰、丁香、桃花、杏花、石榴、月季；三等的低眉顺眼，凤仙、蔷薇、梨花、李花、木香、芙蓉、蓝菊、栀子、绣球、罂粟、秋海棠、夜来香。”
我复拜道：“我平生认识几个绝色女子，都什么花神下凡，小生最想知晓。”
“你原不过一块湖石，丑陋见奇，形似鸟头，被勒上‘鸟石’二字，置于花圃赏玩。后来，受花魂雨露渲染，经历七七四万九千年，竟得了精神，幻为仙鸟，整日里头花圃里琢花餐露，败坏纲纪，被人参到王母娘娘处，惹得王母娘娘大怒，把你贬下界度劫，也连累到我跟着你受罚。然而你在凡间度了七七四十九千劫，仍如茅坑顽石，死不开窍，今日招你上来，特意敲打点化一二，看能否唤醒灵性，幡然醒悟。”
我深深一拜。
“你好歹也沾了点笔墨，认识文字，凡间写过几篇狗屁不通诗文。今日，对着花神拜三拜四，再摄了心神献上诗赋，如能写得通顺，感动多愁善感之花神，其所管辖之凡间绝色女子，自然听命上神调遣，化身而来。”
我冤屈道：“我所写新诗，无拘无束，老掉牙格律不会吟也不会作，不知诸花神姐姐通融与否？”
百花仙子道：“枯树新枝，近来天庭改革，也流行西方新词艳赋，文不文白不白的，雅不雅俗不俗的，虽然聱牙诘屈狗屁不通，也还将究着一听吧。”
我平日里头最尊重荷花，先对荷花仙子深深一拜，嘴里言：“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百花仙子道：“你这蠢物，借物抒怀，莲荷不分，背诵周敦颐的《爱莲说》来胡乱敷衍充塞，没有诚意。”我吓得赶紧鞠躬道：“容我思量一下。”忙整衣正冠，肚中遣词造句，片刻有了----
《来生缘》 仙葩奇石，阆苑天河。楼阁红妆镜中花，石径尽处水中月。石壁穿水，佛陀微笑，仙姑诀别欲去。山后冬天霜满地，七彩暖色昙花现，皆是人间短暂美丽。见伊难，金花绽放，枉自白了少年头。
只见荷花仙子早幻现成阿丽，秀婉脱俗，白石甬道上回首对我捻花一笑。待我将要与她说话，已变为绿波中亭亭荷花。我脱口而出，喊了声---“阿丽”。百花仙子道：“你这蠢物，这哪是阿丽，分明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荷花。”
牡丹花朵大气，华容端丽，素有“花王”之称，我对着牡丹仙子一拜再拜道：“有诗句可赞：‘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百花仙子打断我话道：“少在这迂腐拽文，直接吟诵新作。”我赶紧想了，抱拳道：“粗鄙之作，请勿嫌弃。”百花仙子道：“快说，真是罗嗦。”我启口歌颂道----
《恨无缘》 白虎山顶，好运石前。随便走走是风格，听听鸟叫也闲适。无拘无束，辜负东风，生命跫音远去。茫然无助因伤心，喋喋不休为苦难，无法同享丰盛人生。君不见，野舟横渡，望断斜阳人不见。
牡丹仙子幻现成陈碧真，倾国倾城，国色国香，正拿着团扇吃吃笑着扑捉蝴蝶。我定睛再看，陈碧真已高挂枝上，斗彩斗艳。
我再拜“国魂”梅花仙子，面对“花魁”的，不消百花仙子说话，先自奉上诗赋一首----
《今世缘》 翠微峰下，华山之巅。一句箴言忙十年，文风塔上修圆满。天荒地老，海誓山盟，篆刻爱情之箭。桂花玉兔当嫁妆，泪雨星辰隔珠帘，银梳一画隔天河。恨无言，忆昔抚今，四十余年如一梦。
只见梅花仙子傲雪绽放，幻现出微姐来，高洁素雅，正坐披雪暖阁里写字儿画画。我伸手欲挽，早已经扑了个空，只见南枝花丛烂漫。我不甘心，欲再赋诗一首，再次唤出微姐来。百花仙子道：“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我听了，知不好用强，只能作罢！
我往花园深处去，见到娇轻薄的羞桃花仙子，赶紧复拜并献诗一首----
《前世缘》 风华正茂，处子之身。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红裙过江，一咏一觞，忆前欢对烟柳。海阔天空山无数，凭眺目随孤鸿去，相思愁绝西窗雨。却归来，再叙绸缪，残红吹尽剩离情。
只见红裙子在雪地上，追逐着野兔。她的红围巾在白色的童话的世界里闪耀。一朵桃花在银色的世界里开放，飞溅的桃红色漫过天空的门槛，染红了整个世界。百花仙子道：“你这桃花眼，看世界满眼桃花。”
一路拜花神，拜“幽而有芳”的花中君子兰花仙子，幻现出小染来，正对镜贴花黄；拜芳披山海、奇丽不移的石榴仙子，幻现出雨璇来，正在拿着针线刺绣；拜月季仙子，幻现出小蘑菇来，正在轻颦浅笑听丝竹喝酒儿；再拜茉莉仙子，幻现出范婷来，清灵空幽，花架子下悠闲荡着秋千儿……
我正想看看张小纤和潇潇乃什么花神幻化，只听百花仙子嫌弃道：“虽说惜花致福，损花折寿，可你这一拜再拜、贪得无厌的好色之徒，任是破铜烂铁、骷髅架子到你眼里，一概绝色天仙。那紫薇仙子迎风花开白日红，桂花仙子风流直欲占秋光，芙蓉仙子美在照水德在拒霜，菊花仙子千古高风说到今，水仙仙子前赋后赋千余言，个个美艳绝伦，天生风流尤物，岂你有命消福乎！殊不知，爱字心上一把刀，与你说了半天，你仍然执迷不悟，朽木不可雕也！你这蠢物，再说天机不可泄露，哪能全都一一细细说与你看，拿与你看。”
百花仙子仙说着话对我长袖一挥舞，我跌下祥云，掉在尘土，忙着挣扎而起，睁眼一看，却躺在简陋出租房里，原来黄粱一梦！此刻正交末时。看表，四月二十六日，原来今日祭饯花神日，怪不得有如此桃羞杏让燕妒莺惭之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