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脚到深圳,刘健后脚到。我去火车站接他,陈海生年前躲灾留下那打地铺的床铺,刘健接班使用。老同学来深圳投奔我,我应尽地主之谊,在沙埔头村一家不错潮州饭馆,设宴为刘健洗尘。席间,邀请周三石和阿丽作陪。
阿丽年后搬了新居。我托小赖在南园路给她找了间单身公寓,离沙埔头很近,晚上送她方便。阿丽看刘健相貌堂堂,说话不浮不飘,印象不错。晚饭后,我给了刘健房门钥匙,让他先回住处,我陪阿丽散步。
阿丽私下夸道:“刘健谈吐不凡,做事细致认真,情商高,一看便知是认真做事之人!”
刘健在家准备几十份简历,打印精美,白天跑人才市场,碰到合适的单位就投上一份。他求职之策略简单:广撒网多抓鱼。不过,大专学历在深圳很难获得用人单位青睐,简历投出去如泥牛入海。刘健并不气馁,道:“我应先从基层干起,先去干推销员,等稳定下来,再图谋发展。”我给刘健建议:“干推销员太辛苦,你不要心急着上班,多寻觅寻觅,适宜的再干。”刘健道:“深圳消费太高了,上个厕所都要钱。我可不能住在这边白吃白喝一直麻烦你,我打算先找个工作,好不好另论,可以边干边找,骑驴找马!”
深圳只要不挑,推销员一类低层次工作好找。没两天,刘健被一家香港饮料公司录取,主要负责推销公司新饮品红枣枸杞汁。干推销员工作简单不费脑子,每天走大街钻小巷跑便利店。刘健专心对待工作充满热情,每天早上出门前,按公司着装规定,穿上蓝裤子、白衬衫、黑皮鞋,打个红领带,通身上下收拾得干干净净。
推销员并不容易干,很辛苦,底薪低,靠业绩拿提成。两天下来,那些同事身上白衬衫早油迹斑斑、皱皱巴巴,刘健两身衣服替换,洗一套穿一套,白天穿脏。晚上到住处就洗,衣服上身之前,总熨烫得板板正正。公司开例会,仅他这健康形象鹤立鸡群,在领导眼里着着实实得了分。
刘健所在公司饮料新品上市,深圳人不认,没市场,出去尽挨白眼,屡遭风言风语。几个推销员干了一个月不见什么收入,拿的底薪还不够每天吃饭,于是怨气匆匆,垂头丧气,纷纷打报告辞职。
我也劝刘健道:“不好干就换一份工作。”
刘健道:“这就像跑马拉松,只有坚持才能跑下来。尤其35公里处是瓶颈期,唯有毅力坚强才能战胜困难。连续被人拒绝,心烦意乱、心灰意懒都是正常心理状态,需要自己想办法克服内心的懦弱。做业务和追女孩子一个道理,要胆大心细脸皮厚。古人都知道铁棍磨成绣花针的道理。我想,只要足够努力,一定会出业绩的。”
他的这番话,连我都被感染到!
刘健起早贪黑,不吝脚力,带几罐红枣汁样品,下沉街巷,不停和便利店老板沟通,同时把便利店老板意见及时反馈给单位业务主管,深得领导赞许。他从家里带来一双皮鞋,两星期跑得皮鞋尖翘起来。刘健抬腿自嘲戏道:“我这鞋子是水陆两用鞋,晴天也穿雨天也穿。”来深圳第三个星期,那双鞋的鞋底磨出了一个大洞,刘健这才不舍地扔掉,跑去东门小市场,买了双便宜皮鞋换上脚。
我觉得不能坐视不管,先自己掏钱买了两箱,又说服徐广骈买了八十箱,给报社同事每人发了两箱,当作福利,剩下的放办公室,招待来访客人。刘健很感动,说:“兄弟有情后补。”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家房地产公司要在广场上开房展会,刘健知道消息后,前前后后往这家公司跑了十几趟,游说该公司房展会拿红枣汁当礼品。公司老总被刘健工作态度打动,改变主意,决定订一千箱红枣汁饮料馈赠客户。
老总签完饮料订单后,倒打起刘健主意,想挖角刘健跳槽过来卖房。刘健摇头拒绝道“做人要忠诚,做业务也该如此,领导如此重用我,我岂能重利弃义!”
这天,在办公室收到陈碧真北京来信,我很意外。信中内容语法严谨,遣词造句再三斟酌,且能看出有泪水漫漶之处----
石兄:
原谅我不辞而别。
从认识你开始,你总是对我不屑一顾。
这是我自己的错。
因为一次醉酒,痛失自我。
让我陷入了挣扎的苦海。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守身如玉。
那一刻我茫然无助。
我永远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我恨命运不公,恨自己一时不谨慎。
宁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在深圳,我每天不敢面对镜子里的自己。
司汤达名著《红与黑》里有句台词--
孩子,永远不要说命运一词!我想,这应该是天意!
多少个夜晚,我常常在泪水中惊醒。
我蹉叹,这繁华鹏城,却没有一盏灯为我照亮!
我蹉叹,这开放之都,却没有一个窗口属于我!
北京一家唱片公司一直想与我签约,以前,我一直犹豫不决。
现在,我对深圳已然没有任何牵挂。
春节在家,考虑再三,觉得是时间该换一个城市重新开始了。
想我自梦为蝶,栩栩然,然不知周也!
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顿而悲哀蝴蝶命苦!
叹,谁能同命相怜?!
阿丽是个好女孩,希望你好好珍惜她,善待她。
她命运多舛,湖南家里有负担,然她非常孝顺,拿到钱,总精打细算,平时留下不多生活费,余者寄回养家。
望你善待自己,善待阿丽!
你永远的朋友
碧真
写于正月十五晚
窗外正灯火阑珊
总觉陈碧真离开深圳是我的错。我打她大哥大,已经停机。
看她来信,信封上不留地址。我知道,陈碧真这是下定决心,就此浪迹天涯。我把陈碧真来信拿给阿丽看。阿丽看罢,梨花带雨,扼腕叹息许久,眼圈红着说:
“碧真姐与我姐妹,这一离开,我心很不好受。”
“阿丽,生活变故,命运多舛,皆不是我等人力能违,顺其自然好了。”
“总觉得我和你在一起,是让她出走原因之一。”
“不要胡猜,也不必自责。我和她不是情侣关系。再说,碧真兄格局没有这么小。”
年后,我回沙埔头村,看见小蘑菇搬家。说要搬去福田大门村住。我心里纳闷,住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家?
“春节期间,一个挺有派头老男人,和小蘑菇过从甚密。看来,许伟头上顶着呼伦贝尔大草原!”有老乡背后告诉我道,“那老男人,天天西装革履的,头发梳油亮站不住苍蝇,隔二十米,能闻到身上一股香水味道。”
另一个老乡插嘴道:“那男人常常留宿小蘑菇住处,和小蘑菇成双成对,进进出出的也不避讳人。”那老乡说到进进出出四字,口气表情猥琐不堪。
小蘑菇搬家后,电话告诉我她新手提号码,一再叮嘱道:“我不想和许伟坚持下去,我这新号码只有你知道,千万别告诉许伟,防止他找来。”
“怎么啦,小蘑菇?”我明知故问。
“许伟晚上不想睡,早上不想起,看来床才是她一生的伴侣。我养着他,他还出去泡洗脚妹,简直岂有此理。他没有生活目标,没有精神追求,整天就为一日三餐活着,我瞧不起这样人,简直行尸走肉。我实在不想再和他在一起。”
“这不正常嘛,他生物钟全按你生物钟来调节的。”
“你别为他辩护,他什么品性你还不了解呀?!没什么出息倒也罢了,不上班靠女人养着还寻花问柳。这男人就是一滩烂泥,永远扶不上墙的!”
我必须承认,小蘑菇说得有理有据,说得我“嗯嗯嗯嗯”点头不停。
许伟在连云港过年,安心等待小蘑菇召唤。谁知年后,小蘑菇久久不给电话。许伟几次往深圳打电话,问安居房有没有拿到钥匙?小蘑菇总说快了,再耐心等待一下。许伟在家三个月,带回去盘缠本就不多,早捉襟见肘,打电话让小蘑菇支援一下,被小蘑菇劈头盖脸奚落一顿。
许伟单亲家庭长大,自小父母离婚,母亲独自抚养长大。他很孝顺,觉得自己横竖一米七堂堂正正大青年,乍手朝母亲要钱很不像话,况且母亲工资微薄。许伟给我来电,叙说心中郁闷,道:“在家缺粮草,现在每天抽两、三块钱一包‘红金’或者‘红杏’,还得伸手朝老妈开口要,那可是老妈牙缝里省下来钱。打小蘑菇电话,或接或不接的,真是焦躁难耐!”
我当然理解兄弟急迫之情,可爱莫能助!我知小蘑菇采取拖延策略,准备走为上计。小蘑菇知道许伟性格暴戾恣睢,不能一下绝交,得温水煮青蛙,慢慢降低他心防。四月底,小蘑菇手机忽然停机,许伟感觉不妙,发疯一般,猛扣小蘑菇BB机,对方已读不回。
许伟还往好里想,觉得小蘑菇或太忙,电话未充值欠费。
小蘑菇给我来电,千叮咛万嘱咐道:“你得替我保密,绝对不能让许伟知道我新号码。”别看小蘑菇平时乍乍喝喝的,内心其实蛮惧怕许伟,知道他山猫野性子,性格不可预,发怒情绪失控,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小蘑菇福田大门村住处,我没有去过,只隐约知道她现在正和建设局一副局长天天粘在一起。那大门村住处应是他们偷情老巢。
小蘑菇惯用纤巧手腕利用男人,混得风生水起,算得上巾帼不让须眉!
许伟手头缺钱,在家百无聊赖,想想,再也等不起,东凑西挪弄了点钱,买张火车票跑来深圳。我接许伟时惊讶,漫长旅途,竟没有让他梳成三七分的头型出现一根乱丝。他有洁癖,总是衣着整饬。许伟一进沙埔头,傻眼,发现小蘑菇人去楼空。他像白毛女痛斥杨白劳道:“你不够兄弟,天大事情竟不告诉我,算我没有你这兄弟。”
我咒天骂地辩白道:“我不知小蘑菇搬走。”
许伟根本不信,道:“我问了,他搬走两个月了,你住这里,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沙埔头村老乡没一个不知道她搬走的。”
我只能低头接受批判。我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小蘑菇不许我说,许伟怪罪我不说。挨,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我成了掉进风箱老鼠!
“哎--,我是真惨!陈海生走了,刘健来。刘健找到工作搬走,刚舒一口气,许伟又来!”我心里暗自叫苦不迭。
晚上,为许伟洗尘。饭桌上,许伟当我和周三石面,一口喝下一瓶啤酒,眼睛血红着,声情并茂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和小蘑菇事情,你隐瞒不报,就是共谋。”
“哎,兄弟,你不要上岗上线好不好。”
周三石拉弯子道:“你和小蘑菇之间事情弯弯曲曲很复杂,而且,你们两人之间事情,别把我们牵扯进去。”
许伟红着眼睛发狠道:“我抠心挖胆对她好,没想到她竟这样待我,让我心寒,今晚寻到银江轩去,我要杀了小蘑菇这个小淫货、潘金莲、小比养的。”
年前,小蘑菇从许伟内衣上,发现女人痕迹,一直不动声色。后来,小蘑菇带着银江轩保安去发廊,把许伟和成都洗脚妹堵在二楼阁楼上,抓了现行。回家来大吵大闹的,还砸了几件昂贵的日本进口花碗,闹着分手。当时,我还劝和。小蘑菇一番话,至今印象深刻:“许伟,畜生永远是畜生!我和你睡一张床上几年,能不了解你吗!你就像动物园里野兽,即使饲养员把你从小驯养大,也得防你。看你平常百依百顺,随时就会兽心大发。”
半夜,许伟垂头丧气回来,脸红脖子粗捶床拍枕道:“酒店保安说,徐总年后离职,并不知去向;我在楼上也短了陆虹的路,看来她确实不知徐红霞去向。”我也吃惊:“小蘑菇当“妈咪”多来钱,竟辞去不干,也不知找到了什么更赚钱路子。”
许伟没招,更无计可施,住我这里整天长吁短叹。
阿丽知许伟寄住我这,一再告诫道:“别和这种小人来往。”
我知道,在阿丽眼中,许伟被归类定性为不值得交往的。
我为许伟辩护道:“世无完人,再相貌堂堂,再二八娇娘,也没有一个鼻孔是干净的。”
“你这什么歪理邪说。”阿丽不满意道,她、见我和许伟不断来往,心里很不舒服,扬言道,“你既然那么喜欢他,就与他一辈子为伴吧。”
许伟住我这,阿丽不理我,也不接我电话。以前洗完澡,会和阿丽煲个电话粥,现在许伟在,不方便。我希望许伟快些离开,可无论如何也难为情开口?赶兄弟走人,这我拉不下脸,也做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