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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春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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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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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色记》连载

第二十八章 长江偶遇女诗人 谈文说诗投脾气

庐山所拍胶卷底片刷出来,我在照相馆灯下选底片,五老峰、三叠泉、锦绣谷、如琴河畔……一一浮现眼前。想来暗笑,怪不得陈碧真、范婷时常抗议,说我偏心,现在灯箱里选片子,满眼微姐。

陈碧真照相上相,镜头前,脸呈现的角度总是恰到好处。照片上,她神采奕奕。庐山上,她给微姐和范婷传授过镜头里上相秘诀:双眼要注视镜头略偏上方位置,脸略向前伸,下巴微收,轻松自然地微笑,手臂置于身体两侧,但不要紧贴身体,要与身体分开一些,这样看上去整体构图自然轻松。

有三张乔月溪底片,一张仙人洞月门前拍摄,两张三叠泉前观景台上拍摄。我单独挑出,夹在灯箱上细看。她的脸洁白秀气,微笑恬静。照片把我的记忆一下拉到江轮上——

我坐船从九江回南京,出来散步时,偶遇她正扶着船舷栏杆看江景。我知她淮阴人,所居城市与连云港接壤。我们回程恰巧一路,长江上偶遇让我们兴奋,有熟人打发孤寂的旅程令人愉快。

我们并肩看着江景,许多无名的水鸟在江轮周围盘旋着。客轮过处,黄绿色的滚滚江面被掀起朵朵白色浪花。这绵绵不绝的长江,在宽阔的天地间徜徉。宽阔的江面来到安庆下面的钱江咀,突然来了个90度大转弯,顺江而下又行了约5公里,又来了一个近70度的急弯。

客轮正在经过以“弯、窄、浅、险”著称的“S”形太子矶水道。

乔月溪望着江面出神道----

路转枞阳口,遥看太子矶。

小山横碧浪,古庙冷朱扉。

曝日灵鼍上,衔鱼水鸟飞。

何当佩笭箵,一棹此中归。

“太子矶水道果真险途。但这首大清宋西陂的诗作《望太子矶》,把这险境写成仙境。”

“长江是母亲河,自由、奔放、浪漫与执着,本身就是诗歌精神的天然象征。诗人一见大大气滂沱的长江,就会灵感大发:长江源头青藏高原,是英雄史诗《格萨尔王》的诞生之地和流传之地;杜甫在夔州写了《秋兴八首》;宜昌秭归是屈原故里,他写下《离骚》;苏东坡在黄州写下《念奴娇·赤壁怀古》《前赤壁赋》《后赤壁赋》……”乔月溪喃喃说。

我们聊着诗歌,太阳在围着船运转,已经从东边转移到了中间的头顶上。

乔月溪道:“我喜欢海子的诗。”

海子卧轨后,那一段时间,社会上海子热。

“可惜他只活了25岁,带着圣经在山海关附近卧轨。他把自己当作梵高,这注定了他的人生悲剧。他在家里门厅里贴着一幅梵高的油画《阿尔疗养院的庭院》。他是自己轻生的一场轻喜剧的导演,一切富有象征意义。”

“他的自杀不是悲剧,是为了神圣信仰远行的一场朝圣之旅。我崇拜他的勇气、信念和执著。尤其他对待爱情的态度,浪漫而纯洁。海子留下了这样的美丽诗句----荒凉的山冈上站着四姐妹/所有的风只向他们吹/所有的日子只为他们破碎。”

“海子一生爱过四个女孩子,每一次的结局都是一场灾难。我没有关注他的爱情,可能女人更关注于爱情,而男人更关注于诗歌。我读过他的所有诗歌,最喜欢两首,一首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一首是《日记》,一首温暖一首悲凉,皆乃旷世名篇。”

乔月溪道:“我特喜欢那首《黎明》,很少有人关注。不过,我特别喜欢第一节。”

“我没太注意这首诗。”

“第一诗节写的干净利落,非常有感觉----‘我把天空和大地打扫得干干净净/归还给一个陌不相识的人/我寂寞地等,我阴沉地等/二月的雪,二月的雨。’你听一听,这多么像一个女孩子对心爱的男孩子倾其所有,这是一种多么伟大的爱情,甚至有着一种飞蛾扑火般的激情!”

“是呀,意境高远,你对诗歌很有鉴赏力。海子诗歌天然大气,一般人学不来的。不过中国现代诗歌太幼稚,海子诗歌‘自我’意向强烈,缺少唐诗自然汇流的‘大我’意境。”

乔月溪穿着宽松直筒裤,嫩黄色真丝面料,上身穿嫩黄色短腰小西装,内里衬着白色吊带抹胸衣,江风中一吹,显得腰肢特细,身材修长,整个下身轮廓一览无余,呈现出一种朦朦胧胧的双葫芦性感效果。她齐肩短发被江风吹得遮住白皙的半边脸,露出一只黑乌乌的眼睛,操着一口好听的江淮官话问我:

“你最喜欢读谁的小说?”

“长篇,喜欢列夫·托尔斯泰的作品,《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复活》都很喜欢。尤其是《安娜•卡列尼娜》,读了好多遍。”

“当年我在大学宿舍里读《安娜•卡列尼娜》,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为女主人公安娜的爱情悲剧结局而哭泣。”

“悲剧总是激动人心的!如今,这部小说出版一个多世纪,你如果把书中年代抹掉,读起来完全没有一点违和感。语言和思想今天看来,一点不过时!”

“俄国近代有很多伟大的作家,也出版了很多伟大的作品。肖洛霍夫23岁写出了《静静的顿河》那样卷帙浩繁的鸿篇巨著,让人难以置信。四部分写了十余年,从第一次世界大战、二月革命,一直写到十月革命以及国内战争,真是一部史诗式作品。”

“我多了好多遍,真是如椽笔法,很多细节描写太精彩了!比如有一段----‘炎热的天气,被风吹散的云片懒洋洋地爬着,连潘苔莱在路上拉车的牛都追不上。他在犹豫着,要不要向瘦削的牛胯骨上打去。看来,牛很理解他的犹豫心情,并不加快脚步,仍旧摇晃着尾巴,慢腾腾地、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分趾的蹄子。一只金灰色的、黄澄澄的牛虻在牛身上盘旋。’你看看,作者叙述视角如多台摄像机,有远景有中景有近景,太伟大了!”

“哦,中国作家你喜欢谁的作品?”乔月溪对谈话饶有兴趣。

“中国的作家,我比较喜欢读张贤亮和张承志的作品。张贤亮的《绿化树》《灵与肉》《肖尔布拉克》,我都很喜欢。张承志作品,我最喜欢《北方的河》。读过好几遍,里面一个场景让我记忆犹新,写男主人公横渡黄河,那画面太有象征意义:一条落满红霞的喧嚣大河汹涌东去,一个半裸男人张开双臂跳进莽莽巨川,蝶泳横渡黄河,对这个尝遍了人间痛苦的男人,把这条厚重的黄河称作父亲。”

乔月溪若有所思道:“是的,黄河和这眼前长江一样,都是母亲河。这样横渡黄河的伟大的壮举才是我想要的。你说的真好,有才华的男孩子说出来的话,就是不一样!也许我在别人眼里是柔弱的,可我内心很狂野。我特别羡慕三毛,能够为爱情浪迹天涯。”

不知不觉,已到午餐时间。我邀请乔月溪去上面餐厅喝一杯,她愉快地接受了邀请。喝下一杯啤酒的乔月溪,善解人意,颇解风情,看着我的眼睛有江鸥的叫声。回忆起来,江轮上与她聊天挺愉快。乔月溪口音细腻清脆,挺悦耳。熟了,我学她江淮话,“诺个”“诺个”,逗得她开心大笑。

“你平时临什么碑帖。”

“我有一个不同于常人之嗜好,爱临墓志铭,也不拘束法度,能搜刮到的洛阳北邙山唐志拓片都爱拿来临。说爱写字,却常被碑志所记载的一人一生之际遇所感动。嗟乎,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这爱好够独特!”

“我尤爱临唐楷。洛阳千唐志斋所藏唐墓志,可看出唐楷上承汉隶、魏碑一路,是楷书成熟之节点。”

我不懂书法,把话题扯到庐山之行,道:“庐山数日,未曾说过三句话,真是相见恨晚!”

乔月溪玩笑道:“你忙,忙着和你的微姐形影不离。”

清秀严肃之女孩子,也有幽默一面。

到了南京,我们结伴,坐客车一路北去。车上乔月溪告诉我,在家成立诗社和读书会,和一帮志同道合的文友,正策划出一本油印民间诗刊。车进入淮阴地界时,乔月溪真诚邀请道:“你反正路过淮阴,不如留下来玩两天,和诗友见见面,看看吴承恩故居和河下古镇,再尝尝淮阴菜,软兜长鱼和平桥豆腐都很不错。”

“不了,没假期。连云港离淮阴120公里,很近,以后有的是机会来找你玩。”

我想到这些,心里暖暖的。我把乔月溪三张底片挑了出来,又把一堆底片拢了又拢,好中选优,仔细比对,给所拍之人挑那最上像的,冲刷成照片。

那两天单位忙,又兼手头紧,想着等两天寄,一放竟耽搁下来。

微姐千里之外引颈期盼,左等右等,大半月不见照片,不顾矜持拨电话到我办公室,嗔怪道:“你这家伙,庐山答应好好的,说把照片刷了寄我,我在宁都盼星星盼月亮的,却见不到照片影子。”

“呀,最近单位事情多,一忙竟耽搁下来,明天寄给你。”

“做事拖拖拉拉,满大街墙上写着----‘时间就是金钱”,知不知道!”

“好的,大小姐,见面好好道歉。”

“我以为你早把我忘记。”

微姐说完,始觉脸热。女孩子家说这话似有不妥!

“哪能忘记,倩影玉姿,魂牵梦绕!”

“油嘴滑舌的,你少来!”

第二日,我挑出微姐照片,去邮局挂号信寄出。微姐接到信,随即回信。回信情谊绵绵,言辞语气之间流露出含蓄典雅之情愫。她称赞我照片拍得不错,称赞之余,也对分离后久不联系她,颇有抱怨。她引用了一句古诗,至今记忆犹新:“旧事如天远。”

我回信道:“女菩萨,你这些照片,最喜欢庐山电影院前那张。”

微姐回信问:“为什么喊我女菩萨,莫名其妙?为什么最喜欢电影院前那张?”

我戏谑道:“来信全是问题,十万个为什么呀?对了,你庐山栖贤谷观音桥上所拍照片,合掌恭敬,头顶上祥云朵朵,似观世音下凡;庐山电影院大海报下所拍照片,上面一对男女正羞涩搂在一起啃呢!”

微姐来信道:“丑石,你这家伙真特殊,关注点与人不同,难怪都说诗人好色多情,如此山光水色,眼里只有庐山恋。见证了鲁迅所言极是:在红楼梦里,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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