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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段时间，我思念家人，怀念家边如世外桃源般存在的孔望山。有一天，月光照耀着我房间，我给阿丽电话，喃喃道：“我家有一栋两层别墅，四周树木成荫。阳台上，可看到南方绵延的锦绣山峦。院门口，左边一株石榴树，秋天硕果累累；右边一株春梅，冬天会开出黄叶红蕊的梅花。
“呀，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阿丽话中有话。
“我家西窗外是低篱围住的一片园圃，里面种植有三棵大樱桃树，外面种植一圈鲜花，有月季、蔷薇、茉莉花和玫瑰花，中间还有疏疏几垄绿油油的蔬菜。”
“这是我梦里的家。”
“南边三里路有一座小山，孔子曾登山看海，故名孔望山。海拔100米，虽不高，但人文荟萃、景色秀丽。山坡下有大片大片的果园，一到春天，开满白中带粉的花朵，像新娘子面颊上泛起的红晕。”
“好美！”
“我现在就想带你回去捉蝴蝶！”
阿丽道：“那只是梦而已，会醒的。我喜欢深圳，不愿离开这个城市。你要带我回家的决定是自私的。你只考虑自己，没有为我考虑。你要回家，我不阻拦你。但，我不会和你走！”
阿丽在我诗集里写下过这样一句旁白--“你唤醒了我全部的天性，让我的生命重新焕发光芒。”我以为我对阿丽有足够的影响力，然而，我过高估计了爱情的力量。阿丽不是三毛，并没有打算要和我朝碧海暮苍梧。
我有了回家的心思，时刻关注着家乡早报筹办事宜。阿丽恼怒道：“天天要回去，深圳是马蜂窝呀，有无数的尾针要扎你呀！”
小染来电，说早报将对外招聘，要求学历本科以上。我学历大专，跨不过应聘门槛。连云港用人机制不活，条条杠杠太多，让我一度泄气。隔天，小染又来电话，说家里把我简历递了过去，总编看了满意，说有工作经验，可以破格录取，但没有编制。
阿丽私里劝慰道：“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文艺报不称心，可换个环境，深圳报纸很多，再寻觅找一家干着就是，何必眼睛只盯着家里呢！”
阿丽不停催促，我试着投了几份简历，运气不错，很快接到两家报社工作邀约。阿丽帮我仔细分析后，兴奋道：“深圳广厦报是份建筑行业报，看着枯燥，没意思，你要让我帮你选，还是去《影视周刊》，当个狗仔还不错，天天可以见到大明星。”尽管收到入职通知，我并不急着去《影视周刊》报道，我得好好思考一下，何去何从；我要仔细谋划一下，如何妥善从文艺报离职。
出我意外，妈妈突然飞来深圳。
小染知道我在寻觅新的下家，而且已有报社通知我入职，听出我话味里并不急着回家，和父母说了。老俩口夜里一阵嘀咕，觉得必须及时干预，不然，家里这边白出力了。在父母眼里，连云港办一张早报，是我最好的还乡机会，单位好，待遇高，工作体面，又能干老本行，千载难逢，机不可失。
妈妈一刻不能等待，她知道，唯有她出面，才能让我回心转意。如果让我父亲做我思想工作，她不放心，怕父亲脾气暴躁，反而容易把事情弄僵谈崩。一辈子没出过远门的妈妈为了说服我回家，让小染帮买她了张机票，毅然飞来深圳。
妈妈飞越千山万水，目的只有一个：带儿子回家。
我得感慨：舐犊情深！
妈妈晕车，没出过远门，却一人跨越半个中国，这触及我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小染告诉我妈妈要来时，妈妈已登上飞机。我看见妈妈走出候机厅一刹那，眼睛湿润。妈妈黑发中泛着一缕缕灰白银丝，身上穿着与这个南方城市不协调的厚厚冬衣。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黑白老照片上，那个多年前站在院门口石榴树下的大美人，已是隔日黄花。乍见到妈妈，我关心道：“妈，不热呀，穿这么多？”
妈妈道：“谁知道深圳冬天这里这么热！”
看到妈妈满头汗珠，我赶紧让妈妈减衣服。我故作平静，寒暄自如，竭力掩饰自己内心的极度内疚与不安。我想我早已成人，本不该让妈妈还如此操心。妈妈仔细打量了我一番，心疼道：“你看你瘦的，两条腿就剩下两根竹竿子，看来在这边也没吃什么好的。”
我和阿丽说好，让妈妈与她住。我一间房，妈妈没办法住我这。阿丽心灵语软，人又体贴，她会把妈妈照顾好。妈妈担心道：“和别人家住一起方便吗？”我扯道：“放72个心，我好同事的。”妈妈叹息道：“可怜的，这点房子这么贵租金，要是把我家那小别墅搬到深圳来，可就值大钱了！”
听到妈妈如此说，我不由自主地笑了，觉得这想法不错！
送妈妈去阿丽住处路上，妈妈道：“你晚上和我好好说说话。”我道：“妈妈不巧，今晚有饭局，早约好的。”几天前，周三石约我，今晚和几个关外老乡小聚。本是闲酒，不是非去不可，可初见妈妈，心里乱乱的，我想还是选择赴约为好。
此刻，我想逃避。
我做出这个选择，不近人情，坐车去餐馆路上，非常内疚，暗暗吃惊自己竟然如此心硬。妈妈千里迢迢来到一个陌生城市，此刻，最需要我照应，而我却选择了逃避！我后来回忆起这段情感历程，无法给自己找到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我想这类似于“近乡怯情”，应是“近亲怯情？！
妈妈呆若木鸡，难以置信，不敢相信眼睛所见，耳朵所听。一路上思子心切，心想会听到我几句贴心窝的话，谁知见面后，却发现儿子的心被狼狗吃了。竟然把她孤零零地托给别人，一溜烟跑出去喝酒了。
“哎--。对他再好也没用，好心当作驴肝肺！”妈妈在阿丽面前发着牢骚。
阿丽给妈妈端来热水道：“阿姨，他一定有急事，没有关系，你把我这当家一样。”
妈妈嗓子有点嘶哑，一路的奔波与担心让她精疲力竭。当天晚上，阿丽帮妈妈拨通电话，让她往家里报声平安。两个妹妹一直等在电话机前，焦躁不安。日后，妈妈和两个妹妹常翻出这段往事奚落我，说我是天下少有的不孝之子，要和我清算这笔变天账。
“阿姨，南园路上有一家北京人开的水饺店，我们去吃三鲜饺子？”
“好呀，我喜欢吃饺子。”
阿丽知道连云港风俗，用饺子招待最尊贵的客人。阿丽请妈妈吃饺子，正合妈妈胃口。眼前阿丽很讨喜，和妈妈有说有笑，两人之间没有代沟。妈妈不安的心放松下来。不一会儿，她和阿丽就熟悉起来。阿丽会说话，道：“阿姨看起来好年轻，别人会把我们当作亲姊妹。”妈妈脸笑成一朵花道：“我老太婆了，别拿我开胃。”
妈妈算开了眼界，看着墙面上饺子菜单咂舌道：“一辈子有见过这么多种类饺子，几十种，豆腐饺子、西红柿饺子、龙虾饺子、酸菜饺子。闺女，你看看，豆腐、西红柿、龙虾、酸菜都可以拿来包饺子，真是闻所未闻。”
阿丽笑道：“阿姨，你喜欢吃什么饺子。不要客气，也不要在乎钱，只管点。”
“你看这龙虾饺子，一分要1000多块钱，怎么这么贵，难道包的是龙肉呀？”
“阿姨，这是澳龙肉所包饺子，这种进口大龙虾品种，一只一尺，个头很大，价格不菲。阿姨，要不来一盘龙虾饺子？”
妈妈忙摇头道：“我可不吃，怕折福。我最喜欢吃韭菜饺子，点韭菜饺子吧。”
一路奔波过来，正缺油水，那顿韭菜猪肉饺子很鲜，吃得可口。
妈妈惊喜不已，晚上在阿丽住处，看见她用“友谊”牌雪花膏，黄底蓝字大铁盒，牢靠把实。妈妈对阿丽顿生好感，觉得这孩子踏实，不爱慕虚荣，是一个知书达理、持家节俭的好孩子。
夜酒酣归，心事重重的我，心房如飞进一只蚊子，“嗡嗡”扰乱一夜。妈妈跑这么远，目的很简单，想带我回家。我该如何抉择？和妈妈回去，还是留在深圳陪阿丽？
第二天中午，阿丽从单位回来，做了几个菜，妈妈帮厨。妈妈吩咐阿丽，不要出外吃，省些钱。饭桌上，妈妈道：“你爸托了关系，他那意思让你回去。”妈妈见我皱眉不语，怕我烦，和我商量着。我看了阿丽道：“妈，你先回连云港去，让我再仔细考虑考虑。”
阿丽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她修养极好，觉得此刻自己并不适宜插嘴。
妈妈揪心不已，看我口风有所松动，松了一口气，道：“这次急着过来，听熟人说，报社招聘要笔试面试，但人家总编讲，你不入编，属于人才引进，笔试可以免，参加面试即可。我和你爸爸意思，让你回去面试，如果试不上，你再回深圳，我们也不拦你。”我问道：“什么时候面试？”妈妈道：“很快，春节前要把人定下来。”
阿丽默默收拾桌上碗筷，去了厨房。
妈妈悄悄问道：“阿丽是你女朋友？”我摇头道：“不是，好朋友！”妈妈疑惑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正在厨房刷碗的阿丽。妈妈道：“你现在带我去你住处看看，听阿丽说，就在附近，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子。下午你上班去，我帮你打扫卫生。”我道：“你好不容易过来一趟，我下午不去报社，陪你。”妈妈也想和我单独说说话，道：“那现在去你那边，说话也方便。”
出门前，妈妈拉开她带来的行李包，拿出两包花果山葛藤粉送阿丽。阿丽连连摆手道：“阿姨，你不用客气呢，我也不是外人。”我把葛藤粉放到桌子上，道：“这花果山葛藤粉大补，滋阴美颜。家里有亲戚住花果山，才能找到这野生的，现在早难得一见，你一定要拿下，不要辜负了阿姨的心意。”
阿丽这才收下，嘴里连连感谢道：“这么大补呀，我寄回家给爸爸吃。”
路上，妈妈夸奖阿丽，说这闺女人，心好，还孝顺，让儿媳妇不错。她一路上很新奇，到处看，称赞道：“这深圳楼真高，一路昂着头看，脖子都疼。”我道：“大城市嘛。”妈妈道：“有什么好的。昨晚和阿丽逛了逛街，苹果都论个卖，一个卖十块钱。”我道：“那论个卖的不是苹果，是美国进口蛇果。”妈妈道：“怪不得看红彤彤的，和苹果形状有点不一样。”
妈妈归心似箭，催我道：“你快点给我一个准信，什么时候和我回家呀？都出来两天了，每天小染和雨璇上班忙，没人给她们做饭。”我道：“妈，你真能操心，妹妹那么大人，吃饭也要你担心呀。”妈妈道：“尤其雨璇，每天早饭来不及吃，抓个鸡蛋馒头就跑。我要不在家给她们做早餐，吃个屁哦！”
在家，妈妈天天担心我；到深圳，又开心担心起两个妹妹。
我道：“妈，真不知道你花这么多钱跑这一趟干什么，有什么话电话里不能说？！”妈妈道：“我就是个贱骨头，以为退休可以享清福，结果，内退了反而更忙，我一辈子就没享福的命，是忙碌、劳累的命。”我叉开话题道：“妈妈，既然来深圳，多呆两天，我带你到处转一转。”妈妈道：“我晕车，不想乱转。再说，不出门，也省点钱。现在出门在外，到哪都要花钱，上个厕所都要花钱。”
一走进我房间，妈妈看到桌上、床上、地上到处乱七八糟，道：“这脏的和鸡抱窝一样，哪还能踏进脚呀，也不知道你天天怎么能安心住得下去的。你快去把抹布、拖把拿来，我打扫一下卫生。”
我说妈妈你休息一慈爱，我明天自己打扫。妈妈不由分说，早开始上手收拾。我把沙发上一堆衣服抱起来放床上，道：“妈，你快坐歇歇，可别收拾，旁边房间住一对东北夫妻正睡觉，别吵醒人家。”
妈妈停下手来，道：“也不知道跑这么老远来遭罪干什么，这么小房子还住两户人，家里小洋楼住着多宽敞，阳光大太阳的。在外面说着好听，生活在国际大都市，来你这看看，真是寒碜得很！”
阿丽不在身边，我和妈妈有了拉家常话空间。
妈妈道：“我认真问你一件事情。”
从来没有见过妈妈和我说话如此正式，我愣了，竖着耳朵听。
妈妈道：“来深圳前，海鸟托他妈妈上门来说亲。”
我疑惑道：“说亲，说什么亲？”
“说海鸟喜欢小染。”
“啊，还有这等事，你怎么回？”
“我说孩子婚姻大事，父母做不了主，我得先征求一下小染意见。”
“小染什么意思？”
“她没发表意见，但我感觉出，她对海鸟印象不错，起码没拒绝。海鸟妈妈前写日子正式上门提亲。海鸟是你好友，我想征询一下你什么意见？”
“这是演的哪一折戏？！妈，你要征询我意见，我就三个字--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
“他是艺术家，浪漫，有点神经质。他适合当艺术家，不适合做个老百姓。小染和她，我怕不幸福！”
“怎么回人家合适？”
“这事不能和稀泥，应该直截了当回绝！”
“哪有直截了当回绝的，要顾忌海鸟和他母亲面子，话得说得委婉才是。”
“这简单，你就说是小染意见。说小染还年轻，暂不考虑婚姻大事。这不都是现成话。”
我教给妈妈现代女孩子拒绝婚姻的惯用理由。
“按理说，海鸟各方面条件真心不错！”妈妈若有所思道。
“没想到，他内心踞傲，头顶上长眼睛的人，也会动凡心。”我答非所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