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含作品研讨会规制很高,租借了一家星级宾馆会议室。长桌布置成回字型,铺着崭新绿色台布,座次摆着红色席卡和矿泉水,遍邀全市知名诗家、作家和评论家。
田麦子一见我,兴奋道:“听说你要去深圳编副刊,好消息的,连云港作家诗人从此多了一块阵地,你以后可要多提携本地作者,为连云港的文学事业多作贡献。”
主席格局大,开口就是全市文学发展,不像我和海鸟,还在为一行诗歌寸量铢称。
我谦虚道:“田主席,有我能做的,您尽管吩咐。”
正说着话,贺玲穿件一手长大红羽绒服推门进来,如一团火飘了过来。她见到田主席和我,立马过来打招呼。她从大包里拿出两本新诗集来,赠与田麦子和我。贺玲梳了个时下流行的“招手式”短发,清爽不少,走起路来竟有些袅袅娜娜。
田麦子关心道:“贺玲,最近减肥啦?人苗条不少!”
“没有,调县文联工作后,手头事情太多,累瘦了。对了,田主席、丑石,有时间拿一组诗给我,我们县里刚办了一本文学刊物,下个月要出创刊号,需要大家赐稿。”
田主席道:“我最近杂务缠身,天天开会,没有新作。三叠兄现在风头正劲,又得奖又入选集,让他给你拿一组。”
我道:“你还缺稿子呀,连云港美女诗人江山辈出,几届都是美女诗人扛把子。第一届玉女峰年度诗歌奖就你贺玲得的。”
田麦子道:“这说明我市女诗人实力不俗。”
这时,章含过来。她今天穿着湖蓝色中式盘扣对襟挽袖夹袄,藏青色长裙及踝,脚上平地白蓝相间的尖头皮鞋。衣裙上面绣着梅兰竹菊,很符合她古典美女之气质。
有诗可赞:
一城风絮,半城相思,都沉默,只有桂花香,暗飘过。
我赞道:“章含,人美诗美。”
“真话假话?”
“当然真话!”
贺玲拆我台道:“你只当听听就好,他对女诗人都这么说。”
“糟糕,你这么一说,仿佛我是渣男。”
“难道不是吗?”
“这个要章含说了算。章含你说。”
“秦哥哥绝对不是渣男,她不好色的。”
“呵呵,你让她说不可靠,监守自盗也未为可知。”
章含轻打了贺玲一下,道:“你这嘴真刁蛮。”
“对了,贺玲,夏天去庐山开笔会,遇见王金成老师,才知他为你写过情诗。你现在厉害,诗歌报、诗刊屡见大作。你得给我签个名,不然以后与顾城、海子齐名,成了大家,找你签名要排出去几公里的。”
章含道:“你会不会说话,人家现在已经是大家了好不好!”
贺玲从包里拿出笔,笑道:“瞎扯,那哪是什么情诗。哎,不沾边的事情,越传越邪乎!”贺玲翻开诗集扉页,准备为新书签名,想了一下,却放下笔说道:“你说喜欢我诗歌,说一两首,我看你是不是诳我的?”
“那首《自言自语》很有感觉,尤其最后一节--今夜,我又踏着露水向你走来/不知道要用多少光才能将你照亮/我多么悲伤/请不要用黑夜,阻止我的光。”
“真要感谢你读我诗歌。现代诗人有个特征:只写诗不读诗!”贺玲说着话,笔走龙蛇,写下了我所说的两行诗句-----
今夜,我又踏着露水向你走来
不知道要用多少光才能将你照亮
熟人不断进来,田麦子没法闲着,得过去一一接待。
我翻阅贺玲送我的新出散文集《豆娘》看,扉页一张照片:她站在绿山青水之间的,双手扶着头上篾编笠帽吟吟微笑,上身穿着白色纱笼,下身一件她百穿不厌的吊带红色束腰百褶裙。
我侧身对贺玲道:“怪不得你作品老配这张照片,今天才明白。”
“说说看。”
“看了序知道,豆娘是蜻蜓俗称。怪不得你常以豆娘自喻。文中说,豆娘一出生最美,有樱桃小嘴,有柠檬乳房,有水蓼丹红的脸,有樱花的裙摆。你这张照片,展示的不就是豆娘的形象嘛。”
贺玲额首微许道:“还算知己!”
我翻了几页道:“你一个豆蔻年华之人,穿得红红绿绿,不明白诗歌意象为何如此黑暗?‘路过人间’里这一句:‘如果到了那一天,请把我掩埋在你诵经就寝的地方好吗?’;‘生生死死’里有一句:‘那个人的灵魂在梨树下一闪而过,又被更远的黑吸走’。”
贺玲小声道:“我在思考死亡命题。最近在读蝌蚪的作品。”
“蝌蚪我知道,因丈夫不忠选择为爱自杀,拿手术刀割开腿上大动脉,血流尽而亡。”
贺玲摇头道:“你不了解蝌蚪。她的死,仅仅为了爱。爱与不爱是自己的事情,与他人无关。”
“你们女人总是爱与不爱的!”
贺玲算我佩服的,几首爱情诗的确让我有蝉蜕蛇解之感。
研讨会开始,我看着主席台暗乐,刚换届几个作协领导,照海鸟那观点,严格意义上不该算是作家诗人,应该叫报告文学家,他认为作品艺术成就不高,多靠写弘扬主旋律的严肃题材报告文学获了省级、国家级报告文学大奖。海鸟瞧不起报告文学,说小说是艺术,诗歌是桂冠明珠,报告文学皆拍马溜须之作。
我不同意海鸟观点,争辩道:“徐迟名篇《哥德巴赫的猜想》,可是影响了整整一代人。”
唐兆国主席台上正襟危坐,他是企业家,没事爱涂鸦几笔,选了作协秘书长。今天研讨会租金、餐叙费用皆他赞助,也是今天章含研讨会主持人。这年头,电视、报纸、文学期刊没企业赞助活不下去。
他首先热情洋溢发言:“春节前作协准备搞个团拜会,邀请诸位过来吃顿团圆饭,欢度春节。”
台下很开心,掌声雷动。
唐兆国作了简单扼要开场白,后面请田主席讲话。田麦子发言引经据典,高度称赞章含的诗歌成就,介绍了诗人入选省作协“壹丛书”、“获荐省作家班”等等情况,最后得出结论道:
“章含诗歌作品思想性和艺术性皆近年来诗坛所罕见!章含的诗歌,对人生之路的诠释曲折而诡异,正如她诗中所咏---‘蛇一样的路路一样的蛇交相缠绕着人生’。章含的诗歌是激情与灵感和谐共振的产物,诗歌折射出来的激情,像青春的喷泉在迸发。章含诗歌的艺术特色是走笔顺畅、自然、圆润,绝无佶屈聱牙的造作。诗人的特征常常是年轻态,这种年轻态更多层面上是精神的,而非生理的。她和诗歌结缘,可以使人保持的心态。是不老的青春,有这样的青春,诗心便永远不会衰亡。我们有理由相信,章含的人生会因为缪斯的关注而激情洋溢、荧光四射。”
田麦子发言长篇累牍,后面诸位按座位顺序发言。大家像参加喜筵随礼一样,说几句赞扬的话应景。反正场面话,无所谓真假,闹喜而已。贺玲胳膊捅了捅我道:“大家鬼哄鬼,瞎说一通。不过,以前觉得她不会写诗,这本诗集里确实有几首诗歌让我耳目一新,意境的塑造和语言的张力都有了进步。比如那首《月亮下的爱情与凤尾竹》写的很干净。”
这是我所写的几首二半调子诗歌里一首,打包赠与章含。
挨到杨白脸发言,其一开口震聋发聩:“阿多尼斯曾说,现代诗歌以发现和抵达为目标,换个角度说,诗歌应该是‘替神说话’或‘对神说话’,它始终朝向一个先于尘世生活存在的,这就是诗歌的责任和意义所在。如果诗人关注的多是眼前的小花小草,是生活里的小情小爱,其文本信息本身非常幼稚。”
杨白脸的发言引起与会者侧目。
贺玲道:“杨白脸说什么大实话,败的可是田主席兴。”
“他人实在,爱较真一个人,”我说,“杨白脸性格就这样,爱另辟蹊径,特立独行,写散文剑走偏锋,不过介入视角倒蛮独特。”
杨白脸写散文一般,却爱做导师,常常深夜给女诗人发“约搞”短信,被女诗人私底誉为“文艺渣男”!
到我发言。我知道作协帮章含背书,无非拉我们走个过场。章含诗歌实在写得太水,并没有太大价值,但我还是违心选了《为了一个老男人,我愿》那首诗拿出来解读——
我愿,我是一杯
你从来没有喝过的酒
喝了,就迷醉你的心
我愿,我是一件
你没有穿过的衣服
你穿了,就不想再脱下
我愿,我是一个
比世外桃源还美丽的梦境
让你永远永远也走不出
我从这里起笔,尽拣好话说:“章含作品凝练精短,浓郁优美,多情多姿,美丽永恒。这些诗歌写了小才女对生命中最爱的老男人的追求,细腻地刻画了女诗人追求爱情和约会过程里的耐心等待,她对爱情的执着,对爱人的真挚情怀,让人感动。”
贺玲私道:“你这不是谈作品,你这是在谈情感。”
我回应道:“亏你还是个著名诗人。小说、散文、诗歌哪有什么法度可言,唯有情感而已。现代作品过多讲究技巧,疏忽情感,是本末倒置缘木求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