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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小城下起瓢泼大雨。像住在溪边，水流声没有停歇的意思，直至天明。绯红色的窗帘缝隙间透进黯淡的光亮。西窗外，路上白花花一片，不见行人。随处可见的，是落了一夜的半黄黄绿的梧桐叶。
雨声，比夜里慢了下来，慢慢地更小了一些，滴滴答答。秋的特有的浪漫，因为有了雨的存在，更添了三两点闲愁。
吃罢早餐，上了楼来，再看，滴在阳台上的雨点子又开始变大。雨花此起彼伏，让我想起梦幻般的众生，顿生怜悯之心。既可怜自己，也可怜他人。
抬头看天空，远方白茫茫一片云雾。路上，不时有疾风吹过，驱赶着如注的细雨。雨花在近处、远处地面上此起彼落。
看来，雨一时半会停不下来。雨天最适合读书，没处可去，反而容易静心。我到书房，找袁枚的《随园诗话》读。阿丽在西房练琴。她弹奏舒曼的《童年情景》套曲。舒曼这组套曲里，我最喜欢第一首《异国和异国的人们》、第七首《梦幻曲》、第十三首《诗人的话》。
阿丽正在练习第七首《梦幻曲》--开头两个音符，呈现一个四度关系，一种欲说欲休的感觉，感觉像展翅欲飞的鸟儿。后面主旋律起来，整个世界一刹间安静了下来。连续四个声部的浮现，让整个世界仿佛被笼罩在月光下的轻纱里。此时此刻，房间里渗透着梦境般静寂甜蜜的微笑。
我受到感染，拿着书过来，拉过凳子，坐阿丽身边听。
琴声反复咏叹，同一个旋律调性的变化，表达了作者对幸福生活向往的急切。呈现部，旋律有个细微的高位断奏，然后落下复杂启示。阿丽演奏到高潮时神态陶醉。她闭着眼睛，身体律动有致，整个画面洋溢着纯真的爱与初恋的甜蜜。
我在旁揶揄道：“阿丽，你这演绎总是差那么一点意思。”
阿丽停下琴，侧耳聆听我的宏论。
我认真道：“诗歌、音乐相通，我想听到一种岁月流失的忧伤，失恋的心灵悸动。”
“这是舒曼回忆爱人克拉拉的童年种种情景，单纯无邪。”
“毕竟这是舒曼成人作品，他有一种追忆情绪在。”我翻开手中《随园诗话》，指着一首诗歌，道：“你看这两句---者番游绪已苍然，又见风斜雨细天。试着体味一下这样的意境。我听过一位大师演奏这曲子，那种情绪苍然的感觉，总让人眼角湿润。这就像一个人，历经红尘，尝遍世间的悲欢离合与喜乐哀怒，却再也不少年强作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
阿丽再弹，试着找我提示的这种情绪苍然之感觉。然而在我听来，琴声了仍然饱含着天真、浪漫、舒缓。我知道，各人对音乐的理解不一样，或是阅历的差距所致。弹奏者每一遍演奏，都会留有不一样的触受，阿丽还需要时间沉淀。
我启示道：“这首曲子应该有人生不同年龄段不同面的折射，这才是完整的表达。这是一种通感，不同复杂的情绪纠缠在一起，几十年光阴，弹指一挥间，蓦然回首，决不仅仅是天真与无邪。你来西窗，看看大雨后的地面，梧桐叶飘落一地的秋凉与沧桑，找找这样的情绪。”
阿丽一遍又一遍弹奏，琴声在雨声中，渐渐地有了些许的沧桑。
雨下了一天，忽大忽小，没有停，直下到掌灯时分。吃晚饭时，一阵风，吹开了云层，露出了月亮，世界因此爽朗起来。看天气不冷不热，我与阿丽来到阳台上看风景。阿丽喊在东厢房的两个妹妹来阳台吃呱。
几人拿瓜子端茶，到阳台上透气。
我朝客厅里喊道：“妈，你一会注意看下天气预报，看看明天下不下雨。”小口呷着茶的雨璇，翘着兰花指道：“明天周末，我们去看外婆呀。外婆唠叨，说你反常，好久没有去？”
我道：“阿丽，明天去看外婆呀？”
阿丽拿过雨璇的手仔细看道：“雨璇，你这指甲才做的吧，好漂亮！” 雨璇粉红色指甲上，朦胧得像披上一层纱，隐约有几颗亮钻一般的星星正在闪耀。雨璇翘起兰花指道：“在步行街上有一家美甲店做指甲特别好。阿丽姐，等你指甲长长了，我带你去做。”
阿丽道：“我这弹琴不能留长指甲，只有干羡慕的份。”
小染在旁道：“我和雨璇明天过去做饭。不过--呃--，大哥，你不出力应该出钱！”
“我出钱，好呀，买点沙光鱼，再擀点豆丹。”
这是连云港两道特色硬菜。小染、雨璇会意，知道我特意点给阿丽尝鲜的。
阿丽道：“你哥在深圳时，天天说要请吃豆丹，我终于要吃到这一顿巴米赛德晚餐。”
小染问道：“阿丽，什么是巴米赛德晚餐？”
阿丽道：“《天方夜谭》里头有一个故事，说主人请人吃饭，光用嘴说一道一道的菜,却并没有菜端上来。”
雨璇在旁笑道：“天方夜谭呀，一千零一夜嘛。”
我辩解道：“要不是两个妹妹对豆丹谢而远之，一口不沾，早买来烧给你吃了！”
小染觉着豆丹恶心，更别提说伸筷子。她道：“大哥烦人，又要吃那虫子。阿丽姐，不知你看那虫子能不能伸下筷子去？”
阿丽好奇问：“豆丹长什么样子？”
小染道：“豆丹是豆天蛾幼虫，极像小时候养的蚕，吃豆叶喝露水长大，通身嫩绿色的，全身圆滚滚的，从腹部第一节起，两侧有七对白色线。报纸上老宣传，说豆丹全身95%以上蛋白质，吃了大补。”
阿丽道：“长得像蚕？肉滚滚的，看一眼一定从心里恶心到脚后跟！”
小染道：“说像蚕还好听点。我看，更像蛆。”
雨璇道：“阿丽，吃豆丹时，别看。”
“阿丽，专门买给你买的，当令季节，豆丹算是软黄金，很贵的好不好，不是招待你，还不舍得吃。”小染道，“每次公司来客户，领导就爱点沙光鱼和豆丹这两道硬菜客人。”
我道：“灌云有个龙王荡，全是荒凉滩涂。后来滩涂改种大豆，也就有了豆丹适宜的生长环境。过去食物匮乏之时，龙王荡的人把豆丹当作食源，发现很美味，后来，吃豆单才在联运刚蔚然成风。现在连云港是无豆丹不成席。”
雨璇道：“连云港有一首民谣：海燕海燕，飞来一片，吃饱豆丹，飞回海面。”
正说着闲话，妈妈在院子里说道：“刚看过天气预报，明天晴天大太阳的！”
阿丽问道：“沙光鱼是什么鱼，我没听说过这鱼？”
小染道：“沙光鱼生活在海水、淡水结合部，怕热怕冷，因连云港地处南北交界处，才适合其生长。其它海域，这鱼没法生存。所以，这鱼只连云港独有。”
阿丽道：“怪不得我不知道这鱼，这么稀罕呀。”
我道：“这鱼存不住，对生存环境要求苛刻，只要一出水，几小时必死。”
雨璇道：“沙光鱼非常娇惯，熬出来鱼汤赛羊汤，炖豆腐吃最鲜！阿丽，明天我认真做一道沙光鱼炖豆腐，让你尝尝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