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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周末，小染和雨璇起大早，紧着吃早餐，准备去农贸市场买菜。
雨璇哈气连天。她最近迷上《西厢记》，熬了几夜看。昨夜，小染睡下，她抱着《西厢记》看，看到张生密会莺莺这折，内有几段唱词——
“我将这钮扣儿松，把搂带儿解。“
“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
“但蘸著些儿麻上来，鱼水得和谐，嫩蕊娇香蝶恣采。半推半就，又惊又爱，檀口问揾香腮。”
雨璇少女怀春，羞的脸热热的，大半夜不曾睡熟。
《西厢记》里不少词章拗口，读来费劲，多年来，我读了几次，半途而废，几难坚持读完。我奇怪雨璇何以迷上《西厢记》？
雨璇说出那理由让人啼笑皆非。雨璇说：“封建社会说这书淫词艳曲，宝玉却与黛玉阳春三月坐桃花石上看此书如此入迷，所以满心好奇找了书来看。”
我笑道：“我问你，《红楼梦》23回说宝黛读的《会真记》，回目里为何却是‘西厢记妙词通戏语’？”
我一句把雨璇问蒙。她疑惑道：“《会真记》不就是《西厢记》嘛？”
“既然，《会真记》是《西厢记》，回目正文为何不统一？”
雨璇被我说糊涂了，不知所以然！
“文中说黛玉读的本子十六出，而《会真记》为唐代文人元稹所写短篇传奇，原叫《莺莺转》，那有折？你看的本子，元代戏剧家王实甫所写《西厢记》，共5本21折5楔子。为何有这些出入？”
小染端了重热的豆浆过来，道：“你们真有闲心，一大早，红花大太阳的，讨论什么《西厢记》，才子佳人的。外婆知道我们今天要去，早等得不耐烦了，你们拖拖拉拉的。”
我已经吃下一个鸡蛋，雨璇还在发呆，问我：“哥，你别卖关子了，倒是和我说，红楼梦第二十三回，曹雪芹为什么文中写《会真记》，回目里写《西厢记》？”
“我个人理解，应是曹雪芹故意这样落笔，第二十三回黛玉骂宝玉——‘你原来是苗而不秀，是一个银样蜡枪头’，这出自《西厢记》第四本第二折红娘骂张生的一段--‘你原来是苗而不秀，呸！你是个银样蜡枪头。’《红楼梦》六十三回借邢岫烟之嘴说妙玉——‘这可是俗语说的，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乃脱自《西厢记》第二本楔子中惠明的一段唱词。可见，曹雪芹笔下的妙玉其人，不合时宜，万人皆不入她眼，性格与世俗不相容，谁也看不上、瞧不起。这样的妙玉，只有贾宝玉懂她，说她原是世人意外之人，与所有人不同。曹雪芹应该极爱这两个人物的。他在世时，曾客串上戏台男扮女装演过《西厢记》，所以才有这样的叙说，故意表里不一，留下一个谜语让读者猜。”
雨璇佩服道：“你看得好仔细。不过，听起来不成道理，有点硬坳，逻辑也勉强。”
阿丽赖床，喊半天才赖赖叽叽起来。这是“飞碟”驻场留下的后遗症。阿丽梳刷完毕，下楼，穿着睡衣。小染和雨璇拿着遮阳伞正准备出门。小染道：“阿丽姐，锅里豆浆凉透，我帮你热热再出门。”阿丽不好意思，道：“小染，不用，我自己热。”雨璇道：“白铁锅里还有煮鸡蛋，别忘了吃。”
看小染和雨璇出了院子，我追喊道：“外婆爱吃那老四样也顺便买一些。”雨璇关那院门，道：“不做事人，最能吩咐人。”我隔着院墙喊道：“买鲫鱼千万记住，不要杀，活的带回去，防止鱼舌头被卖鱼人剜掉。”小然隔院墙说：“知道了。”
等豆浆热好，我和阿丽坐餐桌上早餐，东一榔头西一棒闲聊着。
“叔叔、阿姨去哪呢？”
“知道我们今天中午要去外婆那边，说解放了，和三姨、小姨跑农村赶集去了。”
“外婆爱吃哪四样？”
“高邮双黄咸鸭蛋、筒骨汤、鲫鱼舌头和鸭胗。”
阿丽好奇问：“鸭蛋、鸭胗不希奇，只这筒子骨汤和鲫鱼舌头没听说过。”
“筒子骨汤，是猪腿骨褒的汤，鲫鱼舌头即鲫鱼舌头呀，也不稀奇呀。”
“吃这么多年鲫鱼，真没注意过鲫鱼舌头。”
“高邮人特别会吃，讲究吃。你要看过汪曾琪笔下的蒲包肉、阳春面、双黄咸鸭蛋，会被馋得掉哈喇子。外婆是地主婆子，自小家境优渥，吃的食物普通人吃不上。外婆吃的食物杂、精细，甚至有点稀奇古怪。”
阿丽笑道：“你敢说你外婆地主婆子。”
“外婆吃鸭蛋只吃高邮双黄蛋，须高邮地产双黄蛋；吃鸭胗也有要求，须海州古城百年老店‘李记熟食’卤出来的鸭胗；筒子骨须猪前腿。炉门留一小缝，小煤炉慢火熬几小时，骨髓熬出来，汤焖成乳白色像鲫鱼汤，才算好；鲫鱼舌头，必须二两上下野生鲫鱼，不刮鳞不能油煎，直接穿汤下，不加葱蒜生姜，至多加一小勺盐，吃时候，那鱼舌头极鲜美。”
“鱼舌头什么样子？”
“细细嫩嫩的，小手指甲大小，吃到嘴里，那滋味怎么形容？对了，就和含着你的舌头一个滋味。”
阿丽拿脚在大桌下踢了我一脚。
“阿丽，钢琴家为一双手上个几千万保险，你以后出名，一定要把你的脚上个意外伤害险，不然伤了脚，我可陪不起。”
“那好，我用手。”说着话，阿丽在桌上拿手掐我。阿丽又问道：“刚才你吩咐小染，不买鱼贩处理过的鲫鱼，为什么？”
“吃鲫鱼舌头是技术活，不能现买现杀。杀鱼的囫囵吞枣，图省事，一剪刀剜进去连鳃带舌头挖出来，鲫鱼舌头没得吃。得自己动手，挖鳃时仔细留下那个蚕斗瓣鱼舌头。”
“外婆好小资哦！”
“外婆吃鱼很讲究。她吃多刺的鳓鱼，掌握刺的方向，一筷头一筷头顺势慢慢剔肉。一条鱼曾从中午吃到黄昏，吃了三个半小时。吃完鱼，鱼不散骨架，只剩下一条完整的细刺净骨全鱼架。鱼头骨还可拼出一只仙鹤来，栩栩如生。外婆吃黄季鱼，整条鱼进口，不吞不嚼。两唇一抿，伶牙俐齿一挑一拨，鱼肉分离，整刺出口。”
“哇噻！”
“我爸说过，这辈子最佩服外婆吃鱼，说那是艺术。外婆吃鱼一丝不苟、从容不迫、雍容优雅，任谁看了也只有五体投地的份。”
阿丽叹道：“不怪张爱玲一生有三恨-- 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梦未完。我天生怕吃鱼，就因小时被卡过一次。”
“我妈妈最怕吃鱼，她吃鱼心急没有耐心，常会鱼刺卡住喉咙，现在见鱼害怕，一点没有遗传外婆吃鱼基因。”
阿丽哈哈笑道：“外婆信佛，难道，还杀鱼吃荤？”
“她信佛，但不影响吃荤，六祖‘但吃肉边菜’得故事知道吧。”
“《坛经》上看到这个故事。”
“是呀，六祖被恶人寻逐，避难猎人队伍中一十五载，每至饭时，猎人吃肉，他只好吃些寄居肉边的菜。佛徒与猎人，本是大善与大恶，但不能改变环境时，大善只能改变自己，这是佛家圆融与包容之胸怀。再说，生活是一种和谐，是一种调和，不是非此即彼，不是非肉即菜。就像爱情一样，不是非你即我，即使我和微姐爱过，遇见你还是真爱。”
我饶来饶去，言有所指。阿丽近来老套我话，探我和微姐之间故事。阿丽听后恍然大悟，鄙夷道：“你说一大套道理，原来裹的这个歪理邪说，真虚伪，也真好笑！一句话，竟引经据典引出来这么一套。同时爱两个人，会有真？怎么可能？这是对真挚情感和道德情操的背叛。丑石，你简直就是中央电视台。”
“阿丽，中央电视台什么意思？”
“夸你呀！说起大道理来像那中央电视台，一套又一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