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上午坐办公桌上没抬起头,给徐广骈洋洋洒洒写副刊编辑方案。
高曼坐对面笑吟吟道:“丑石,看你进入工作状态很快嘛。”
“怎么办,徐总给的命题作文,催着要。”
“还你做事麻利。徐总嫌我做事慢,说看我干活干急不淌汗。”
“这干急不淌汗像我们那方言,赣榆人爱说这话。”
“徐总徐州人。”
“怪不得,离得不远。对呀,爹娘不会起错名字的。给你起名高曼,希望你长得高做事慢。”
“那你秦三叠有没有说法?”
“当然有说法,外公起的,老有文化,取意琴心三叠。李白有诗句---我本楚狂人,一生好入名山游。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闲窥石镜清我心,琴心三叠道初成。遥见仙人彩云里,愿接卢敖游太清。”
“李白这首《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被你这么断句,我反觉得了精髓,浓缩的都是精华。”
我尽力卖弄道:“宋代洪咨夔有首神仙诗《山中吟》,开篇吟道:蕊珠闲居兮作七言,琴心三叠兮舞胎仙。呼汲日月下上云烟兮,回紫抱黄入丹田。”
“翻译一下,什么意思?”
“这里暗含道家大养身术,指调和上中下丹田,使心神宁静祥和。”
“秦三叠,你可真有大才。”
“过奖了,小生不才。”
高曼上班来,第一工作要务聊天,第二工作要务编稿子。我没来之前,估计她要天天对着镜子自说自话,不然会被憋死。我写个策划方案,十分钟被她打断六次,思维老断路接不上。
高曼兴趣多多,又问:“你笔名丑石有何典故?”
“任何文字都有含义的。丑石确实有点说头……”
正和高曼闲扯,电话铃响,高曼先伸手接了电话,问谁,随手把电话递给我,道:“找你的。”
我拿过话筒,原来周三石来电。
他电话里说:“三叠兄,东北人已经退房,小赖让你晚上过去签租房合同。”
我放下电话,想起钱还没拿,扣陈伟丽BB机。昨晚,报社接风宴耽误失了约。足有大半个小时,陈伟丽才回电,道:“我给孩子上钢琴课,刚下课,下面还有课,没时间等你。”
“我要急用!”
能听得出来,陈伟丽声音很好听,普通话字正腔圆,又不失南方女孩特有的柔柔弱弱感觉,如涓涓细流,让人听了,在这炎炎夏日里心底生出一股甘冽的感觉。
对方略思索一下,道:“你直接来拿吧。我把钱装信封放门卫倪大爷那,你找倪大爷拿,报你名字。”
“好!”
放下电话,我和高曼说了声,打车去燕南路拿钱。
那倪大爷河南人,一口河南乡音。
我说:“我叫秦三叠,陈伟丽小姐让我来您这拿一万块钱。”
倪大爷警惕地看了看我,道:“怎么证明你叫秦三叠?”
这老头挺有趣,亏我随身包里带着身份证,拿出来给他看。倪大爷戴上老花眼镜,拿着我身份证反反覆覆看了好几遍,像特务科的。
“大爷你可真认真!”
“年轻人,涉及钱的事情,出不得一点错。”
他拿笔和纸,把我名字和身份证号码一笔一画记下来,又核对两遍,这才放心把装着钱的大信封交到我手上。
下班前,我上交了副刊编辑方案。我在方案里提出八点建议:
1、版面设计,杜绝滥用色彩,大红大绿,看似鲜艳好看,实则显得轻佻,建议栏目栏花统一黑反白,看起来庄重典雅。
2、四版鱼龙混杂,小小说、诗歌、散文是纯文学,与小幽默、流行一款等非纯文学栏目,杂放副刊上,显得不伦不类,建议四版副刊成为纯文学阵地,恢复纯文学应有尊严。
3、减少连载,腾出更宽裕版面,增加“文艺漫评”“鹏城杂谈”等评论栏目。
4、针对深圳移民城市特点,设立“老家记忆”“都市情节”等新栏目,让作家写作有的放矢,寻找客居他乡的情感共鸣点和契合点。
5、诗歌编务方面,开辟“诗坛名家”“新锐诗人”“女性诗歌”“同题诗歌”等纯诗歌栏目,把诗人与作品分类,让观众一目了然。
6、征稿范围拓展至全国,祭出千字百元稿酬,高稿酬吸引名家不吝献稿。
7、版面风格,要求横直竖通,简洁明了干净,不追求时下流行的边边拐拐设计风格。
8、找赞助单位冠名,不定期举办文学比赛征文活动,增加报社曝光度。
徐广骈拿到编辑方案眼睛一亮,对小郑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秦三叠还真有三把刷子,提的‘秦八条’很有水平。”徐广骈内心高兴,尽管深圳人才满大街,但找到马上上手、能独挡一面工作的行家里手并不容易。
下班回来,宾馆门口停着小赖那辆摩托车,泥迹斑斑的。周三石和小赖早在宾馆大厅等候,见我进来,周三石道:“你带上身份证,和小赖去中介签租房合同。”路上,小赖道:“房东黄大麻子奸诈得很,我做二房东,天天唧唧歪歪的啦,整天防贼一样防我,怕我吊诡,屌他老母的啦!”周三石道:“也不能全怪黄大麻子奸诈,二房东私收租户钱跑路事情天天发生,时常耳闻。不过沙埔头几个地主,这黄大麻子算一个,还有那赖财叔、赵发仔几个,都是大水鱼,有名的咸湿佬。”
小赖道:“屌他老母的!”
中介在爱华市场与深南中路交叉路口,一间很窘迫的小门面房。
我们过去要路过一家专卖潮州牛肉丸的小吃店。小吃店生意火爆。老板娘是位三十多岁少妇,广东江门人,姓杨,周边人称她“牛肉丸杨西施”。杨西施每天穿得性感清凉,坐门口小凳子上拿着两个棒槌敲打案板上牛肉,像村妇河边洗衣服,两个棒槌上下翻飞,震动得两只收束不住的乳房衣服里颤颤悠悠,引得过路男人禁不住勾了头看。
杨西施说这样敲牛肉,肉纤维不断丝,做出来牛肉丸有弹性,一口咬下去脆爽弹牙。周三石爱吃这手打潮汕牛肉丸,伙我去吃过一回。杨西施健谈,对我们很热情,眉梢上翘,眼神带勾勾。她说:“别家牛肉丸兑的鸡肉,鱼龙混杂,我家牛肉丸取的壮年黄牛大腿肉,不加任何调味品,货真价实。”
她在厨房里下牛肉丸,周三石隔着玻璃窗拉了拉我衣袖道:“还是少妇有味道,那胸那屁股,感觉很灵动。老板娘单身,一人来深圳创业,这年龄馋巴巴的,坐地上能吸土。”
“你还真会比喻,不写小说可惜了!”
周三石说过,他喜欢学生妹,对学生妹没有免疫力,看来对妙龄少妇同样没有免疫力。
周三石出门后说:“她那乳房也货真价实,还不爱戴乳罩,像两只小兔子跳来跳去的,真是活泼,要是咬一口,估计和那牛肉丸一口味,进口脆爽弹牙的。”
我说:“实践出真知。什么口感不知道,这要你去尝了才知道。”
周三石每次去吃丸子,爱撩拨她。
“牛肉丸西施”正站玻璃门里看街景,见我们过来,推了门扭着胯妖娆地走出来,热情和我们打招呼。周三石早迷了本性,仿佛被妖精施了大法,微笑着回应她,然后,一把被她吸进了店里。略等,看周三石没有要出来意思,我只好单独跟着小赖去中介。
黄国豪在,他沙埔头村首富,手中房子多,因为大大小小一脸坑,大家背后叫他黄大麻子。黄大麻子五十多岁样子,秃顶,膘肥体壮的,嘴里含着根牙签,腆着八个月肚子,正和开收据有的没的小妹妹说话。
黄大麻子见小赖和我进来,“嘘”道:“那间腾出来房子,我刚才看过,墙上到处钉得窟窿眼,墙皮受了潮,好几处起了霉斑。有时候住户下雨天不关窗户,窗户下面墙上淋了雨,才会造成墙皮大块脱落。小赖,这样不行呀,租房子可不能破坏房子结构的啦,本来我就给你最低价格,这样我不亏死!”
小赖陪着笑道:“黄老伯,你也知道东北人今天退房的啦?”
黄大麻子撇嘴道:“当然知道,那东北女人我熟识,早放话要回东北。”
小赖辩解道:“黄老伯,我去看啦,夏天潮湿,掉个墙皮什么的不算破坏房屋结构的啦。”
黄大麻子不悦道:“你这样说就不好的啦,那墙被锤子敲得东少一块西缺一角的,不是你自己房子你当然不心疼。”
小赖陪笑脸道:“你放心啦,我明天找工人把墙补一补,再粉刷一下的啦。”
黄大麻子穿一件时下香港街头正流行的绿格子浅黄底T桖,只因下摆太短,一扬膀子就会露出肚脐眼。
黄老伯道:“小赖,我给你价格全沙埔头村最低的啦,今年年底再签合同,每套房子给我得再加点钱,总不能你吃肉让我喝不到汤的啦。”
小赖笑道:“黄老伯,我们打工仔吃个蚊子腿的啦,你系大老板,留口饭给我们食一食的啦。等过两天,带你去扣女,燕南路上刚开一家发廊,来了不少四川靓妹,皮肤又白又嫩,摸一下都能摸出水,带你好好爽一爽的啦。”
黄大麻子这才腆着肚子,笑骂着出门。
两人啦来啦去,这才算正式啦完!
小赖看着黄大麻子背影咬牙切齿骂道:“这个咸湿佬,老不正经的,也喜欢青春靓女的啦,见到年轻女生眼睛放光,我屌他老母的。”
那开单据文员正在打印租房合同,打印机“叽歪叽歪”响。
墙上贴着各地房产信息,我驻足看:第一张表格是深圳租房信息,密密麻麻表格是深圳市区各小区出租房租金价格:海富花园,三房一厅,91平方米,出租价格每月6500港币;粤海花园,二房两厅,100平方米,出租价格每月6500港币;福建大厦,二房两厅,100平方米,出租价格每月6000人民币;田苑新村,二房两厅,五楼,80平方米,出租价格每月3200人民币;喜宾花园,复式,三房两厅,高层,出租价格每月6800人民币……
周三石过来看了道:“你看看这价格,知道了吧,深圳房租可真贵!你看东乐花园,多偏僻,1路车终点站,和你这一模一样房子,每月租金5200元。你租这房,在市中心,位置这么好,小赖能给这价格,算是给面子了。”
这时,小赖递给我一份刚打印的合同书,让签字画押。我看了下,是份早拟好的格式化合同,没什么需特别标注之处,事先谈好价格,不过走个程序而已,我也不多看,拿起笔直接签字画押。我从包里掏出大信封,点了6700元,又让刚过来的周三石帮点一遍,确认无误交到小赖手上。
签完合同,小赖笑眯眯的找回50元钱,交给我内外间房门钥匙,又交代了一下水电如何分摊等琐碎事宜。
出中介门,晚上八点半,我和周三石饿坏。周三石道:“乔迁之喜,该庆祝一下!”
“这算什么乔迁之喜?!”周三石道:“怎么不是!贺礼我不送了,喝两杯去,我请客。时间还不晚。正好,再喊两个兄弟,都连云港老乡,介绍你认识认识。”
周三石够兄弟,乐于助人,认识没几天,帮我倾心倾意。
路上,周三石道:“月底,我手头不宽泛,去不了大馆子,去安徽牛肉面馆吧。吃个牛肉面,再点几个冷菜,喝点啤酒。”
“我有了新工作,今晚不必要争了,我请客。”
“那也行。你先去面馆坐等,我拐几步,喊一下好兄弟,都住附近,几分钟就过来。”
我点了两素两荤四盘冷菜,有油炸花生米、蒜拌黄瓜、熏鱼、卤猪耳朵,要了一箱“金威”啤酒。冷菜刚端上桌,周三石和一个浓眉大眼小伙子掀起粗花门帘进了门。我招手,他们过来。
那小伙子一米八大个子,帅得有点痞,春一身运动装,看起来很利索。
两人过来,周三石介绍眼前小伙子道:“秦哥,这是陈海生。”我站身让座,表示尊敬。三人谦让着落座。在家里,我听说过陈海生大名,新浦街头混的,练得一手好罗汉拳,常常成群结队,打架斗殴,江湖上小有名气。今天见到人蛮吃惊,坐对面,秀气英俊。
四碗牛肉面热腾腾端上来。安徽老板开这巴掌大小面馆,几张长凳子几张旧桌子,环境不好却食客盈门。牛肉面五块钱一碗,价格公道,且舍得下料。汤面端到你面前,上面飘着一层油炸红辣椒,很喜人,旁边堆着几块稀花烂大牛肉块,吃起来辣滋滋的、杠杠的,很过瘾。住附近北方人尤爱来这家小面馆吃上一碗。周三石曾怀疑道:“他家面条里可能放罂粟壳子,我三天不吃,就想得慌!”
我问道:“周兄,不是说两个兄弟嘛?”周三石道:“许伟出门要梳头擦皮鞋,和女人一样。”陈海生问:“小蘑菇过不过来?”我疑惑道:“小蘑菇?”陈海生道:“名字叫徐红霞,许伟女朋友,平时爱梳个蘑菇头,得了一个绰号小蘑菇?”
周三石道:“我说连云港来了个大记者,她说要过来认识一下。”我道:“那少一副碗筷少一碗面,人家过来临时添不礼貌。”周三石点头,喊过老板,吩咐加副碗筷加碗面。
陈海生看我往一次性塑料杯里倒啤酒,端起啤酒瓶碰了我手中瓶子道:“费那事情干嘛,直接套嘴喝。”我们举起瓶子“乒乓”碰在一起。陈海生豪气万丈道:“来,喝。酒是爹来菜是娘,喝死总比枪毙强。”
刚喝下一大口酒,许伟掀布帘进来,后边跟着女朋友小蘑菇。陈海生道:“日,许伟,你和小蘑菇秧秧嗒嗒的,在家弄一枪才来的吧,可真能酸呀!”小蘑菇道:“你这狗嘴又乱说,一会把你狗牙给扳了。”许伟道:“小蘑菇出门又描又画的,把人心都躁干了。”
许伟女朋友小蘑菇,鹅蛋脸,丹凤眼,不胖不瘦,体型适度,很好看;许伟五短身材,带个金丝眼睛,头型三七分,文质彬彬的。小蘑菇坐下后,看要给她倒酒,摆手说不喝,转头对老板道:“给我拿个杯子,再倒壶开水来。”
周三石道:“给你们介绍个兄弟,秦三叠,连云港老乡,刚来深圳,在深圳文艺报做副刊主编。”许伟道:“牛比,刚来两天就当主编啦?”我道:“在家朋友引荐好过来的,在副刊当编辑。”
小蘑菇在旁道:“大编辑,一月多少钱工资呀?”我道:“还不知道,当时没谈。来之前,朋友交底,四五千起步。”小蘑菇道:“哇塞,在深圳也算高工资,现在大学毕业的在深圳公司做文员,也就一千五到二千块钱薪水。”
周三石道:“人家全国著名诗人,特殊人才。”
几人感慨一番。
小蘑菇叹了口气,道:“你看人家,笔杆子一摇就来钱,我们羡慕都羡慕不来。我都快愁死,来深圳三个月还没找到工作。”许伟道:“不急,慢慢来。”小蘑菇道:“我是不急,下月房租再交不出,就要打道回府。”
小蘑菇话毕,大家默然。
周三石做业务,底薪不高,靠刷单拿提成,平时饱一顿饥一顿。偶尔运气好,拿下笔大单,来点钱,可他口袋里搁不住,很快挥霍掉;陈海生物业公司做保安队长,工资三千,不算低,租人家客厅隔出来一间小木板房,一月房租800块,再抽烟喝酒,一月下来去掉吃穿用度所剩无几。
陈海生感叹道:“真没有说错的,钱不是万能的,没钱万万不能的!”周三石道:“可不是,深圳有句名言:这里是天堂,也是地狱!”许伟端起酒杯道:“来喝酒,今天开心,别提不开心事情。”
小蘑菇在旁边淬道:“你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呀!”
都连云港老乡,异地他乡见面,自然一见如故。我和许伟简单聊了聊,感慨好有缘分,他妈和我爸竟一单位同事。许伟肤白,五官英俊,只一口大龇牙不太受看,笑时支棱出来,不太美观。
陈海生道:“这下好了,凑齐四兄弟可以喝酒、打牌,四人才能成局,不然老是三缺一。”
周三石道:“本来有小蘑菇也成局,可小蘑菇不爱和我们瞎掺和。”
小蘑菇道:“不是不爱和你们成局,你看看你们,一喝酒就喝烂霉酒,没完没了。一打牌几根大烟枪眼前晃,直要熏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