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吃了,脚捏了,燕子拜托我为门店写篇软文一事,如种子在心底生根发芽。我脑子里一直盘着这事,燕子难得找我一回,得想着法子帮这事办妥。如果拿稿件直接找胡主编签字,明说帮朋友发关系稿,卖个人情过稿也不是不可,可如此走程序不妥。
按正常发稿程序,稿件上报需过三关:记者署名交稿,记者部主任审核签发,稿子传至编辑部;编辑部编辑选稿,报给编辑部主任审核签发;报送编委会值班主编审核签发。这是一个规范严谨的发稿闭环流程,任一环节有瑕疵,稿件可能胎死腹中。
如何把广告软文变成新闻,还不让人看出来?我苦思冥想寻找“新闻眼”。下午在办公室,灵机一动,觉得如此写最稳妥,不由得拍了大腿。想定,就曲里拐弯地写了。大致内容:
云云市消防支队开展大型商业综合体火灾救援应急演练,记者采访,由市消防支队支队长之口,点出燕子家经营的消防器材品牌及其店名,提醒众商家与市民要买质量上好的正牌消防器材,且要设置专门区域完整配备。
我写好稿子,署了记者部美女记者刘弹琴名字,私里交与她,说是关系稿,拜托帮走下程序。刘弹琴挺高兴,稿件上报算工分,别人代劳,自己少跑腿,乐得省事。
小白眼尖,稿子到他手上审核,一眼看出稿中猫腻,提红笔把涉及广告嫌疑部分通通删掉。刘弹琴不明就里,傻不啦唧的去找小白解释,说是秦哥关系稿。不说则已,这一说,小白闷葫芦里想:“叫你秦三叠绕道,我就是要卡你。”这不扯淡嘛,我写了半夜,重点就是这消防灭火器材的销售商家和品牌名称,结果全被小白给删掉。这等于给这篇文章拿掉了骨头,白忙活半天,做了无用功。
我心里不服气道:“你小白也不是什么好鸟,自己家新居装修,帮卖地板老板了几篇软文,打擦边球,让人家免费送了百把平方实木地板,报社人人皆知。凭什么你能做初一,我不能做十五?!”
卖地板钱老板,饭桌上偶遇记者部主任王绥,吹嘘自己认识报社总编,说与报社栾总编是割头不换兄弟,并抖呵了一通送栾总编地板之事。王绥平日与小白不对付,饭桌上冷笑着道:“报社业务单位,主任也不算什么官,不过干活的。”王绥是做饭会看火的聪明人,故意把小白这件糗事通过汪洪雨大嘴巴广播出去,弄得报社上下皆知。
报纸上一天到晚刊登关系稿,不是主编家姑爷关系稿,就是主任家二舅妈关系稿,总之谁都有点关系,搞来搞去的,大家心照不宣。谁也不傻,谁上了关系稿大家都能看出来。我大小也是编辑,有工作之便,可偏偏就写这么一篇一小豆腐块,还无端被小白活活卡住,禁不住妒火怒烧。
我私下在付赢面前发闹骚道:“小白真不是个东西,卡别人火眼金睛,遇自己就打马虎眼。他能得到好处,碰到关系稿就是近视眼,没捞到好处,看到别人关系稿就是青光眼。”
付赢有同理心道:“是的呢,他是狗眼看稿。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都出来混的,他能做,你凭什么不能做?!”
我思前想后,觉得燕子头一回找我帮忙,我也答应见报,失了言。这面子是栽了,当然不甘心。于是,我重新打了原稿,绕过小白,去找当晚值班副总编戴隹阳签字,把燕子这篇关系稿直接上了版。
小白拿到报纸见到稿件,发现他拿红笔删节部分恢复了原貌,非常生气,找来签发稿,一看上面有戴隹阳签字,顿时气不可遏,直接质询我缘由。我谎报道:“戴副总说稿子删节太多,上下不太连贯,让我恢复了。”
小白拿着签字稿件直接找戴副总对质。小白平时眼里只有一把手,对副总不太尊敬,骄慢敷衍。戴副总对他有点感冒,见他找来,嘴上不咸不淡道:“我值班时,秦编辑拿来消防稿件,说删节太多,我觉得他说得不错,让重打了稿件签发。”
小白善察言观色,见戴副息事宁人之态度,便知此事,他想当好人,当和事佬,不愿当面深究,自己硬坳反而不好,只能心里发着狠,脸上堆着假笑,偃旗息鼓,气呼呼地回了办公室。因为此事,小白对我有了心隙,几次背后跑胡总面前参了我诸多不是,讲了我许多坏话。
晚上,我在网上专用频道浏览新华社专稿,从隔档毛玻璃里看到小白黑着脸腆着肚子走进办公室。他与属下打招呼永远一副居高临下的作死模样,并会无意识挺起肚子,把手背过身后,还夹杂着一点漫不经心,让人大倒胃口;他遇到领导则会立马换上另一付嘴脸,满脸巴结神态,双手在腿档前攥成一个球,必恭必敬,谦卑万分,犹如一只软脚虾。
用一个成语来概括小白,既形象又恰当----前恭后倨。
晚上九点,编辑部例行碰版会。小白当部门人面,不点名批评我,说有人把主任修改稿,僭越拿给总编审核,严重违反稿件编审流程,希望此类事情以后杜绝发生。他强调道:“报社工作要讲政治讲规矩,不要忠诚失节。没有规矩,就没有方圆,报社就会成为一盘散沙。”
我手摸着下颌,一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态。小白看着我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眼神阴郁着。不过,他素养很高,脸上仍能保持优雅之微笑。我知道小白是阴人,会玩人,一般不当面斥责人,爱暗递刀子,借刀杀人,我得小心提防他才是,别让他工作上抓到小辫子!!
这件事情,我知道我算和小白正式结下了梁子!
我知道按他性格,整治我是迟早事情。在小白眼里,编辑部数我最不听话,爱翘尾巴,不服管。小白心里有清晰二分法,不是朋友的就是敌人。他爱把朋友搞得多多的。
小白对我,心理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他思维周密谨慎,通常谋定而后动,见我仍如以往和颜悦色,没有合适时机,决不急于打草惊蛇。我心里有数,其笑容里藏着一杆吕布的兵器方天画戟,对敌技法复杂多变,机锋逼人,让人目不暇接。
小白工作勤勉。他努力工作不是为了崇高的新闻事业,他和机关里绝大多数人的追求一样,满脑子想的如何哄上级开心,能顺理成章的往上爬。在投机分子眼里,只有位子。但凡想上位之人,都深深明白:位子代表着权利。有了权利,就代表着拥有了钱财和美色。
酒桌上,小白多喝了两杯,偶尔也会不严谨道:“能进报社党委班子是我一生之梦想,进了党委班子就是副处级干部,就有权了。有了权利,就可以多找漂亮女记者关起门来谈谈心。”大家听了起哄,说你找女记者谈心,第一个应找章小惠谈心,她肤白貌美,王建设都爱和她关起门来谈心。
全报社都看得出来,小白对章小惠有些意思。
最近,小白深受胡主编赏识,目标早盯着副总编位置。每次评报会上,小白大谈特谈如何办好都市报。这些网络上荡下来的论文素材,被他揉成大杂烩,跑到评报会上长篇累牍、浩浩荡荡地渲染。你听那内容换汤不换药,只在枝节末尾处小修小改的。别人的论文成果则在他署名后,自动地刊登在了报社的内部刊物《今日报业》上。
我私自在同事面前感叹道:“原来有些人的不要脸,也是可以习以为常的!”
小白天天说,日日说,说多了,自然而然成为了大家眼中的办报专家。三人成虎。一人说他是专家,二人说他是学者,三人则说他是500年一遇的天才。
小白在扬州报社考察,学得了一套编辑绩效考核法,觉得行之有效,按章照抄复制过来,改头换尾,拿出了早报的考核方案,获得胡总首肯,拿到编委会上通过,在全报社施行。
绩效考核法对编辑工作绩效实行打分评级制度,和工资奖金直接挂钩。小白每天给编辑分配版面,等于间接控制了每个编辑的奖金收入。小白看碟子下菜,付赢经常请他吃饭,他给付赢的版面分打得高一点;看我不爽,就把分配给我的版面打低分值,让我与编辑部同事同工不同酬,尽吃哑巴亏。
这种做法,既打压了我,又起到杀鸡儆猴、以儆效尤之效果。
有一次酒后,小白和付赢交心道:“中国人最重要的标签就是勤勉,对待工作更要有一种勤勉的态度,至于能力和才华则是次要的。秦三叠侍才自傲,迟早要栽跟头。”
付赢把小白的逆耳忠言曲曲折折告诉了我,提醒我注意处理好与上级的关系。这一点,我不得不佩服付赢,他知道小白和我不和睦,但能在两人之间稳走钢丝绳,谁也不得罪。
我回去和阿丽说编辑部的事,阿丽警告道:“你想想你的处境,报社都有编制的,就你签约的,相当于零时工,你和别人怎么比,在起跑线上就已经输了。你不过谋一个职业而已,混一口饭吃而已。你要学会装,装也不会装呀?小白这样的人,我虽未谋面,也知他工于心计。俗话说得好:宁愿得罪君子,不要得罪小人。他削尖了脑袋钻营,不就是为了位子?有了位子,就有了权利。有了权利,就可以给自己方便,给别人不方便。当官要没有好处,谁还抢着去当?小白这人一定会爬上去。等他顺利上位,你的苦日子就到了。你周围的同事全都会变成他的人,那时你就惨呢。你会成为单位的一小撮,天天被人家斗被人家玩。中国人玩人可是很有提套的。到时候,小白会不断整你,成天给你小鞋穿,会把你整惨!一个领导要是整下属,办法不要太多,不停否定你,就可以诛人诛心。”
阿丽所言极是,我明白,也能理解,可我学不会点头哈腰,更不会谄媚奉承!我道:“不是不会装,是我不屑。”阿丽批评道:“什么叫不屑,你还是不会装。说好听点,叫不圆滑;说不好听点,是固执僵化,这是性格上弱点。你还有点问人那股酸臭味。这社会,诗人最不切实际,爱幻想,又有点神经质,哪能吃得开!”
我不服气道:“五尺男儿,岂能低三下四为五斗米而折腰!”
嘴唇和牙齿靠得近,抬头不见低头见。我和小白工作上经常发生摩擦。小白厉害人,一直忍,在等待一招毙敌的机会出现。我能看得出来的,小白利用周末,约同事喝酒、野炊,一直培植党羽,笼络人心。
胡主编对小白越发依靠,他需要有人去做一些基础性、事务性工作,而几个副主编天天勾心斗角,人浮于事。每次报纸改版,胡主编会放心交由小白实施,尽管,明白人看出来,小白版面设计理念不见得多么先进,不过找张扬州晚报照葫芦画瓢而已,说好听点是借鉴,说难听点是抄袭。
小白妙嘴生花,阐述报纸改版,总能上升到政治高度,上升到胡主编的英明领导和锐意进取,让领导听了感觉鼓劲、贴心、满足又舒服。他虽然中层,可大家明白,胡总编已经在把他当作副总培养和使用,他离副总编之位置,只差一个名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