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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报社在皇宫酒楼设宴为我接风。酒楼主打客家菜和潮州菜，省长来过一回，欣然题词“客家食府”。酒楼把墨宝裱起来，挂在大堂显眼位置；市长来过两回，留言簿上写下“闻尝品道寄乡愁，客家风味远名扬”。酒楼把评语印在请柬和宣传海报上；局长来吃过几回，举大拇指夸奖“原汁原味”。在徐广骈眼里，这家酒楼仿佛被老和尚开了光，愈发觉得好，常来订餐。
报社十四位大员，全员到齐。
徐广骈会吃，却不会点菜。地主不用愁，从来都有仆人伺候跑腿。点菜小事自然由郑抱负代劳。他带了李斐、张小纤、田婷婷支起小方桌，打起“锄大地”。这广东打法，、挺复杂的，我站旁边半天没看懂。五张牌相连叫“喜”。“喜”又分五种牌型：牌点相连，牌花不同，叫“顺”；牌花相同，牌点不连，叫“花”；3张牌点相同，另2张牌点相同，叫“枪”；4张牌点相同，叫“炮”；牌点相连，牌花相同叫“龙”。同一个牌点，四种花色还要分出大小。我这数学不好之人，脑子算力根本跟不上。
餐厅经理按人头消费标准列了一个菜单拿过来。
郑抱负拿菜单过来征询徐广骈意思，徐广骈看都不看，挥手道：“你看着办。”
郑抱负喊过餐厅经理，说：“这客家酿豆腐、古法盐焗鸡、椰青炖海参鱼翅、红烧燕窝等潮州名菜留着，炒大肠、红闷肉、搏丸烩等菜去掉吧，大家不太能吃这大荤，配几道粤菜，加乳鸽、蛇羹，再来道冰镇澳龙三文鱼。”
“锄大地”一锄锄了一个多小时。服务员问了几次要不要上菜？小郑也不停催，打得过瘾的徐广骈赢了一把后，方才恋恋不舍下了牌桌。等几人上完洗手间回来，菜已经摆满一桌。徐广骈看了一眼，唠叨了一句：“上这么快？”郑抱负道：“你看看几点了，都八点半了，人家服务员也要急着下班。”
看着一大桌名贵珍馐，这排场让我感动不已！
徐广骈坐东，招呼我过来，让坐右首主宾位置。我不肯坐，不停谦让。徐总不由分说道：“叫你坐你就坐，要服从指挥和安排。“我一看徐总把话说到这份儿，只能浅坐在主宾位置上。徐广骈让财务部部长黄若依坐左首副主宾位置，黄若依不想靠徐广骈坐，再三推辞，让位给广告部主任张小纤。
张小纤也不推辞，撩了长发大大方方坐稳。黄若依随便找位置坐下，依次郑抱负、李斐、田婷婷、彭淑涵、刘诗睿、鲜文艳、高曼、孙雯等人侧席坐了，小赖和胡大牙坐了最下首桌尾。张小纤确实漂亮，杏眼含春，嘴角带俏，身体轻盈柔美，像个小仙女，迎风仿佛可以飞起来。李斐一脸不爽，看张小纤在徐广骈身边搔首弄姿的，心忖：“这三姓家奴嚣张得很！”
在她眼里，张小纤来报社没几天，一点不懂规矩。
按报社素来排名，广告部和发行部在部门排名中排最后。
张小纤车模出身，被一家房地产公司临时聘去房展会上当房模，结果当天相机全围着她拍，高摄低拍的，比拍房型还积极；房地产公司老板觉得是个尤物，看在眼里心里开花，诚心诚意地聘她来公司做公关部长；一次饭局，张小纤和徐广骈饭桌上认识，聊得投机，让徐广骈相见恨晚。回报社后，三番五次去电话，许诺高薪、深圳户口、房子等种种条件，把张小纤挖来了报社。
借用高曼原话评介此事道：“这徐广骈特别爱画大饼，画起大饼，直径媲美地球赤道。”
张小纤每天一到办公室，不是描就是画的，一会口红一会胭脂，人家桌子上摆着文件夹，她桌子上摆着镜子和化妆盒。李斐在采编部和刘诗睿唠叨道：“你到广告部走一趟看看，那哪是办公室，简直就是舞台后台化妆间。”刘诗睿道：“是呢，桌子下面还放了备用运动鞋和高跟鞋，来回换，简直是个摆设用的花瓶子。”
张小纤天天什么事情也不干，只负责花枝招展。同事冷眼看笑话。黄若依半公开唠叨道：“她来报社不是当广告部主任，是来当姑奶奶的！”高曼在鲜文艳面前道：“房模、车模能拉什么业务，兼职做个平面模特也还行，天天坐办公室，风不打头雨不打脸的，应该叫办公模特，简称‘办模’！”田婷婷听了道：“高曼，你嘴够损的。”
田婷婷对张小纤最有同理心，她在发行部主任位置上，可有可无，报纸发行全由局里发文，要求文化经营单位订阅，她平时日常工作也就是做做统计工作。记者编辑早就不满，说：“天天累七死，人家广告部发行部的大小姐养尊处优，一分钱也不少拿！”
徐广骈不以为然，报社会议为张小纤公开背书道：“我最近听到风言风语，说这个不行，说那个不行，天天心不用在工作上，整天跟个女人似的，婆婆妈妈的。”
黄若依小声唠叨了一句：“本来都女人嘛！”
徐广骈听见，没理会，继续说道：“女人是非多！报社是文化单位，不要学那大清朝后宫玩宫斗。大家都是同事，要包涵。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不要总盯着别人缺点看，自己一身缺点却看不见。报社要生存，最重要的部门是广告部，没有广告，我们要喝西北风。张小纤是我高薪挖过来的。我挖她来干什么？让她攻克难（男）关！”
徐广骈眼光很准，张小纤到报社第二个月，顺利拿下一笔大单，签下一房地产公司20万广告大单，震惊全报社。按广告提成规定拿30%回扣，光这一单提成，张小纤拿了6万元。这一单签订成功，让同事刮目相看，眼神里满是羡慕嫉妒恨！
报社内部疯传：凭什么钱到她这这么好赚，一定大长腿捺来的。
徐广骈看张小纤展示了价值，很欣慰，觉得没有看错人，报社大会上大张旗鼓道：“这一单能够签约，很传奇！那晚，我带张小纤找客户谈广告，请人家吃了饭，那家房地产公司老板财大气粗，指着桌上53度五粮液将军张小纤说，不要说我不照顾你们，这小酒壶二两一杯，你喝一杯我给两万，你喝多少杯我就给多少钱。张小纤二话不说，拿起酒杯就喝，一口菜没吃，连干了十壶。我当时拉着她不让喝，张小纤说，为了报社喝点酒算什么，就是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还真要说，像张小纤这样为报社发展殚精竭力的精神，值得在座的所有人好好学习。”
张小纤当场趴桌上不醒人事，把一桌人吓坏，急忙叫来120，把张小纤拖去医院打醒酒针。张小纤第二天才恢复意识。后面半个月，张小纤晕酒，不能闻酒味，一闻到酒味肠胃就翻江倒海吐个不停。现在，据说她酒量投开了，比先前喝酒更猛。大家说，她身体对酒精免疫了，现在酒量惊为天人，一次喝两斤白酒，走路不飘，还笔直一条线。
徐广骈举杯致开场祝酒辞道：“欢迎报社新人副刊编辑秦三叠，大家鼓掌。”
大家稀稀拉拉鼓掌，一起干了第一杯。
徐广骈举杯继续道：“秦三叠，笔名丑石，全国著名青年诗人，多次获全国诗歌大奖。那孤岛也说自己著名诗人，叽把毛呀，翻译诗歌可以，写诗歌不行。天天戴个帽子留个络腮胡子，骑个自行车到处讲课，狂妄到不行。一开口，这人写的不行，那人写的不行，仿佛天下就李白、杜甫和他三人会写诗。”
郑抱负在旁冷眼附和道：“那人确实不行，到哪都是老子天下第一！”
徐广骈继续道：“他上班要来不来的，把报社当成自由市场，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全中国包括全世界我看也没有这么舒服的工作。用四川话讲：巴适得很！我三番五次在会议上强调，报社不养闲人，养的是精兵强将，要拉之能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我当兵出身，军人天职就是服从命令。报社就是部队，员工就是军人，一切要听从指挥，服从安排。单位要有纪律，没有纪律的单位就会人心涣散。报社需要充满工作激情的人，需要想做点事业的人，不想干的人就叫他走，让想干的有抱负的人来。报社说起来，是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在不断地快速旋转，报社的每一位员工都是这个高速运行系统里一分子，谁不能适应这个高强度运作体系，谁就会被淘汰，就会被甩出整个体系之外。”
徐总刚才那段开场白良苦用心，既有鼓励也有鞭策。大家低头不语，神色里藏住不屑。毕竟应酬吃饭，不是来受教化的，又来报社开会老生常谈那一套。徐广骈开场白是老嫚子裹脚布--又臭又长。
徐广骈还没有结束意思，环顾四周道：“报社今年效益很好，如果能保持这个势头，报社会考虑人才引进，给各位弄到深圳户口指标，再找地方盖房子，报社个人各出一半资金，给每个人分一套房子。没结婚的，小伙子给配个靓女，美女给配个帅哥。”
这一段发言具有蛊惑性，房间里气氛像消融的冰面，开始活跃。
郑主任在旁玩笑道：“徐总，争取自产自销，肥水不流外人田。”
徐广骈道：“机关里有个原则，家人不能在同一个部门工作。报社内部不能消化，这不利于工作。再说，自产自销，容易滋生腐败，比如监守自盗。”
一句话说得郑抱负面红耳赤。郑抱负喜欢发行部主任田婷婷，天天带茶点给她，大献殷勤，弄得众人皆知，窘得田婷婷拿也不是拒绝也不是。
田婷婷道：“徐总，你可说过几次，鸦片把广告部和发行部人员配齐整。”
徐广骈道：“这个没问题，我最近要去人才市场看看，挑点精兵强将回来，争取把广告和发行的业务都运作起来。”
田婷婷江南女子，无锡人，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高材生。本来应聘当记者，学一肚子莎士比亚、歌德、海涅、普希金、曹雪芹、鲁迅、郭沫若的，却写不好500字新闻稿。李斐当火车头带了几次，带不起来，直接找徐广骈撂担子，要求换人。从来炒人鱿鱼不拖泥带水的徐广骈，罕见怜花惜玉，刚巧发行部主任跳槽走人，留下空缺，他移花接木，让田婷婷过去补了空缺。
“这是什么事情，没能力的人换个岗位，反而变成主任。”李斐不止一次人前人后嘟啷，徐广骈听而不闻。
田婷婷除工作能力稍弱，还真找不出什么缺点，说话娇滴滴的，男人听了骨头要酥掉，1米65身高，白白净净皮肤，脸若银盘，唇红眉翠，换身古装演大观园里宝钗倒蛮合适。不过，她心底并不很瞧得上郑抱负，觉得他没上过大学，一个土包子，肚里没有墨水。
大家眼里，采编部摄影记者鲜文艳和郑抱负挺般配。她贵阳人，肤色、身高、饮食习惯更接近潮汕地区。可遗憾的是，两人对不上眼。
两杯酒下肚，徐广骈叨了一块包着肉的豆腐道：“小郑，我吃了几次，也不会说这菜好处，你给说说。”郑抱负指了下豆腐道：“这道豆腐叫‘客家酿豆腐’，排客家十大名菜之首。豆腐是酒店特制豆腐，包的肉是黑猪肉。”
徐广骈不满意道：“叫你该说时候，你又不会说了。来服务员，你过来说说这道豆腐。”站身边穿红马甲制服的服务员介绍道：“客家酿豆腐与东江盐焗鸡、梅菜扣肉并称为‘惠州三件宝’。2015年，客家酿豆腐烹饪技艺被列入惠州市第六批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徐广骈拿筷头指了指另外几道客家菜肴，说：“这几道菜你也说上一说。”
那服务员道：“这道菜叫椰青炖海参鱼翅，选用的食材是鲜椰果，炖的南海产的鱼翅，
配料海参是大连产的刺参；卤水拼盘，是客家菜里最有代表性的一道冷拚，卤鹅用潮州的大灰鹅；做好的菜，要有好的食材，比如那道古法盐焗鸡选的是河源市紫金县的本地鸡。”
大家都啧啧称赞，说今天开了眼。徐广骈心情特别好，慈眉善目。进入互敬环节，黄若依第一个端杯站起来道：“我敬徐总和小纤主任。”
黄若依典型广东女人，大包头，浓眉，眼睛深邃，上嘴唇厚，下巴后缩，显得有点凸嘴，总之，说美说不上，说不美也还温柔。不过，她虽是一个四岁孩子妈妈，却精力旺盛，给人第一眼感觉，特别精明强干。
徐广骈道：“敬酒哪有一人敬两人的，应该一个一个敬，你这个没有诚意。”
黄若依理由充分道：“徐总和小纤密切合作，前些日子拿下报社成立以来最大一笔广告单---20万，这可是伟大的成就，可喜可贺。我敬酒，当然应该先祝贺你们俩。”
黄若依嘴里那“俩”字咬得特别清楚。
徐广骈还要再辩，张小纤在旁端起徐广骈酒杯，娇滴滴地递到他手上，道：“喝啦，一杯酒而已，用不着费精神打笔墨官司！”
徐广骈没法，只得硬着头皮喝下。
黄若依带了头，大家觉得不敬领导不妥，排着队“打飞的”过来，皆举杯敬徐广骈酒。《增广贤文》说:“不信但看筵中酒 ,杯杯先劝有钱人。”只发行部主任田婷婷安静坐那里，大眼睛毛棱棱地看。
徐广骈道：“我哪能这样喝，非喝醉不可，大家点到为止吧。”
黄若依不依道：“徐总，这不是擂台比武，点到为止。你这样可不行，别人打‘飞的’敬你酒，你大小也要给个面子。”
张小纤旁边大承大揽道：“一人一杯，徐总要喝十几杯，这样会醉酒的。我看干脆这样吧，我帮徐总代几杯。”
李斐侧面道：“张主任这可不行，别人敬的可是徐总，你不能代劳的，你是她什么人呀？”
张小纤根本不理睬李斐，端起徐广骈面前酒杯就喝。本来大家敬徐广骈酒是恭敬着敬，哪敢硬劝，后面几杯则全由张小纤代劳。
徐广骈道：“今天接风宴主角是秦三叠，你看你们都来敬我，没有分清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
他一发话，大家自然矛头指向我，过来敬我酒。
彭淑涵拿饮料来敬。这位刚出大学校门小妹妹，谦虚地喊我秦老师。她眼睛很漂亮，眼神很明亮。我端着杯子问：“看你好面熟，像一个电影明星。”她笑道：“我大众脸，常有人说我像谁谁谁。”我拍了一下脑门道：“确实像一位很熟悉的电影明星，可一下想不起来了，你看我这脑子。”彭淑涵放下手中杯子，双手把额头两侧头发一掠道：“这样看是不是像范冰冰。”我道：“确实像。”彭淑涵：“其实也就眼睛和脸型像，其他五官不一样的。”
我今晚开心，来者不拒，喝得不亦乐乎！
刘诗睿跟李斐过来敬酒，刚才她跟李斐一起敬徐广骈。她俩形影不离。怪不得高曼说她是李斐影子。李斐到哪，她跟到哪。连上个厕所，两人都要一起去。谁要背后说李斐，要看刘诗睿在不在，有她在，等于李斐耳朵也在。刘诗睿老实人，多说一句话脸红。听高曼说，从没见过刘诗睿发脾气。她瓜子脸，披肩长发，脸型挺周正，人不丑，只不过脸上有不少蝴蝶斑，让她的美丽大打折扣。
高曼说，刘诗睿脸上有蝴蝶斑，应是内分泌失调所致。
徐广骈在旁道：“秦三叠，你今天报纸看了吧，感觉怎么样？”
“非常大气，拿在手里就像拿着《人民日报》。”
“不要光说成绩，说说缺点和不足。”徐广骈高兴道。
“也不是缺点。内容不错，我个人观点，形式上需要略改进一点。”
“具体说。”
“副刊版面色块太多，标题用色花里胡哨，不够稳重。”
“你说到我心窝窝里去了，那孤岛瞎搞一气，用色太乱，本来找他负责版式的，结果弄成了猴子屁股。对了，以前全部推倒，你明天下班前拿个副刊新版式给我，工作要尽快上手。对了，这个周末要出新一期报纸，副刊来了新人，要有新气象，要以新面目示人。”
这饭可不是好吃的，工作压力来了！
饭局结束，大家三三两两走出酒楼。胡大牙早提前把车开到门口，徐广骈让张小纤上他的车，要送她回住处。
回家路上，我敞着怀，吹着口哨，欣赏五颜六色、灯火辉煌的都市夜景。
“这顿大餐如此奢侈，从侧面说明报社经营状况良好，业绩不错。”
此刻，微风习习，正舒服。对于怀揣着梦想南下的我来说，这座笼罩在苍茫夜色中的城市，充满了希望的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