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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李斐见我脸阴沉着，说话阳里皮秋的。
工作中遭遇惊涛骇浪，对她报社固有之地位形成挑战，却苦于无法从容应对。这些致命危险若隐若现，扑朔迷离，让人看不到底，以至于让她经常烦躁到无法思考。即使她很有才华，也无法凭借一己之力解决问题。
一些女性固有的似是而非的思维方式仍会束缚她。
她觊觎主编助理职位已久，一直期待扶正，我的从天而降阻挡了她的升迁之路。在同事眼里，我俨然成为主编助理不二人选。在报社同事眼里，这是跷跷板关系，我起来了，李斐地位陡然下降。她暗地里咬得牙根痒痒，生出见佛杀佛之心。
李斐个性使然，要强的她，失势后并不夹着尾巴做人，处处闹情绪找别扭，说了一些不利于同事团结的话，让徐广骈十分恼怒，寻了她诸多不是，几次会议上点她。最厉害一次，徐总没有控制住情绪，当众小猫洗脸般把她横竖一通修理。
李斐死死地咬住下嘴唇，没有落泪。她脑子里想：“一定要找到恰当时机反击！”这文艺报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能生存下来的，皆石缝里顽强生长的小草。必须惊叹，能在文艺报坐长庄的，生命力何其顽强兮！李斐大浪淘沙，能长时间恃宠而骄，其生命力可以媲美悬崖上岩松。
李斐生就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眼泡略肿，却爱眼皮耷拉着看人，恹恹的，给人一种永远睡不醒的感觉。换徐总角度看，这是杏眼，朦胧缥缈。她是杭州人，长得丰盈，快乐时候，身上多少透出些许江南女子灵气。五官虽不出色，大饼脸、高颧骨，让她成功远离“美女称谓”一米五。在我眼里：她长得如此挫，却深得徐总赏识，简直可以媲美“世界第八大奇迹”。
李斐婚后相面，相面先生铁嘴直断道：“坏就坏在这张脸上，颧骨凸而无肉，鼻梁起节，嘴尖上翘，下三白眼，因而终生婚姻不顺。”李斐心态好，没把相面先生之言当真，还在同事面前当玩笑说。报社女人扎堆，有点后宫那意思，争风吃醋的，什么阴招都能使得出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有那和李斐不对眼的，嚼舌根子其婚姻不顺.
大家觉得她一身晦气。好在徐广骈并不迷信，对李斐迷恋得很，在其眼里，李斐既丰满又“瓷实”。我得承认，我对李斐的观察掺杂了自私、傲慢与偏见！当年徐广骈在人才市场上遇见李斐，慧眼识英才，将其招致麾下。能被比选美评委还苛刻的徐广骈看中，李斐的学历和个性起了关键作用。
李斐杭州大学中文系高材生，学生会干部，从小学会跳舞弹过古筝，多才多艺。徐广骈拿着她的简历眼前一亮，看着婚姻一栏空白着，来了兴趣，当场问道：“你有没有男朋友？”李斐眼皮一翻道：“招聘大人，这个问题涉及到隐私，我不想回答！再说，这个问题，有性别隐性歧视嫌疑！”她大城市出来，身上总有大城市人特有的优越感，说话直爽，做事咄咄逼人，让惯受老婆颐指气使的徐广骈非常受用，当场拍板录用李斐。
李斐业务能力强，能写大稿，这一点最为徐广骈欣赏。文艺报社美女进进出出，如大观园莺歌燕舞、飞红走绿。徐广骈并不好伺候，能在她手下存活的，除了局里达官贵人亲戚，李斐算是其中一棵奇葩儿。
在我看来，李斐眼界狭窄，嫉妒心强，性格僵硬不圆润，但不可否认的是，她拥有严格的道德观。这个在家乡留给父母一个外孙抚养的少妇，只是外表严肃罢了，长时间缺少男人滋润的她，和别的男人刻意保持着距离，总在自己和异性之间挖出一条壕沟。可她隐秘的世界，和正常的女人一样，也需要男人的滋润，或许只需要一根火柴，便可以熊熊燃烧。
徐广骈有股农民机灵劲儿，爱画大饼，把不少有才学妙龄美女眶来报社，并实行末尾淘汰制。黄若依被后说过：“徐广骈最是得瑟，以前报社经常招聘新员工，试用期三个月。总之，很少能呆满三个月的。老徐看不顺眼的，会给一个根本就完不成的任务量，让其知难而退。徐广骈惊觉自己找到了使用廉价劳动力捷径，屡试不爽。后来，李斐、张小纤、鲜文燕、高曼等人来了，才算人员固定不少。”
总之，外人不知根底的，见徐广骈天天拿个大哥大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佩服不已；知根知底的，背后骂其拥红搂翠，小人得志，是个无赖之徒！
徐广骈卡拉OK找小姐，“妈咪”带女孩子进包间，站面前一排让他挑。他不说话，使眼色让我挑。我按模特、空姐标准精挑细选腿长腰细的，徐广骈总摇头，实在搞不清他心中的美女标准。开始，我不知道缘由，让“妈咪”换了一批有一批，连我都觉得太麻烦，觉得徐总太吹毛求疵。有那么一回，我实在挑得不耐烦，恶作剧拣个像李斐那样胖妞，胸大、屁股大，全身上下白白胖胖还凸点小腹的，没想到徐广骈喜上眉梢，直说：“这个好！这个好！”
那晚，徐广骈玩得尽兴，放下总编架子，包间里又摸又啃的。
一日，私密场合，看徐广骈开心，我提出问题与其探讨：“徐总，你喜欢什么类型女孩子？”徐广骈语重心长道：“你挑的那些骨感美人，弱不禁风的，纸糊一般，个个描得像白骨精，风一吹要飘走。成家后，你才能体味到，肉肉的、有吉相的女子耐折腾，珠圆玉润的摸起来也舒服。”
我半真半假反驳：“那你人才市场招聘，为何专挑学过舞蹈的骨感美女？”
徐广骈喝了点酒，脑袋控制不住嘴巴，嘴巴控制不住舌头，醉不拉叽胡扯道：“屌毛黄局长、还有那屌毛都算不上一根的几个副局长，都和你一个口味，喜欢骷髅架子。这些人别看坐在台上马列主义，到床上一样鸡鸣狗盗。”
我知道这乃环肥燕瘦之争，没有对错，不过个人口味不同而已。
现在我总算明白，徐广骈喜欢的女性--额要宽、脸要圆、体要胖，还得有点知识分子臭脾气。想一想，报社李斐最符合徐总的审美观。尤其是李斐还有点臭脾气，这臭脾气在他眼里却被形而上的归纳为知性美。
黄若依背后到处造谣道：“徐总和秦主任为什么形影不离？为什么铁？为什么什么事情都偏向他？为什么给他工资系数高？为什么让他可以打白条从财务上支出钱去用？这还不明白吗，两人是什么关系？下过乡扛过枪！那可不是一般关系，可是二般的关系！”
徐广骈喜欢陈碧真，更多是一种征服欲作祟。他和许多女人不清不楚，并不耽误他追求陈碧真。这一点上，可以深刻诠释为“真理悖论”。对徐广骈来说，即不同情感都可归纳为爱情，这里却不存在逻辑问题。
陈碧真若即若离、不远不近，总让他不得其道而入。不过，这也不全是坏事情，反而可以唤醒他体内人类绵延上万年的动物竞争基因。
月底，报社开月评会。
郑抱负在厅里招呼一声—“开会了！”众人拿着本子和笔从各办公室出来，鱼贯走进了会议室。等大家坐下，徐广骈手拿黑皮笔记本，掐着时间进来。今天，他脸上挂着笑容，大家看了，松了一口气。
大家习惯性会前观察一下他脸色。若是阴天，最好别多嘴，以防引火烧身。他心情不好时，见只苍蝇都不顺眼。张嘴就数落人，骂得你连个屁也不是。骂人那架势，跟着了火一般，噼里啪啦的，牵五挂六，火烧连营。
今天的徐广骈，显然心情愉快。他见自己席卡摆得歪歪扭扭，顺手扶正，并没有如惯常埋汰几句郑抱负。除小赖外，就是郑抱负被骂得最多。不过，不管徐广骈如何骂，郑抱负就是不作声，像个缩头大王八，蒙头大发财。
郑抱负很聪明，他通过徐广骈和城管疏通关系，在报社楼下建设路路口上了一间售报亭，周边毗邻罗湖海关、罗湖火车站、国贸大厦，上人来人往，名义上卖报纸，实质上卖点烟酒倒腾点外汇，天天进钱。
这潮州人，被誉为中国犹太人，蛮有道理。郑抱负脑子灵光，天生会做生意。现在天天进钱，全托了徐广骈的福，被骂几句算什么，大可以表现得风清云淡，还显得肚量颇大。
我前些日子被郑抱负怂恿，去他同学处开了股票账户，投了点钱进去，数了半年K线下来，已经折损了一半本钱。以前开口闭口股票经的郑抱负，最近绝口不提股票。不用说，大家知道，他被套牢做了小股东。
徐广骈总结了报社近期工作，特别对张小纤提出表扬道：“那淮扬菜大师刘总，在我们报纸上投了十万块钱广告，这是什么概念，简直秃子头上薅下一把羊毛。刘大厨什么人物，国宴大厨，见过多少国家大领导，人家不缺钱，更不需要做广告。那私家菜，花钱都吃不到。张小纤虎口拔牙，让他掏十万块钱来我们报纸上做广告，这多么不容易。这样的工作精神值得每一个人学习。按规定，张小纤拿提成30%三万，另外，我还宣布给予总编特别奖励一万元。”
徐广骈当场奖励一万块，现金带到会场，让张小纤到前面领奖。大家鼓掌，啧啧羡慕。下面循例评报环节。徐广骈定调道：“评报机制是为了提高，不可等闲视之，要谈成绩，更要谈不足，要畅所欲言，无所顾忌，要勇于展开批评与自我批评。来，按程序，李斐先发言。”
李斐率先发言：“最近，文艺报一版二版刊登了很多深度新闻报道，比如扫黄、粤港澳警方罪犯交接仪式、深圳108个女人大写真等等，一些独家新闻在深圳影响很大，很多独家新闻，深圳特区报和深圳商报等大报也未能挖到，读者好评如潮，很多表扬电话打爆，新闻部甚至每天要专门派个人接电话......但是，我们毕竟是行业报，不是党报，一些政府机关和职能部门不太愿意接受我们采访，而我们也缺少一种钉子精神，很多新闻没有深挖细耕，浪费了一些好的题材……”
李斐深谙徐广骈脾气，先谈成绩后谈不足，她知道成绩谈的太多，徐总会说你不谦虚，缺点谈的太多，徐总会觉得你自己都不觉得好，还往版面上排什么？！徐总是个难伺候的主子，你和他交流，得像在冰面上行走，得探着走，还要看眼色，学会进三步退一步。
徐广骈皱了眉头，这是要发作前兆。尽管李斐小心翼翼，发言还是捅在了马蜂窝上。徐广骈打断李斐发言，道：“好题材为什么不去深挖细耕，简直是一种浪费。对于一个新闻人来说，好题材像好食材一样，端到了你面前，你却浪费掉了，没有做出可口菜肴，这很可惜。往严里说，这是新闻人的耻辱。你看小赖，天天赖在办公室里，能写出什么好新闻？好新闻是脚跑出来的，不是坐办公室绞尽脑汁想出来的。”
李斐看徐广骈玩四川变脸，话在空中改了道，强调道：“我前几天去市委宣传部，钱部长夸我们报纸版式新颖、内容扎实、标题别致。”
小赖在旁边附和道：“那天我在场，钱部长夸我们 ‘深圳108个女人大写真’可读性强，很有教育意义。”
李斐厉害，瞳孔可以根据徐总情绪任意改变颜色。徐广骈听到这，脸色开始缓和，心里有了一些快意。他抽出一支烟点上，脸上表情开始活起来，接着说道：“我平时为什么要狠抓标题，一张报纸，人们第一眼看的就是标题。标题能不能吸引人，能不能抓住人，里面学问很大。你们多去看看《南方周日》《广州日报》的标题，多学习多研究，多动动脑子琢磨人家标题怎么整的。”
等李斐发完言，徐广骈问：“采编部其他人，有没有要补充的？”采编部刘诗睿罕见地翻开笔记本要求发言，显然有备而来。她侃侃而谈道：“四版副刊，秦主任改版后，上了不少名家作品，档次很高，报眉栏花设计上，匠心独运。不过，我举个例子，像著名女作家苏灵那篇散文《独守女人》，放在‘南国情丝’栏目里并不合适，毕竟，苏灵吉林人，散文写的北国往事……”
刘诗睿突然批评起副刊，很不寻常。我心里明白，平时坐角落里且为人低调的她，最不为人注意，今天抛头露面跳出来，挥舞着大棒批评与她十八竿子打不到的副刊，背后一定李斐唆使。
我打断刘诗睿发言，道：“苏灵那散文，虽写的北国故事，可她定居深圳十余年，是拿一个南方人的视角来审视北方往事。”
“副刊应该具有独特审美情趣，应按质取稿，不能按名气取稿。我们刊登了一些著名诗人诗作，但明显是赚我们高额稿费的敷衍之作。比如上期刊登的诗人客人的组诗，写的质量就比较差。”
“你不写诗歌，也不懂诗歌，哪里得出的结论，客人的诗歌质量差？”我毫不客气地回击。
徐广骈插话道：“要允许别人批评，批评是为了更好的进步。”
我看徐广骈话音倒向李斐那方，只好闭嘴。
刘诗睿发言具有跳跃性和张力，不接我话茬，跳棋一般转移战场，作势评论起诗歌来：“这期先锋诗人专辑，几为诗人打着先锋、前卫、实验性大旗，一味醉心与‘横向移植’和‘挖掘自我’，一味堆砌外星人呓语般的华丽辞藻，毫无内在和外在逻辑，上午依傍，下无临池，无病呻吟，让读者如坠入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高曼在旁看不下去，声援我道：“正如这期先锋诗人专辑‘编者按’所写，先锋性首先代表的是诗人在创作时的一种主观态度，是敢于闯禁区越雷池的牺牲精神。诗人保持先锋性，其诗作才具有价值，否则会落入俗套或沦入同质化窠臼。我们编辑此专辑目的，强调的是创新性、反叛性、超前性与实验性，至于诗作文本所呈现出来的美学价值，则是次要的。”
李斐道：“很多现代诗歌，读起来让你如坠云里雾里，让你根本就看不懂。如果诗人的目标就是为了玄虚，不如读读猴屁股打翻打字键盘的行为艺术家作品。”
徐广骈点燃一根烟，看戏，深吸了一口，惬意吐出来几个烟圈。他眨巴着眼，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李斐，一会看看刘诗睿，一会看看高曼，罕见沉默。
仿佛置身事外的徐广骈，听着双方论战，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烟盒里抽出两颗烟，扔给李斐和我。李斐烟瘾大，一天一盒，烟瘾不次于男人。徐广骈眉毛皱巴着，心里欣慰。什么狗屁先锋性什么狗屁实验性，他才不在乎。麾下两员大将内斗，可分而治之，更有利于维护他在报社的权威和核心领导地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