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周末,徐广骈心情罕见的好,在办公室里哼起黄梅戏——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绽笑颜……
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
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
我隔两间办公室隐隐听见他嘹亮歌声。最近,喜鹊登枝,徐广骈人逢喜事精神爽,走起路来一步三摇还带小飘。黄局局党委会上提议嘉奖“96001行动”中表现优异人员,要论功行赏。徐广骈这次立了功,自然铁定入选正在拟定中的嘉奖名单。
早几日,建设局分给报社两间廉租房。显然,主管部门对廉租房吝啬得很,房子盖得鸽子笼般,徐广骈却并不在意,毕竟讨巧了,他在同仁面前喜滋滋道:“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
徐广骈不知道怎么倒腾的,拿记者部鲜文艳、刘诗睿资料报上去,拿到这廉租房名额,房子分下来,那两人并没有拿到房子钥匙,钥匙一直捏在徐广骈手里。我大厅里见到刘诗睿,恭喜她马上要有廉租房住,刘诗睿叹气道:“你觉得我能分到房子吗,我不过载具而已。”我点头道:“能被利用,说明你有价值。”
廉租房本是单身公寓,一人住最合适。房型“L”型,一室一厨一卫,正门进去,厅即卧室,进去厨房,连着卧室,拐个弯有门,推开卫生间。徐广骈让郑抱负去家私城买了四张床,安排胡大牙和小赖送过去安置好。
廉租房在东乐花园,靠近东湖植物园,位置偏僻,离上班地点距离太远。这么小房间安排住两个人,没有一点私密空间。我看住宿条件差,没有申请要宿舍。最后四把钥匙分别给了杨梅、沈惠莜、刘小丽、朱静,皆广告部和发行部新近来的美女。
李斐和刘诗睿死党,自然为她打抱不平。徐广骈听到耳风,报社会议上说:“人社部门答应给报社人才房,到时候会考虑刘诗睿等人。”李斐和刘诗睿背后嘀咕道:“又画大饼,人才房给的都是有深圳户口的人才,我们都南漂打工者,也不符合人才房分配条件。”
徐广骈私下吩咐我道:“你多辛苦些,不要让扫‘黄’热度冷场,要善于引导舆论方向,黄局长以后能不能上位市领导,就看宣传能不能到位。你要把握好力度、热度和方向,大篇幅、多角度、有深度地推出系列扫黄报道,像小说家那样,要鬼斧神工、有血有肉地塑造好黄局的光辉形象,把局长高大全人物形象放在特区这个典型环境里来细致刻画。”
徐广骈说得头头是道,把他在“深大”汉语言专业学的那点看家底知识点悉数搬了出来,说得我频频点头,唯有叹服!
徐广骈拿来一大摞资料,手里拿了抖道:“这些材料,有中央、省、市各级领导对扫‘黄’斗争所作的指示和批示,有人大立法把文化市场管理纳入法治化轨道的背景、原因,有《特区文化市场管理条例》13条具体内容,有各级文化部门查处涉黄文化经营场所的成绩单等等,你拿回去好好研究,要做学者型专家型记者。”
我拿过那沓资料看,最上面一份是文化稽查大队的汇报材料,满眼都是数据:自1989年9月份稽查队成立以来,共出动多少人次,没收、封存各类非法书刊多少本(册),没收非法录像带、录音带44500、镭射唱片多少盘(盒)......
等徐广骈走后,我扔了手中资料对高曼道:“看戴小利平时呆呆的,材料写得蛮像样子,放面前像小学生成绩单,全拿数字说话。”
“呸!不少表面文章。执法部门私下充当保护伞的人大有人在,有些人吃相难看,表面拿荣誉,私下拿钱,不然,也不至于出去稽查老吃闭门羹。”
“沙埔头村,有一位我们连云港老板,过来深圳投资一百多万,开了家宾馆,因没有打点辖区派出所,片警天天去查暂住证,还总半夜三更查,三抖呵两抖呵 把一个好端端宾馆给抖黄了。”
“很多地区性奇葩规定,让投资的老板始终处于违法的灰色地带里,不查你不违法,一查你一定违法。”
临近下班,徐广骈一下午好心情,犹如窗外光线一般,逐步暗淡下来。今晚竟然没有局!恨不能把一个晚上掰成三瓣用的徐广骈,满脑子开始琢磨。今晚该去哪里作?从下午四点,他就在等待电话铃响,快到五点,电话铃始犹如一个年老色衰的老妇,被遗失在时光的角落里无人问津。徐广骈浑身开始不自在起来。
徐广骈有句名言:今晚没局,那就造一个局。
徐广骈突然想起陈碧真,听李斐说她最近来过报社。他沉思片刻,拿出名片薄翻,整理思路。那是他标志性动作,只要他下班前在办公室烦躁翻名片薄,大家知道他今晚一定没局,要躲着走。
他翻到一张烫金名片,竖繁体字印着几大串头衔,仔看是刘大厨。他眉毛一抖,脑子里灵光乍现:上次市餐饮协会周会长请吃饭,喊烹调圈内赫赫有名刘大厨作陪。周会长隆重介绍,说他是做淮阳菜大师,原来在人民大会堂做过国宴主厨,现在离休,来深圳看女儿,留了下来,在这边开了家私家菜馆。
饭桌上,刘大厨得知徐广骈报社老总,很是尊敬,交换名片时,很客套邀请徐广骈,说有时间过来尝尝菜。刘大厨早忘记酒桌上酒话,接徐广骈电话,回忆半天才想起。听徐广骈说晚上要过来尝菜,委婉回绝道:“我这私家菜馆要提前三天预定,好备菜。况且,我每天至多做两桌,不多做一桌,今晚两桌早被客人订下。”
徐广骈手里叼着烟卷,穿着黑袜子的脚搭在老板桌上,相互搓揉着,道:“一般酒店我看不上眼,只看中你这一手淮扬菜,深圳粤菜馆多的是,天天吃都吃腻了,可在深圳很难吃到正宗淮扬菜。你看,刘总,我在报纸上拿出4万块钱一个版面,免费给你写个专访,帮你在深圳打打名气,你看如何?”
徐广骈说话一向大水嘴子,水龙头一打开,哗哗直淌,不考虑水费的。郑抱负私下对徐广骈有句评价:他说话,呵呵,说完就完呢!可他这利诱并未奏效,刘大厨拿着电话,心里早明白一大半,这徐总编说来帮宣传,其实想来白吃。
刘大厨觉得给的这承诺,像赤裸裸的交易,心底很不舒服,心想:你把我当什么人呢!不过,语言上没有表露出来,缓缓道:“我都颐养天年的年龄,哪还需要什么名气,又不是刚出道的年轻人,还需要打拼什么的,全国各地很多人慕名来做我学生,我都是拒绝一大批一大批的,哪又空传帮带呀!”
徐广骈扣了扣痒痒的脚心,又拿起像小挫一样的右手食指,在大脚趾和二交趾交叉那窝窝里挫了搓,转了转,这才舒服不少。他高调道:“刘总,今晚我要请一个大歌星,是位大美女,名气很大,上过春晚,请尊贵客人药够得上牌面,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你那私人会所够得上档次请她。”
刘大厨听到女歌星,还上过春晚,牌面够大,心里动了一下。再说,徐广骈话赶得很紧,倒不好意思一味拒绝,毕竟知道他和周会长也是朋友的,面子还是要给一点,便软着话道:“你们几个人呀?我为你们单开一桌吧,今晚算我请客。”
平素喜欢大阵仗、大吹大拿的徐广骈,今晚罕见矜持道:“我们九个人,小范围聚聚。”
“几点过来?”
“六点半,准时。”
“好勒!”
徐广骈放下电话,像吸食了大麻的老烟鬼来了精神。他两眼放光给陈碧真打去电话,邀她一起吃淮阳菜。陈碧真拒绝道:“徐总,你也知道,我晚上要跑场的,哪有时间赴宴。” 徐广骈用不高兴口气道:“大歌星你现在骄傲了,下次见面可要给我签个名哦。”陈碧真感情热情道:“徐总,你可不能这样说,你可是我的大恩人呢。”徐广骈半酸半甜道:“我知道呀。只有秦主任是你好兄弟呀,也只有他请得动你,我还是让他亲自给你电话。”
“徐总,你能不能不要笑料人不打草稿子。”如往常,陈碧真并不想来。可她转念一想:林总拜托振华被罚一事,还没有完全处理干净,尾大不掉,还有的拜托徐广骈帮忙的地方;再则推荐秦三叠到文艺报社,也欠徐广骈一个人情,总是拒绝不好。她只好怏怏道:“我出来便是了,何必再叫秦三叠打我电话,你是老总,你一个电话,我还敢不效犬马之劳吗?”
“六点左右,叫我司机去接你。你在什么地方?”
“那也行,来我住处长城宫花园接我。我得先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对了,来之前,先给我个电话,我提前在小区门口等。”
徐广骈让郑抱负通知人赴宴:说涉及广告事宜,点名广告部主任张小纤和发行部主任沈惠莜各率麾下出席。徐总另外点将我和鲜文燕参加宴会。说要给刘大厨写篇专访,我负责文字部分,鲜文燕负责照片。徐广骈特别叮嘱鲜文燕,去赴宴要带相机,晚上要给刘大厨拍几张好照片。
郑抱负情知前一段时间,张小纤和徐广骈互诟,谁也不理谁,以为通知张小纤,她不会参加,谁知张小纤满面笑容一口答应。郑抱负心里奇怪半天,这两人孩子扮家家般,一会好一会歹的。
徐广骈和张小纤私底已经和解,也必须和解。僧面不看得看佛面,徐广骈再牛,也牛不过黄局,黄局的面子不敢不给。给徐广骈一个老虎胆,也不敢和张小纤硬拗。毕竟张小纤是黄局老虎屁股后面的狐狸。有黄局在,张小纤在报社地位不可撼动。李斐没有背景,徐广骈人才市场挖来,虽是元老级别人物,可并不是不可或缺。所以,徐广骈平时可以训斥李斐,却不敢训斥张小纤。
郑抱负呶着雷公嘴嘟嘟囔囔着往发行部去,心底很不爽,前两天田婷婷因为不受徐广骈待见,刚辞职走了人,沈惠莜火线提拔上位,成为发行部主任。这事让他两天来心情低落,做任何事情提不起劲来。
田婷婷走时,震惊全报社。徐广骈对她素来照顾,怎么说翻脸就翻脸。田婷婷倒很淡定道:“人家沈惠莜实在,工作老是加班,白天在办公室工作,夜里在床上工作,这工作精神我永远不能比的。”
不过,发行部什么人都能干,也不要技术。客户都下面文化经营单位,强行摊派的报纸和广告任务,平时工作无非对接客户或邮局,有一些琐碎事宜而已。
郑抱负好生奇怪:李斐以往逢场必到,今晚徐总并没有叫她?还有,刚才徐总说去九个人,现在一圈通知下来,扳手指头满打满算,只有八个人呀?郑主任仗着局领导亲戚,平时并不太醋徐广骈。徐广骈虽嫌弃他做事拖拖拉拉、说话啰里八嗦,可也无可奈何!
李斐呕心沥血地为报社卖命,现在徐广骈见到她冷脸子。得到如此对待,让她心中哀怨不已。可她还不够老练,脸上掩盖不住不满,每天上班一副臭脸,谁都开罪不起的样子。一到下班时间,她一分钟也不多耽误,立马黑着脸拎着包蝴蝶穿花般走人,谁也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