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望山回来,阿丽赞叹不已,道:“怪不得阿姨说你天天跑去孔望山狗颠风,原来神仙之境,还真会享福!”
“阿丽,早叫你去,你不去。你想,唐敖所去的东荒第一大岭东口山想来也不过如此!再说这孔望山上怪石嶙峋、碧树丛杂,肉芝、朱草等一般风物,举不胜举!”
“你说几样来听听。”
我扳手指道:“桃胶、野山参、野蜂蜜。”
“有什么稀罕,我家边的山上也有。”
隔几天,阿丽接到宜章老家打来电话,听毕,一句话说不出,泪流满面。我询问再三,原来阿丽父亲病情恶化,医生说原先肌肝指标600多,还在临界值,让吃点中药调一下,结果,再过半个月去复查,肌肝指标飚升到900多,必须立刻透析。
现在阿丽父亲一星期须透析三次,一次透析时间长达四个多小时。这人受了老罪不说,还要无底洞地花钱。家里实在吃紧,没法子来电话朝阿丽要钱。阿丽在深圳,省吃俭用,每月寄钱回家,现在赋闲,这家里却催着要用钱,着实让她上火。手头虽也还有一些储蓄,本想留作他用,可实属无奈,只能酌情再寄。
阿丽自责道:“爸爸不注意身体,如果我在家,每天盯紧一些,病情不至于恶化至此!”
我安慰阿丽道:“世事难料,命运岂能凡人掌握!”
乱了方寸的阿丽,连日以泪洗面。妈妈知道事情原委,劝慰道:“阿丽,我们都是把你当作家里孩子,你就不要见外,有什么难处尽管和我说,不要隐瞒。你看看你父亲看病需要多少钱,我们也筹措一些给你寄回家去。”阿丽摇头道:“这样的病不是一时两时花点钱就能治好的。”
阿丽病急乱投医,突然想到我平时经常聒噪的徐老师,夸他通晓医理之人,平时领略养生真义,熟稔气功导引之术,且百病不侵,因此抱着希望问我道:“可否找徐老师打听一下,对尿毒症有无解救之方?”
“阿丽,明早我带你去山上找徐老师。不过,不一定见到他,要看巧不巧。徐老师平日闲云野鹤,神龙见首不见尾,并不容易见得。”
第二天,窗户露进残白。小媳妇上轿--头一回,习惯赖床的阿丽早早醒来,不停催我起床。我在她不停的催促声中赖赖巴巴地起了床。我们略略收拾一下,草草吃了早餐,再赴孔望山。
路上,阿丽问道:“这导引之术听你说得如此神奇,是何道理?”
“大道至简。要说这世间所有修炼方法,看起来奥妙无常,其实说白了,脱不了一个‘静’字。这些修炼方法全部修的入‘定’的方法,瑜伽、气功、打坐皆取此理。人一旦入静身体内便会产生气机,然后气机便源源不断体内里运行。这股真气可以打通奇经八脉,因而修炼得道的人自然百病不侵!”
阿丽不解道:“入静还不简单?!”
“入静简单?哈哈,要我说,世界上最难的就是入静。人越想求静却难入静,入静并不简单的。”
“神神道道的,说话偏喜欢兜圈子。你给我好好说说,如何可以入静?”
“不兜圈子哪说得清楚!自古以来,多少高人为得道向静里求,结果求静方法万万千,人反而不能入静。现代人,为金钱情感等杂念所累,心里万溪迸流,心烦意乱。正所谓:人欲静心不止,树欲静风不止!这人哪能容易静得了一棵狂心。你有没有发现,尤其现代社会物欲横流,暴戾恣雎之人特多,能入静之人更是凤毛麟角。现在社会上不是流行这样一句话---生死看淡,不服就干!满眼看去,现在的人暴戾十足。”
“怪就怪在一切以经济为本。你想想,社会一旦贫富悬殊,缺乏同情心,人与人彼此之间出现信任危机,相互猜疑,缺乏诚信,缺乏宗教信仰,社会上戾气必然越来越重。”
“怪不得禅书上说--君心正闹在,且自休去!”
两人扯着,一路行至龙兴庵。阿丽合掌朝拜龙兴庵,提议去庙子看妙乐。我劝道:“要事在身,别去庙里,省得屁股又被板凳粘住。” 阿丽道:“也是!”绕过龙兴庵,西行进入山腹,路遇数位熟人,一一招呼。
正说着话,见王媒婆前面过来,我忙招呼道:“王姐,你这是去哪?”王媒婆道:“去南坡摘点毛桃,现在刚熟,再不摘,估计三天后没有得摘了。”我笑道:“倒是,不等熟就被人摘光。”王媒婆见我身边站着阿丽,来了精神,问:“你身边这美女是谁呀,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带出来,模样怪精致的?”我介绍道:“这我深圳同事阿丽。”
王媒婆再婚后,嫌弃原来细眉不好看,剃掉重纹了两条窝蚕眉,说起话来,原来像两条蚯蚓在蠕动的眉毛,现在像极了两条蛆在蠕动。我每每看到她这两根眉毛就想笑,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金瓶梅里的老咬虫。
王媒婆黑眼珠在阿丽身上滴溜溜乱转,尖着嗓子酸叽叽道:“三叠帅哥家景好,不知多少人上门说媒,门槛被说媒人踏脱落皮了,这么久也没有他能一个看上的。原来,他不缺追求者,你看美女都跑半个中国追来了。”
阿丽在旁,看这王媒婆不成样子,不想接话。
“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呀,我现在已经迈入大龄青年行列了,典型的光棍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王媒婆道:“那我要帮你说,你还不要。对了,你两个妹妹现在有没有婆家?我手里有个人,是个钻石王老五,大姑爷是市里面大领导,有权有势的。你看我给你妹妹介绍,意下如何?”
我笑着推辞道:“我两妹妹不需我操心的。对了,你有没有看到徐老师?”
王媒婆道:“几个月前看他天天往后山转悠,这几天倒没有见他。”
阿丽催道:“那我们去后山找看看。”
王媒婆道:“后山别去,都乱葬坑,可别沾上什么脏东西。”
别过王媒婆,我和阿丽往西,远远看见王师父在南坡空地打拳。他身形矫健,老远可观得眼放两道精光。我隔老远喊道:“王师父--,你好!”王师父收了拳架,道:“秦主任,许久不见你来,最近忙些什么?”我道:“一身事情,对了,有没有看见徐老师?”他习惯性捋了下颌胡须道:“半月未见到徐老师。今天倒是见到刘白眼来采药。”
王师父六方脸,人精精瘦瘦的,一身短打,看着很是强悍。脸上几根稀疏胡须随便长在脸上,像麻袋里随便漏出来的锥子,稀稀拉拉的。我笑着和王师父挥手告别道:“刘白眼来了呀,稀罕人呀,几月不见,出山了。王师父你先练着,我过去看看。”王师父朝我扬了下颌,算是打过招呼,继续练拳。
走的远了一点,阿丽小声道:“这是你说过的江北七怪之一的王师父?”
“是呀,这就是王师父,身怀绝技,50多岁人,三二十个年轻人近不了身。”
“倒看不出有多大能耐,细皮嫩肉的,身上没一点肌肉。”
我鼻翼扇动了一下道:“你不懂,练内家拳的,运的是气,不是力,看不到什么肌肉的。”
我带阿丽去了摩崖石刻下的平台,寻不见徐老师。平时不找时,倒常常见面,今日特地找他,却不知该往哪里去找。阿丽急道:“打他电话呀。”
“他没有手机,家里也不装座机,说现代通讯工具扰乱心神,影响清静修为。”
“这么难找?!”
“是难找,估计又跑哪个不为人所知之地闭关去了。”
“与世隔绝呀!”
“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徐老师是个奇人,做人行事自然与常人不同。他不打坐时,自然进入背诵状态,口袋里一天到晚携带张小纸条,上面写着道家经典语录,凡走路背诵,吃饭背诵,洗浴背诵,随拿随诵,从老子《道德经》到刘基《百字碑》,从《 南华真经 》《周易参同契 》到《悟真篇》,一路背下来,头头是道,倒背如流。”
阿丽不禁叹道:“有本领之人都是能下苦之人。”
“当然,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找不见徐老师,我们从南坡下去,穿过山凹子里的一片树林,方见到刘白眼正在花丛中采花,露出一只戴草帽脑袋。我喊--“刘大师--。”刘白眼抬头见是我,忙挺直了腰朝我直招手。我大声喊--“不过去了,有事情,对了,有没有看见徐老师?”刘大师喊道:“我几月没来,好久没见他了。”
我和刘大师遥遥地告别,复带阿丽往上爬。
阿丽问:“这刘大师就是刘白眼?”
“是的,他看人不爱拿正眼瞧,黑眼珠顶进眼眶上沿,爱翻出白眼球看人,爱下颚指着人看,所以人送雅号--刘白眼。”
“人长得是促急些,看起来瘦骨嶙峋、胡子拉碴的,头发潦草得像怀素的狂草。”
“他可不是一般人,傲世轻物,瞧你不顺眼,任你是天王老子,鸟都不鸟你。刘大师年轻时是画家,现在这些年不大画了,我看过他不少画作,风格师从朱耷,笔下鸟鱼鸭凫也如其人,爱白眼朝天。”
“轻裘缓带,不鞋而屐,真乃狂士也!”
“嗯嘛,尽得魏晋名士风流!”
“只他脸廓太粗糙,棱角分明,像画家拿粗墨笔寥寥数笔勾勒线皴出来的山石,不过,石顶上留两块白,实在难看。”
我知道阿丽在嘲弄刘白眼有些许的秃顶,拿话吓唬她道:“你积点口德,这里说他,他心里感应到,此刻一定会打喷嚏。这等隐士,能宝剑百米取人项上首级。他要学宝玉寄名干娘马道婆,行巫蛊之术拿针扎你这小人,你就惨了!”
“你脑子里是只垃圾捅,装满了乱七八糟的垃圾。怪不得有话说:你怎么想就是什么人!”
山上有几处徐老师常逗留之地,我带阿丽去找,转悠了几次寻不见他身影。我突想起,月前,徐老师曾告诉我,说他在西坡坟地里新拓一块平地练功。我带着阿丽折回头,往西坡去。
好在小小山头,一会便到。我站西坡顶朝下面看,阴森森的,杂树横生,遍地坟头。这些无主坟头里埋的多为文革武斗斗死的孤魂野鬼。有一看坟老头,一人孤居西坡几十年,谁也不清楚他来历。我带阿丽去破砖破瓦外加毛毡搭建的工棚找看坟老头,大白天的,他正打呼睡觉。我喊醒他,问起徐老师行踪,看坟老头说多日未见。
我只好带着颇为失望的阿丽回家。路上,我和阿丽道:“这孔望山何止江北七怪,八怪、九怪、十怪、十一怪,要找都是有的。”没找着徐老师,阿丽闷闷不乐,怪不怪的,早没了和我探寻怪不怪的心劲,也没有了心气和我闹。
她一路跟着我,怏怏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