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上班,我把脸上刮得干净利索,早早过来。一进报社大厅,扑鼻飘过来一阵奶香,采编部李主任正在喝牛奶。
我过来和她打招呼道:“李主任早。”
李斐站起来道:“秦诗人早。”
我诧异道:“你知道我姓秦?”
“昨天下午碰版会,徐总说你要来编副刊,是全国著名青年诗人,多次获得全国诗歌大奖。”李斐道,“郑主任早早来了,你去总编办找他办入职手续。”
“好。谢谢!”
总编办郑主任很年轻,二十三四岁样子,矮小身材,“嘟嘟”嘴,让我想起雷神公。郑主任见我也不多言,眼睛冷着,但亮亮的,看得人后脊背发凉。他从档案柜里拿出一张入职表格,让我填了简介,复印了我的毕业证书、身份证正反面留档,整个入职手续就算完成,简单明了。
我本以为会让我去体检的,没人提。
我过来副刊部,房间二十几个平米,里面放着三张办公桌。有一张靠墙,桌上堆着半人高报纸。中间两张办公桌,对面靠。最外面一张办公桌,背对着门坐着一名女编辑。见面时,我说我是刚来报社工作的秦三叠;那女编辑自我介绍,名字叫高曼。
高曼客气道:“秦老师,昨天碰班会上,徐总说你要来,还特别吩咐,以后副刊编务方面以你为主,让我协助你工作。”
我心忖:“徐广骈工作方法好奇怪,让高曼辅助我,又不当面宣布,我这没名没分,如何对高曼发号施令?名不正则言不顺呀!”我嘴上谦虚道:“高主任,我新来乍到,还要多向你学习。”
“你喊我高曼好了。”
“你喊我丑石,笔名,别喊老师,把我喊老了。”
高曼指着对面办公桌,道:“主任孤岛刚辞职,你坐他桌子吧。”
高曼对面办公桌上胡乱堆着一堆稿件,拆得凌乱不堪。我过来坐,收拾了一下桌面。抽屉里乱糟糟的,扔着十几支用秃了水的墨水笔和圆珠笔,有几只空烟盒,还有一只塑料盒里装着吃剩下的几只干果,我找了垃圾袋来打包。
我边抹桌子边问高曼道:“写诗歌的孤岛?”
“是呀。你认识?”
“未曾谋面,知其大名也!他曾翻译过不少脍炙人口的英美诗歌作品。后来,听说他在深圳参加学运,犯了错误。”
高曼道:“在深圳搞什么青年报,后来报纸被停刊,档案里标注‘勒令回原籍’,可他不愿回吉林,屈尊在我们这帮忙。”
“帮忙?”
“是呀,高薪外聘,每月薪水一万。平时不来坐班,只出报日才来,一星期最多上一两天班,每期稿件我先组织好,再交由他编审和画版样。”
“文艺报多长时间出一期报纸?”
“我们周报,一星期出一期。对开大报,四个版,两个新闻版,两个副刊版。”
“这太轻松了吧!”
“徐总仰慕孤岛名气,想借他拓展报纸影响力,可孤岛老师编这小报,不大瞧得上眼,平时并不十分上心,也不精编细挑,稿件拣来就往版面上糊,总应付差事。徐总与他渐渐不睦,一直寻隙换人,可碍于情面下不了手。这不,孤岛老师过东北过年,徐总让郑抱负给他电话,说报社经费紧张,让暂时不用过来等通知。其实,徐总也是变相炒他鱿鱼呗。”
“那我很是惶惑,我这是抢了孤岛老师饭碗嘛。”
“是呀。孤岛老师打过我电话,臭骂徐总卸磨杀驴,说他看人狗眼低。呵呵,有意思!”
这高曼有点大嘴巴,说话不吞吐,有什么说什么,直哙,并不忌讳人。
她起来给我拿了个一次性杯子倒水。后面看,她身材健硕,尤其屁股大腿特别丰满,还穿一条带弹力牛筋牛仔裤,勒得后花园肉滚滚的;前面看,齐肩爆炸头包围着一张瘦长脸,上面镶嵌着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看人含春带笑的,挺俊俏。
说她美吧,不是标准美人;说她不美吧,喜欢肉感男人会惊为天人。
她告诉我,报社原在文化局楼上一间小办公室里,因人手渐增,办公室坐不开,局里无法改善办公条件,徐广骈打了报告,租下罗湖国际大厦11楼,把报社搬来。报社足额一十六人,除去局领导挂职总编和副总编不计算在内,从徐广骈算起,总编办两人,财务部两人,采编部五人,副刊部两人,广告部两人,发行部两人。不过这个春节走了三个人,两个回家没回来,说要在家乡发展;孤岛徐广骈不想要,算是被他炒了鱿鱼。
聊天中得知,高曼福州人,厦门大学中文系毕业,在家乡做文员两三年,觉得工作单调无聊,没甚前途,跑来深圳创业。她在人才市场找工作,被徐广骈看中,现场抓过来。她人一接触就觉得好相处,很真诚,为人实在。不过,她穿衣打扮品位实在不能让人恭维,有点胖,却穿着一条绿色紧身萝卜裤子,勒得屁股沟像条大海沟,烫着曲线有点夸张的大波浪,像满头挂着电话线。
她继续说道:“徐广骈高薪找了孤岛这个不服管主儿,骑虎难下。他开会时候多次说,要找个名气小、好使用、易管理、薪资不用给太高的人来遍副刊,现在看就是你呀,用来替换孤岛。”
她说话挺直接,不拐弯抹角,让我脸有些发热。
我说我想熟悉一下报纸。高曼给我拿来厚厚一本报纸合订本道:“给,这去年全年报纸合订本,你先看看,有问题问我。一版二版采编部负责;三版四版由副刊部负责。”
我拿着合订本细细看,报头集的毛体;创刊号上,有省市领导、兄弟报社、传媒界名人写来贺词;往后翻阅:一版,娱乐新闻;二版,本地娱乐新闻和歌星、影星专访;三版,国外娱乐新闻;四版,“沃土”副刊,刊载纯文学作品。
一版版式看着似曾相识,我仔细看,恍然大悟道:“原来一版模仿《人民日报》版式,标题字体字号、记者、通讯员名字从字体到字号全部照搬。”
高曼道:“徐广骈要求,小报要办出大报精气神来,要办出党报档次来。”
我心里有了底:没办报理念办报思想,才如此东施效颦。三版国外娱乐新闻,无非到处剪点粘点,并不要求时效性,能博读者眼球即可。那孤岛走的性感路线,选的照片都是坦胸露乳的美女,看出来刻意为之。四版我看了翻,看出蹊跷之处,有几位诗人老面孔,经常出现。
我问高曼缘故?
高曼道:“这徐总最不能忍受的,孤岛老师爱上关系稿,常常拿报纸版面卖人情。”
我注意到一版有一期 “鹏城星座”栏目,刊载一篇陈碧真专访,标题---陈碧真:用歌声构筑诗韵年华。文配靓照,非常吸人。我仔细读了,文章陈词滥调、了无新意,无非写歌星陈碧真出生地、进修声乐经历、唱歌获奖奖项、对歌唱艺术见解等等。
文尾附有陈碧真个人简介:身高--1.68米;体重--50公斤;星座--双鱼座;学历--大学;职业--歌手;爱好--文学、音乐;最喜欢的颜色--红色;最爱吃的--水果和巧克力;最幸福的--雪夜读禁书;最幸运的事--考入中央音乐学院;最喜欢的城市--西藏,一个没有去过的遥远的城市;心目中的男性--知性,纯洁,不庸俗;人生格言--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说实话,她那条“最幸福的”答案,让我感觉别出心裁。一般来说,换别人大致会说“每次回家见到父母的那一刻”,或写“听到宝贝女儿喊第一声妈妈的时候”,而陈碧真竟然写“雪夜读禁书”,颇有些惊人之语!
中午,高曼从抽屉里拿出几份快餐单递给我,建议道:“午餐自己叫外卖,这是不同酒楼送发的快餐单,高中低档都有,你看你吃什么?我午餐一般点‘皇中阁酒楼’快餐,它家价格虽高一点,但食材新鲜口感好。”
“高曼,你点什么,帮我也点一份。”
高曼自来熟,我和她认识不到一个上午,便开始互相直呼其名。
她道:“我点15元一份的,两荤两素加一份例汤,好多搭配,我选的两荤,是牛肉烧大白菜和烧籽乌,两素是炒西兰花和炒空心菜。丑石,你看看你挑哪一款?”
“行呐,我也来这个吧,我不挑食。!”
送餐的来,高曼客气,要帮我付款。我不让,坚持着自己付账。
吃完饭,高曼从柜子下面拿出个薄毛毯来,说去会议室沙发上午休。我见办公室里没人,扣陈碧真闺蜜BB机,陈伟丽马上回电。她知道我是丑石后,道:“碧真兄让我准备一万块钱,说你急用,你今晚来我驻演酒廊拿呀?”
“酒廊在哪?”
“碧真兄没说呀,‘飞碟’酒廊,很有名的,深圳少年宫大门旁,燕南路上。”
“您晚上几点在?”
“我晚上八点至十二点之间会一直在的。”
“好的。”
陈伟丽说话不疾不徐,声音蛮有磁性。放下电话,我查了墙上深圳市地图,发现燕南路是一条与主干道深南中路相交的偏路,离我住处沙埔头村并不远,距离不到两公里。
下午继续和高曼乱七八糟闲扯,高曼悄悄道:“财务部主任黄若依是杨局长家亲戚,总编办主任郑抱负是分管报社的郑副局长家侄儿,这两人你平时躲着点,最好别招惹。采编部李斐主任,是报社业务骨干,报纸新闻采编工作由她负责整合,是徐总眼中红人。”
我笑了笑,未语。
“去年年底刚来的广告部部长张小纤,整天穿个超短裙上班,裙子都短到内裤了,整天抹的和狐狸精一样,把徐广骈魂都勾跑了,有事没事老往广告部跑,真是老猎手遇到了千年狐!”
我想:“高曼也真够大嘴巴的,我这才入职第一天,什么都对我说。”我顺着她话说道:“呃,哈哈。真是大棚乱了四季,权利和金钱乱了年轮!”
“可不是嘛,有些人不要脸可真是可以习以为常的!”
“对了,填入职表时,听郑主任接电话说--‘蚂蚁三个姨妈捂’,觉得好有意思!他说的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蚂蚁三个姨妈捂’是他办公室电话,2239255。”
“原来电话号码呀!”
“哈哈,你这么搞笑的,真能被你笑死!”高曼哈哈大笑起来,高高的胸直抖。
高曼很容易接近,一个工作日下来,她把心掏给了我。也许彼此有眼缘,我们相处挺融洽。快要下班,桌上电话响,高曼接了,对我道:“丑石,徐总让你去他办公室。”
我走进徐广骈办公室,他满面春风,见我热情说道:“下班别走,晚上报社为你接个风。”
“我哦......”我想起晚上要去‘飞碟’一事,正迟疑着。
徐广骈亲民道:“我什么,客气啥。”徐广骈随手喊来办公室郑主任,吩咐道:“你定个包间,通知一下各部门,今晚下班不要走,报社为新员工接风,全员参加,无故不得请假。”
我本以为这是报社惯例。
高曼私道:“不是,你享受的特殊待遇,看出来,徐总对你挺器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