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4月29 日晚,夜空辽阔而又浩渺,播撒在无垠天际上的点点星辰像千万朵野花在深邃广柔的穹幕上开放 闪烁摇曳,大地上夜风带着黄淮地区小麦即 将成熟的那种甜淡的味道在村庄 田野弥漫开来,让人闻着有种沁人心扉的愉悦,路边的鸣蛉在树叶草茎沙沙的伴奏下如波如浪的歌唱。
从郯城到沛屯的路上,除了远处隐隐约约的闪烁着几点灯火外,土丘河流村庄树木都披上了黑魆魆的夜纱,在暗淡的月色下,一条灰蒙蒙的大道在疾驰的马蹄 下迅速向沛屯 向A 军的驻地延伸着,W军军长周迅雷带着几位师旅长骑着战马急 速向着前方飞奔,谁也没有说话、也顾不上说话,呼呼的夜风扑打着他们的脸,双耳哄哄的灌满了风,一匹匹龙驹昂头奔驰着,到了微山湖,穿过一片沙岸,他们在小树林旁停下来,后面的将军们跳下战马摘下帽子扇着向军长走来,警卫连迅速向 四周展开警戒。
参谋长赵燕来往前走了几步:
“这次战区军事会议在郯城Y 军军部召开,宣布撤销Y 军番号,马军长法办,可是杀鸡儆猴啊!”
军长周迅雷望了望天空转过脸来:
“这不很明显嘛!打了胜仗还抓人,李长官很清醒,明摆着为以后的战役下猛药,大仗恶仗还在后面,都像他马军长那样打滑头仗保存实力,那以后的仗还怎么打?我看他是活该咎由自取!
国家到这种程度他还打自己的小九九,看看那些穿着草鞋扛着老套筒的川军,十万子弟万里出川风餐露宿衣衫不整,人家为了什么?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这个国家为了四万万同胞,这次122师在藤县打得很英雄很顽强,我佩服王铭章师长,是个中华民族七尺的汉子,中国军队都要像他那样,何愁小日本不败!”
参谋长叹着气说:
“马军长被军法处带走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我想他是后悔了。”
“这个世界上哪有后悔的药呀!他是凶多吉少喽,我现在最担心的是Y 军那些老兵怎么才能快点带到部队里来,我们急需补充,接着又是一场恶仗!”
参谋长把拿在手中的帽子戴在头上:
“临回来前,我已经告诉特务团长张汉召,让他带着划给我们的兵员日夜兼程追赶部队。”
“把地图拿来!”
一个参谋从背包里掏出地图,参谋长接过来铺在地上,随手抓把沙子四角一丢,独立79旅旅长翁玉青接过手电,军师长们围着地图蹲下来,寻找着鲁西南黄河岸边的一个小城
“哦!菏泽在这里,离黄河很近,这是大堤,沿大堤这是东明,再往西南就是兰封考城,菏泽的北面是鄄城东面是巨野东北是郓城南面是定陶曹县。”
125师师长高万城伸着脖子往前靠了靠:
“小日本胃口可真大,大迂回大包抄, 想最后堵住蒙城菏泽之间向西的出口,把我们六十万大军包饺子。”
126师师长徐杰山把帽子掿在手中笑着接道:
“没那么容易,想一口吃掉我们……我看小鬼子还没长出那副钢牙!”
“矶谷廉介不是很骄横吗?板垣征士郎不是什么王牌吗?最后一个个还不是丢盔卸甲损兵折将?
蓊郁青旅长看了看大家说着笑了起来。
赵燕来参谋长接道:
“梦总得让人家做嘛!”
军长周迅雷抬起头来出了一口长气:
“我看这次苦笑的还有他老蒋,实在出乎意料之外,以破烂杂牌为主的第五战区一不小心却给他弄出来一个破天荒的徐州大捷,他那么多装备精良的嫡系部队从淞沪会战到南京失陷一败再败,能不心酸吗?”
“军长菏泽可是一场苦仗,搞不好黑牡丹城就是我们光荣的地方!”
周迅雷重重砸下一句话:
“宁死不做韩复榘!”
H军加强过来的127师师长鲁镇东蹲在一旁一言不发,心中暗暗思索着怎样才能打好这一仗,这次战役他要防守鄄城,徐州会战时他因攻击不力受到战区长官部的严厉批评,这次加强A 军本来调动的是128师,可他当场站起来立下军令状,抢到这个任务。
鲁镇东山东清河人,刚过不惑之年,个子高大,一张黝黑的脸上长着一双大眼睛,有一种山东大汉刚猛的性格,这次徐州会战没有打好,憋着一肚子气,他知道跟着 老长官周迅雷守菏泽面对的是一场恶仗,可他没有退路,只有通过这样的苦仗恶仗来重新树立127师的军威树立自己的形象,面对别人的鄙夷不屑和热嘲冷讽,那种滋味真让他生不如死,他只有知耻而后勇,所以他要豁出命来要打好这一仗,给自己翻身给127师翻身,证明他和127师都不是孬种。
一阵凉风从微山湖的水面上吹来,湖水哗哗的一波接着一波的涌上堤岸,岸边葱茂的芦苇轻轻的起伏着发出沙沙的声响,这种声音和哗哗的浪花声以及紧一阵慢一阵的虫蛰声汇合在一起,汇合成了大地上最美最美的催眠曲,把黄淮平原上的城 市村庄轻轻的催向更深的世界,这个时候除了偶尔从远处上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犬 吠以外,整个大平原呈现着它那固有的田园静寂。
撒向四周警戒的卫士们威严的端着枪立在那里,像一棵棵挺拔的白杨向远处高度警戒着,他们犀利的视觉系统敏锐的听觉系统留心着每个暗虚的物影,分辨着每个细微的风吹草动。如果不是一下子跑得这么快这么远怕马受不了,心情急迫的将领们是不会中途停下来的,天亮后六十万大军就要陆续展开突围,突围出日寇大本 营预谋的这个大徐州包围圈。
按照战区制定的计划,韩永勤26集团军向苏北突围,汤耀东 11集团军向河南信阳方向突围,刘梅村75军向鲁中突围,秦东山31集团军冯明义第2集团军以及穆天民第67军掩护着战区配属的炮兵和辎重部队从商丘向西突围。
这时候南线日军已经突破淮河防线,正向蒙城涡阳亳州商丘扑来,北面的矶谷廉介第10师团残部得到补充以后正从济南向泰安运动,负责拿下菏泽最后封口的山岩信夫第11师团和黑井勇二郎第22旅团已过邢台,正气势汹汹向菏泽杀奔而来,守蒙城战菏泽阻击日军保障第5战区突围通道的分别是K 军和A 军,军情紧急,将军们从战区开完会顾不得吃饭就急切的催着战马向着驻地飞奔。
遛马的卫士回来了,几匹战马站在那里有的摇头打着响鼻,有的用蹄子刨着松软的沙土,有的甩着尾巴轻轻的相互摩擦亲昵。
军长周迅雷站起来,戴上军帽,一挥手——上马!
将军们跨上战马顺着微山湖的大堤疾驰而去。
朦胧的夜色就这样以它惯有的速度向着黎明迈进,不管疾驰的马蹄以怎样的密度敲打着那条灰暗向前的乡间大路,它从不会因人类掀起的任何行动加快或放慢自己的脚步。涉过白杨河,他们也就涉过了黎明前的黑暗,东方灰蒙蒙的天际也正在一点点的变浅,慢慢地露出了浮云的形状,一片片一团团由灰色变成水白色,过一会儿又由水白色变成淡红色红色紫色杏黄色……大地上的村庄树木河岸和田野 也随之有了轮廓,就这样一片片的树木 由近及远的乡村都从黎明的灰暗里渐渐地浮现了出来,黄淮大平原的又一个黎明到来了。
在晨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中,鸟儿也从睡梦中醒来,它们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从树枝上站起,扑棱几下翅膀,静寂的大地终于迎来早晨的第一声鸟鸣,随着一声破啼,白杨河两岸的树林里就成了一片歌唱的海洋。
周军长终于收紧一路上放开的缰绳, 放慢了大红马奔驰的速度, 这匹被称作“一团火”的战马也由疾驰渐渐变成了青沙路上的轻颠,跑在最前面的周迅雷
随手抓下帽子在汗水淋漓的脸上顺势捋了一把,回过头来拿着帽一挥:
“沛屯到了!”
随后跟来的几位师旅长和警卫连的战士一个个都跑的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参谋长并马走到军长身边向远方望了一下,转过脸来大声喊道:
“黄淮大平原的早晨可真美呀!”
大路上随即爆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在军部的作战室里,菏泽阻击战的作战会议正在紧张有序的进行着,各师旅团长位列两边,参谋长赵燕来正在巨幅地图前讲解目前的战争态势、分配作战任务划分作战区域,配置有效合理的兵力,整个作战室没有任何声响,也没有任何人吸 烟,除了呼吸和心跳就是参谋长那富有穿透力声音,空气中每个分子都是凝滞的肃然的,大家在静听着关于战役布置的每个细节。
赵燕来字敬山,河北献县人,出生于一个富裕的地主家庭,日本帝国大学毕业之后就进入了军界,他个子高挑,面孔晰白,一双单眼皮的眼睛蕴含着明快和智谋,他履历简单而又明了,是一条没有弯度的直线,从团参谋团参谋长师参谋长被周迅 雷一步要到军参谋长, 他做事严谨有分寸对待同事松紧适度, 对待上下级张弛有方,一副高度的近视镜配上一套整洁的灰布军装,严肃中透着一股儒雅的气质。
十多年里大家都熟悉了这个声音,熟悉了他这种说话措辞顿挫的节奏,他早已和A 军融在了一起,如果按照他生命的时间顺序写一部编年史,那么关于他和A军的章节就会占据他人生百分之九十的分量。
布置完毕,他缓步回到案前,放下讲解棒,下意识地推了一下因汗水下滑的眼镜,随意的向外看了一下,近午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作战室的地面上,条格的窗棂把外面耀眼的强光分成了一道道明亮的光柱射到地上。
军长周迅雷威严的坐在旁边,瞪着眼睛,像尊吓人的天神。
周迅雷字汉梁,河北霸县人,在行伍界是一个标准的威猛军人,一米九二的大个,棱角分明的国字脸上长着一双雷神一样的大眼睛,又高又直的鼻子下面是一张气吞山河的大嘴,他性如烈火话如雷鸣,人送外号——雷神爷!
早过不惑之年的他,额头上被经年的岁月刻上了一道道沟壑,这样的脾气这样的性格、让他曾经有过从师长到军长一步到位的辉煌跨越,同样也有从军长到平民再到铁窗囚徒的落魄,他爱部属胜过爱自己的眼睛和胸窝,不管是谁的老娘有了病,只要他知道,就是不吃不喝也要把不多的军饷周济给穷薄的家庭,在部属的面前,有时候他是慈父,有时候就是活脱脱的阎王一个,部下对他敬畏交加感恩戴德。
坐在旁边的他,威严的平视着手下这些能征惯战的虎将,他了解他们,熟悉他们每个人的脾气和性格,他们一起在枪林弹雨里呼喊流血 冲杀,一起分享胜利的喜悦,一起承受失败的痛苦,他与他们休戚与共形同手足,除非死亡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中原大战失败之后,蒋介石想收编这支部队,派来的军官几次都被他手下的这些战将拒之门外,又是他们,几次用血书上呈冯玉祥老长官蒋介石委员长,要求释 放以莫须有罪名关押的周迅雷回原部队。
诉求无果几年荏苒,抗战爆发 日本鬼子打进了家门,安国不能没有虎将,国家急需用人之际,他周迅雷才得以重掌旧部,在长城抗战忻口会战徐州会战中,他带领手下这帮虎将为国家为民族为老长官舍生忘死奋勇冲杀,立下了赫赫战功。他从老长官的警卫团带出来的这支队伍,经过一场场惨烈的战火硝烟洗礼,终于成为了一支攻无不克 战无不胜的劲旅,成为了一支摧不夸打不烂拖不散的铁军,他打了无数的恶仗苦仗,有时候部队伤亡得无法承受,可每一次都能熬过最危险最艰难的时刻,就是在傲慢的黄埔将领里,面对蒋介石的王牌,他周迅雷以及他带出的A军也从来没有缺少过底气,虽然在蒋介石的眼里在黄埔将领的概念里最后总是被惯以杂牌,私下里在蒋介石的内心中也不得不对这支部队刮目相看,他对A 军又爱又恨 ,几次想插手结果都是猫抓刺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