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又把一个豫东的黎明送来了,大地在灰暗中渐渐明晰了起来,树木沙丘也在用清楚的表象立誓着自己无可争辩的存在。
小鸟这些生命灵性的存在者,在所有上天造就的物象中用自己的生命开始歌唱它们视野中的一切——歌唱清风,歌唱树林,歌唱沙丘,歌唱黎明,无际,歌唱他们自己。
在一个个茅草屋组成的树林世界里,无数栖息在这里的鸣羽都在青翠欲滴的枝柯间悠扬着生命美丽的旋律,清晨的薄雾渐渐从林子下从葱茂的草丛中慢慢浮起,是那样的轻 是那样的薄,像西施浣洗的薄纱一样朦胧着一切,如果没有风,这样亦真亦幻的世界只能等到太阳出来才能彻底的消散而去。
昨天被记忆拖拽进往昔岁月的张汉召一早就从这个鸟儿歌唱的海洋里醒来了,他的伤口正在因为心情的踏实而加速愈合,有了临时的安身之地,稍逊喘息,睁开眼睛之后,这一百多人的吃喝拉撒睡以及前途与命运又压在了他的身上,路虽然在脚下,但究竟怎样走还要他带领这一百多条生命去跋涉,究竟把他们带到何处,这一切的问题虽然在确定这个地方的时候已经粗略考虑过了,但那毕竟是初步的设想,毕竟没有落到实际。
眼下房子也盖好了,在这个隐蔽的地方算是暂时有了栖身之所,但是他明白,自己带着这些从死神手中幸运逃出来的兄弟并不是来逃避的,这里只是喘口气的地方,这里只是他和兄弟们人生的又一个出发点,他要带领他们从这里走出去,重新走向战场,履行一个中华儿女当前应该履行的责任。
这里北面就是横贯东西的陇海铁路,因为中国军队撤离,这段铁路已经沦陷日寇之手,作为最得力的军事运输工具,日本鬼子不会置这条大动脉于不顾,用不了多久,敌人就会重新修复严加控制,到那个时候,为了这条运输线的安全,铁路两边将是日本鬼子严加防范的重点地区,他带领这一百多兄弟暂时隐藏在铁路南的沙丘林浪之间,绝不是以后长期战略的后防之地,这只是一个歇歇脚打出去的地方——他们的又一个出发地。
现在日本鬼子正在和国军进行一场接着一场的大会战,还无暇顾及这些被占领的广漠的中国土地,所以他张汉召还有充裕的休息时间,他考虑的是在这种沦陷敌后的生存环境中将以怎样的形象和名誉从这片土地上重新站起来 打出去。
从生命的深处讲,他自己是一个坦荡自由的人,他不习惯被人约束,现在兵荒马乱国家纲纪崩溃,这样的环境必将多种势力并起,作为一个军人,他已经被军纪约束了十几年,他不想在自己头上再加个紧箍咒,他想自己作为一个中国人,在国家民族灾难深重的时候挺身而出,并将此作为将来人生的主要目标,想到这里他不禁的有些恐慌和犹豫,不!他注意已定,要自己干,拉起武装自己干,他要造一番时势,做一个沧海横流中的英雄,前题是抗日爱国,只要能抓住这四个字,他张汉召就不愁千军万马,什么都不想,就是带着这成千上万的中华儿男与小日本豁出命来干,至于政治上的事情,国民党共产党在国家建设上都有他们自己的一套理论和理想,那都不是他张汉召所问的事情了。
三年五年十年 八年,一旦中国人民彻底打败小鬼子,完完全全把他们从中国的土地上赶出去,到时候 他手里的千军万马随着战争的结束也要卸甲归田,他把自己的生命彻彻底底看作一个军人、一个中华民族在危难之时舍命拼杀的军人,战争结束了,他也就结束了作为军人存在的理由。
这一辈子,他从没有接触过政治,如果战争结束,他这条命还能保存下来的话,那么劫后余生他从没有想过要做一个整天勾心斗角的政客,此生他的最大愿望就是做一个国家民族的捍卫者,一旦战争结束,他要向父亲那样毅然结束戎马生涯,做一个樵夫 农夫 渔夫 寄情于江河湖海 悠然于山水田园了此一生。
目前 寇祸日深山河破碎生灵涂炭,他什么也不想,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拿起武器 舍命拼杀,即便战死沙场,也是死得其所,男子汉大丈夫为国家效力又何须顾虑重重?就地埋葬也好,马革裹尸也好,那都不重要,千里万里的华夏大地何处不埋忠骨啊!
大方向一定,剩下的就是厉言践章了。
张汉召坐在床上,虽然胸部还是霍霍的疼痛,但他感到病菏在一点点的减轻,他决定今天不再坐担架,要自己走路,现在身体有走路的力气,伤口的疼痛表明创伤正在加速愈合,他的身体离完全康复的日子已经不远。
外面的天亮了,夜里睡得深沉的官兵也都陆陆续续起来了,他们虽然是军人,但是张汉召故意放松了军人的起操和训练,这样更有利于兄弟们的体力恢复。
赵铁良和王国林扛着担架过来了,他们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给张汉召敬礼,王国林见张汉召坐在床上呵呵一笑:
“团长 你醒了,我们还以为你在睡呢!”
“哦 你这小子,外面的小鸟都醒了,满树林子唱歌,我能不醒吗?”
赵铁良走上前去要扶张汉召上担架,他摆手制止:
“铁良 我已经好多了,今天就不坐担架了,感觉已经有足够的力气自己行走,给我砍个拐杖就行了。”
赵铁良一听今天团长要下地行走,他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团长的伤口就要痊愈,又有人领着他们打鬼子了,他担心的是,他说服不了团长,害怕他下地走路因为肌肉运动而再次撕裂伤口,张苍海大夫又不在身边,药也早已用完了,如果伤口再次发炎一点办法也没有,所以 他笑着说:
“团长我觉得你应该等到伤口彻底恢复再下去走路,你想想我们都抬你这么长时间了,还能在乎这几天吗?”
赵铁良说着脸上充满担心和忧虑:
“作为下属,我希望你早日康复,带领我们打鬼子!”
小警卫员王国林也顺着话茬说:
“团长 再坐几天吧,反正这几天也没有什么事,我们两个抬着你到处走走,权当出操了,你不知道外面的空气可新鲜了!”
张汉召看着王国林说话那个认真劲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小子以为团长不相信他说的话,用手向外一指认真地说:
“团长 你不信就看看外面,是真的!”
“我信我能不信吗?从小我就在这里长大的,我能不知道这里的空气凉爽清新吗?是不是每片草叶上都挂满了露珠呀?而且油光发亮的树叶上还往下滴淌是不是?”
王国林不好意思的一挠头,“团长,你知道的真仔细!”
“呵呵……你小子,告诉你,知道这些实在是太少了,我们做军人的得上知天文 下知地理,了解沼泽沙漠 草原森林 江河湖泊 山峦沟壑……呵呵……”
小警卫员看着团长不好意思一笑:
“团长 你知道的真多!”
张汉召伸出手来,在他们胸前轻轻地推了一下,“小子,好好学习吧,仔细观察处处留心,等你知道的和我一样多的时候,也就可以当团长、师长了!”
小家伙听到团长逗他,就带着惊奇的目光很不自信地问道:
“团长 我能吗?”
“能!一定能!”
过了一会儿,张汉召用双手按住床边往上欠了一下身子继续说道:
“要抗日打鬼子就这几个人远远不够,我们要扩大队伍,带着千军万马才能把鬼子打败,将来队伍扩大了,我们现在保存下来的这一百零八个人,每个人都是营长团长 旅长师长,只要努力学习战争经验,掌握战争知识,你一样也能成为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到时候 我们的小国林都指挥着漫天遍野的部队和小鬼子干,何愁小日本不败,何愁我们国家不强盛?
国家强盛了,谁还敢来到我们家杀人放火?谁还敢来到我们国家横行霸道?谁还敢在我们中华民族面前胡作非为?国家有了强大的军队,你们带着雄壮的千军万马威震四方,成为我们国家的封疆大吏, 为我们民族的生存和发展开疆拓土 扫荡四夷,你们就会成为我们民族的卫青 霍去病 李广……”
小国林听到张汉召一番话眼睛里放着光惊奇地问道:
“啊……团长你都把我说懵了,我做梦也没有想过当那么大的官,我一个人睡不着的时候,想过将来要当你这样的官,我带着人马回到俺庄,让那些经常欺辱我们的老财看,我要娶他的女儿做老婆 ……”
“哟呵……你小子……看你这点出息,到时候你成了老财会不会欺负穷人呢?”
小家伙信誓旦旦地说:
“团长 我向你保证,我谁也不欺负,谁欺负我,我就跟他干,谁欺负我们的国家我就和他拼!”
张汉召看着这个稚气未脱的孩子用手指着他的鼻子说:
“嗯……你最后一句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光为自己脚尖上的一点利益着想,要站得高看得远,你说是吗?”
赵铁良笑了笑:
“团长 我们虽然没有你知道的多 看得远,只要听你指挥就行了!”
“呵呵……好 好……那你们先把担架拿出去,给我砍一个杨木拐杖来!”
“团长 这能行吗?”
张汉召带着极其肯定的语气回答道:
“行 行……生命在于运动嘛!运动加速血液流淌,身体就恢复的更快!”
“嗯!团长 我们没有你懂得多……我们听你的!”
赵铁良转身拿起担架对王国林说:
“走 我们这就去砍拐杖!”
他们刚出门就碰上薛伦。
“哎哟 薛营长!”
“赵班长 这么急干什么去呀……团长起来了吗?”
“报告长官 团长起来了,他今天不坐担架了,要我们给他砍个杨木拐杖。”
薛伦听赵铁良这么说一脸惊奇:
“什么? 团长能走路吗?别听他的, 伤口再裂开就麻烦了,这里医生没有医生,药品没有药品的,走走……我来说服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这么快下地走路!”
说着 薛伦拉着赵铁良又回来了,刚进门还没等薛伦说话张汉召就说道:
“薛营长 你说服我,我已经被我的伤口说服了,我的伤口对我说,我完全可以下地活动了!”
“团长 我觉得你还是在担架上再躺一段时间为好,那样伤口愈合的更快,现在到处都是战火硝烟,你早恢复一天,我们就早一天操家伙和小鬼子干!”
张汉召笑着说:
“不要说了,我的伤口自己清楚,已经到了可以下地活动的时候,真在担架上再躺几天,我的身体会散架的!”
“唉 我说服不了你!”
张汉召呵呵一笑:
“铁良国林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给我砍拐杖去,杨木柳木都可以!”
两个人出去之后张汉召问道:
“薛伦 你不来我正要让人找你,王祥发起来了吗?”
话音还没落,王祥发就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答道:
“报告团长 王祥发到!”
“呵呵……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来来来……正好我们三个都这里……”
张汉召眯起眼睛略微思索一下
“我们是不是继续在这片沙海林浪里休息一段时间,让弟兄们好好恢复一下身体,菏泽一仗虽然没死我们都脱了一层皮。”
王祥发笑了笑说:
“团长就是休息也不能再这样睡懒觉了,再睡 不要说跑就是爬我们也爬不起来了,这样越睡越没劲,恐怕要睡出毛病,该想办法让弟兄们活动活动了,我们隐藏在这里,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张汉召望着他们笑了笑:
“这正是我要找你们的原因,藏在这里面,再不派人到周围侦察一下情况,我们都成了聋子瞎子,所以我们应该从全面考虑一下,这一百单八将该怎样重新整编一下?”
张豫东平静的望着二人,他们两个也没有做任何回答:
“我看我们就剩下这几个人,也别叫团长营长了,我们要根据实际编制再定新的称号,我觉得明天或者后天应该开一下老特务团的大会,共同商榷一下我们这支部队新的名字以及我们未来的打算和方向!”
“嗯团长,你既然这样说,我想着你已经对这个问题考虑成熟了,我们就听你的命令好了!”
张汉召带着感动的眼神微微一笑:
“薛伦啊!我的兄弟,这不是我个人的问题,这是关于到特务团剩余兄弟的前途和命运的大问题,我们走什么样的路,打什么样的人,都要有一个界定!”
王祥发略略一抬胳膊笑着说:
“团长 还用说吗?走中国的路、打日本鬼子!”
张汉召用胳膊支着脸望着他说道:
“嗯……不错,走中国的路,打日本鬼子,不过 兄弟,四下里看看,在中国的地面上有多少种政治势力,大的有国民党 共产党,小的还有各种呼啸驰骋的土匪 响马,我们这支队伍来自国民党,我在和你们商量,我们今后出现在抗日的战场上,是继续以国民党的身份,还是以我们自己的一种名誉呢?”
听张汉召这么一说,他们两个也犹豫起来了:
“团长!”
薛伦哽了一下喉咙,“我们在国民党队伍里作为杂牌已经受了这么多年的气,我觉得既然出来了自由了我们就应该以新的名誉自己干,再也不用看谁的脸子听谁的指挥了,我们只要爱护百姓好好打小鬼子,我觉得不管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对我们都无可指责。”
王祥发听薛伦这么一说,眼睛一亮
“团长,对!就这么干!你当头,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你站得高看得远,我们都听你的,还不就是那六个字嘛——爱百姓打鬼子!”